371 屠龍者啓航!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悶騷的小兵字數:3180更新時間:24/06/28 23:47:27
再擡起頭時,江暮染看傅金門的眼神儼然變了,態度也尊敬不少,“您是學堂的先生?”
“或許我另一個身份會更讓你吃驚。”傅金門古銅色的皮膚彷彿散發出小麥成熟時的芳香,額頭上一條條皺紋也鐫刻出了時光的燦爛,雖上了年紀,可骨子裏的年輕陽光如何也遮擋不了,竟頑童般地想要故作高深逗逗江暮染。
“傅天真的……爺爺?”江暮染試探着將心裏猜測許久的答案說出口,閃爍的目光將她暴露徹底。同一個姓,如何不叫人猜測。
“沒揣着明白裝糊塗嘛。”傅金門勉強算讚許地點了下頭,轉眼擺手說道,“不過不是這個。”
“那我真不知道了。”江暮染苦笑,心思瞬間有些分散。
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既美好又殘酷,一如那晚的煙火,綻放時絢爛無比,冷卻後卻讓冰涼的夜更黑。
那之後,她從未有過那般長久和深刻的絕望。她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羞辱感;無力抗衡的無助感以及被迫做出選擇的愧疚感……傅雲秋成功地讓她失去了再見傅天真的勇氣。便是每次妄圖打聽,也是猶豫再三最後放棄。
她想,她不能再次以未準備好的姿態出現在女孩兒面前。
可什麼才是準備好,她也不知道。
“我是你父親的老師。”傅金門沒有再賣關子,相當爽快說道。
江暮染略微思索片刻,說道,“這並不太意外。你在學堂做過先生,他在學堂上過學。”
傅金門忽然長嘆一聲,原本神采奕奕的臉上頓時黯淡失神,說道,“這的確算不上意外。可若他是因我而死呢?”
江暮染的手瞬間抓緊了輪椅把手。
這對傅金門來說是件改變他餘生軌跡的事,同樣也是件最令他痛心和不願回憶的事。
“學堂開辦的初心是教書育人。當初,大家忙着上班,沒空照料家中孩子,正巧碰上學堂開辦,便紛紛把孩子送來。”
“老師盡心,學生努力。學堂很快迎來送走一批又一批學生。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學堂的收生標準越來越嚴苛,從面向所有人,到只收家屬大院的孩子;再從家屬的孩子,到只收幹部子女;最後又從收幹部子女,到挑選最有天賦的後代……”.
“一步一步,學堂的名聲越來越響亮,面向的羣體卻越來越狹小。我很苦惱,卻陷於學堂的短期蓬勃發展不能自拔。一直到你爺爺帶着你二叔來報名———”
“江武資質平平,達不到我們的收生標準。即便是你爺爺親自帶着過來,我也是要拒絕招收的。可你父親卻衝了出來,說:便是不行,也是我弟弟。更何況,有教無類,學堂有什麼資格輕易評判一個人的資質?”
“正是這句話點醒了我。”傅金門回憶起往事,流露出諸多感慨。“無論做人也好,做事也罷。忘了初心,忘了龐大的基礎基數,只想着掐最嫩最鮮的芽,路總是走錯的。”
“我慶幸自己回頭不算太晚。卻又恍然發現自己盡心發展的學堂已經長成了龐然大物。屠龍者成惡龍,新的勇士在哪兒?”
“是我父親?”江暮染忽語氣堅定問道。她聽過太多人語焉不詳的形容,卻鮮少聽見有人如此正面,如此懷念,如此讚賞地回憶起他。
“是他。也不止有他。”傅金門的手不受控制抖了一瞬,而後繼續說道,“他們稱自己爲燕京四俠。有你父親江紹平,陸子衿父親陸丘闐,秦家老三秦晉好以及我的兒子……傅雲秋。”
江暮染被這樣的辛祕震驚住。有誰能想到,如今互不搭理的四家人多年前有要好到要一起改變世界的朋友。
“他們以你父親爲首,當真有改變氣象之舉!我也常常欣慰,學堂的風氣整頓,生源重回大衆。”
“但是要麼鬥爭到底,要麼慢性死亡。在這中間,存有機會主義僥幸心理是我犯
的最大錯誤!我幻想學堂已經改變,而不是下定決心斬殺這條惡龍。”傅金門無不悔恨說道。“而我的另一個錯誤便是沒有管教好傅雲秋!”
“我教育了一輩子人,卻教育不好自己的兒子。他跟在你父親他們身邊,想的不是如何向他們學習,而是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心裏落差。他覺得他的不順利和別人的順利都是因爲身份背景所致,一邊埋怨我不懂得利用手中的權力,一邊暗地裏接受別人的饋贈。”
“他將自己包裝成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背離初衷,背離朋友,背離親人,最後如他所願地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
傅金門提起傅雲秋的成功眉頭緊皺,滿臉不屑,想必想起當初傅雲秋不擇手段沒有風骨向上爬的過往,難免恨鐵不成鋼。
“這跟我父親有什麼關係?”江暮染急切問道。
傅金門看了她一眼,將桌上倒好的茶遞給她,“先喝水。”
江暮染一點也不想喝,也沒心情喝,但她在接水杯的間隙很快調整好心態,“您應該想說的不是我父親的事。”
真要說又怎麼會扯上傅雲秋?
傅金門感慨她的敏銳,同樣,也從這樣的聰明中看出了她性格,“我看見你,就像看見傅雲秋。”
江暮染的臉肉眼可見沉下去。她被傅雲秋在警局審訊室羞辱過,實在對他喜歡不起來,甚至還有些厭惡和反感。現在被傅金門說和討厭的人相像,自然沒有好臉色。
“同樣聰明,利己,善於投機———這樣的人,很能做事,卻稱不上做人。”傅金門的評價刻薄尖銳,盯着江暮染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
“而你父親則不同。他是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傅金門的眼睛裏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像是在談論一個只有他知道的英雄,有欽佩,有遺憾,有爲外人不解的憤懣!
“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是什麼模樣?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把美好寄託於烏托邦世界。而是深刻認識到世間的不理想,有污穢。舍下自己一身鮮亮,不給自己留一絲退路,在泥濘高舉信仰的火把。”
“而這些,常人看不到。因爲他們總有退路,想問題總是單純。不明白這個世界的髒事總要有人來做,罵名總要有人來背。你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傅金門提起江紹平總是情緒激動,他太清楚這其中的隱祕,卻又礙於保密性和缺乏證據,無法將他知道的事實宣之於口。
江暮染沒有被這樣的激昂感染,面容沉默中帶着一絲麻木,冷嘲一聲說道,“他盜竊國家機密,射殺追捕士兵,勾結境外實力叛逃出境是他的理想主義?他不負責任,未娶妻卻生子,生子後又爲子女引來禍害是他的理想主義?恕我格局太小,實在無法理解這樣的理想主義。我的目的也從來不是尋找真相,而是洗脫他的罪名。”
一番理智冷靜到殘酷的話從江暮染口中一字一句吐出來,不禁讓傅金門長嘆一聲。真相肯定可以洗脫罪名,可洗脫罪名的不一定是真相。
江暮染從來沒想過要爲江紹平怎麼樣,而是要讓江紹平爲她怎麼樣。
傅金門站起身來,古銅色的皮膚粗糲野曠,他負手走到牀邊,看了眼鮮少有人問津的校門口,失望又平靜地說道,“我知道子衿爲何帶你來找我了。”
曾經那個充滿理想主義的信仰者未做到的事,如今來了個利己主義的投機者也要做,傅金門不看好,卻又好奇,她要如何做才能達成目標?更好奇如果不是信仰,又是什麼驅使她做出這樣堅定的選擇?
傅金門走到門邊取下一頂深咖色紳士禮帽,對鏡戴好,又整理好方纔在田間拔草挽起的袖口,才回頭對江暮染說道,“走吧,燕郊路359號。”
江暮染眯縫起眼睛,問道,“以什麼理由去?”
“拜訪。”
“拜訪誰?”
“拜訪
把我開除的老家夥。”傅金門打開門衛室的門,看了眼外邊的太陽,說道,“已經二十年未見,不知道他老成了什麼模樣。一會見到他,你不要說話,你有執劍的資格,我很清楚。”
江暮染愣了一愣,沒想到傅金門開口竟是要把自己推上執劍人之位。
門吱嘎打開,陸子衿正站在不遠處接聽電話。聽見動靜她回頭,和江暮染四目相對,淡漠的眼如初,卻多少被陽光浸潤,讓琥珀色顯得有了溫度。
“談完了?”將電話收線,陸子衿信步走來問道。
“談完了。”江暮染點頭。
陸子衿頷首,看向傅金門,客氣說道,“一會我還有事,麻煩傅教授了。”
傅金門擺手,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語的江暮染,“你清楚其中取捨就好。”
“我明白。”陸子衿沒有再說什麼。
倒是傅金門看見江暮染依舊漠不關心的模樣,忿忿不平地瞪了一眼後,無奈作罷。
真要跟江暮染計較,光是自己孫女那邊就計較不過來。遑論再加一個陸子衿?
“謝謝。”陸子衿坐進車裏即將要走的時候,默不作聲的江暮染終究還擡頭說道。
也許她自己都未察覺,她像一頭桀驁不恭的野獸,機敏警覺,在缺乏安全感的環境下暴躁兇狠。可在一次又一次反覆中,陸子衿已然馴服了她。
“記得晚上回家吃飯。”
沒等來得意或是奚落,陸子衿只是像一個普通家人般輕聲叮囑。這樣的行爲亦如一個家庭在激烈矛盾後悄無聲息的諒解。
傅金門看見江暮染別過頭去,眼中有情緒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