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第 299 章

    這是江暮染頭一遭不搭理阿九。甚至不允許她守在自己身邊。

    煙鬼覺得自己就像塊夾心餅乾裏的果醬一樣，被夾得難受極了。

    “她也是爲了救你。”車軲轆話煙鬼說了一遍又一遍，“當時你那個樣子，我們都以爲你快不行了，只好去求莫老道，然後……殺守山人這事吧，反正結果最重要不是嗎？她成功殺了人，現在人也好好的，你何必再同她生氣？你就是在欺負她啞巴不會說話。”

    江暮染被煙鬼最後一句話氣得眼睛都瞪圓了，“不會說話還不識字嗎？我全白教你們了？！”

    “是。我們是看見了你留的紙條。說你有分寸，不會怎麼樣。但是————”

    “但是你們沒信我。”

    “當時沒信。”煙鬼強調道。把江暮染說過的話還了回來。

    江暮染氣得將手上的書扔過去，“出去！你也出去！”

    得勒！夾心餅乾裏的果醬也踢走了。

    煙鬼出來，看見面無表情的阿九。其實也不是面無表情，只不過她的表情向來細微，一般人看不出來。煙鬼看出了她的沮喪。

    “不允許你守着，你還待這裏做什麼？”

    她越是沮喪，煙鬼越是幸災樂禍。還專門找話往心上刺。

    心裏卻清楚，阿九不會走。不管發生什麼，阿九也不會走。頂多尋個江暮染看不見的地方一直守着。qs

    不過這確確實實是第一次江暮染同阿九置氣。令阿九多少有些惶然失措。

    “怕什麼？難不成她還會真的不要你？”煙鬼又信口安慰道，“不信明天我們下山，她保管同你說話。”

    “既然在門口就進來。”

    江暮染沉悶的聲音傳來。阿九聽不見，煙鬼卻聽得見。不由得意道，“我就說吧，讓你進去呢。”

    誰也不知道江暮染同阿九說了什麼。就像江暮染在決定下山前去找過莫老道一次，兩人也單獨說了很久的話。

    然後阿九消失了。

    “我要送阿九去學佛。”

    “你認爲會有用？”

    “沒用也要去！”飽含怒火的聲音堅決不容反駁，“你教她以殺入道，現在又給她注射了那藥，難道還不夠嗎？”

    “佛門從來不是淨地。”莫老道的眼神劃過一道譏諷，“但如果你堅持，我沒意見。她是你的劍，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阿九是人！不是劍！”

    “爭論一個無休止的問題沒有意義。六年前她就該注射的藥等到現在。如果追究起來，你的責任最大。不過這同樣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我只想提醒你，失敗品裝成功品總有露餡的一天。等那一天來臨的時候，你保不住她。”

    江暮染閉了閉眼睛，“如果六年前我沒有……”

    知道她想說什麼，莫老道微微一笑，說道，“無論她選對還是選錯，她都逃不過試驗品的下場。倒是你，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失敗品又改變了什麼？犧牲不一定換來成全，這樣簡單的道理你向來想不明白。”

    她銳利的視線落在江暮染的腿上。

    “陸家那丫頭在學習下地了。”

    這件事江暮染知道，她們住在同一個道觀，就算不見面她也能很輕易知道。

    “再看看你的腿——”莫老道輕搖頭，幽深的眼睛閃過一道輕蔑，“半點沒學到好。”

    “我一直想問你一句話，”江暮染不在乎她的嘲弄，只認真地看着莫老道，說道，“如果阿九殺守山人失敗，我自己的道心也沒有生出來，你真的會看着我死嗎？”

    “活着也是個廢人。”

    “你抱我上山的時候，我也是個廢人。”

    莫老道深深看她。

    “自己廢的腿自己能治吧？”

    江暮染笑起來，“嗯。按你教過我的，廢得很有技巧。”

    “那你還不走？”青袍不耐煩地推了一把吱嘎作響的舊輪椅。這是江暮染小時候莫老道用木頭給她做的輪椅。

    “我現在怕冷，多待一會不行嗎？”江暮染嚷嚷。仍舊沒改變被推出房間的命運。

    整個道觀，莫老道的房間最好。還有個一到冬天就溫暖燃燒的壁爐。江暮染以前一直搞不明白，爲什麼一個不怕冷的人還要在房間裏燒壁爐。

    後來她想明白了，這就跟小時候她總是覺得莫老道養她很辛苦，總是一身青袍一直穿沒衣服換一樣，其實青袍價值不菲，一套小十萬，而莫老道的衣櫃裏有無數套一模一樣的青袍————她是個低調奢侈的享樂派。

    正式下山這天。

    江暮染關機近半個月的兩個手機總算被充上電。

    一個私人手機，一個工作手機。兩個手機一開機都叮叮叮響個不停。

    “耽擱的時間太久了。”江暮染一邊低頭查看手機，一邊說道。

    她旁邊是陸子衿。兩個人都坐着輪椅。不同的是，陸子衿坐輪椅是因爲她的腿在恢復期，需要循序漸進。而江暮染的腿則是沒了知覺，廢了。

    彼此平行的視角讓兩人的面容有一種熟悉的平靜。

    “山下的障礙清除了吧？”江暮染擡頭問。

    陸子衿的安保團隊已經在她們周圍。除了隊長石明，其他人都不是陪同上山的面孔。江暮染裝作不知道。

    “最大的障礙是守山人，但據說他消失了。”陸子衿和江暮染對視上，她眼裏溫和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隨後的話卻意有所指，“很多人跟他一樣消失了。”

    “還有這麼奇怪的事？”江暮染皺眉思索，“看來我昏迷的日子錯過很多情況。不過既然守山人神祕消失，那我們下山就容易多了。”

    “秦家的確以爲是莫老出手。一時間不敢接近秦城。”陸子衿輕巧揭過話題，落在了更重要的事上。“但出了秦城一切就會變樣。更何況你現在的情況——”

    現在的江暮染比陸子衿還要畏冷，也間接說明了她的身體狀況。恐怕現在即使是殺一隻雞，她也會彎腰大喘氣。

    “好在《江湖2》的戲我拍得差不多了。”工作手機的消息最多，而其中發消息給她最多的當然是楊行紅。劇組請假的時間已經到了，江暮染卻遲遲未歸。又聯繫不上，真真是急死楊行紅了。

    “劇組那邊我替你延長了假期。”陸子衿說道。她倒是微微驚訝，江暮染第一時間居然關心拍戲的事。

    “你替我延長了假期？”江暮染聞言聲音上揚。難怪她說怎麼看不明白楊行紅給她發的好幾句的意思。

    ——劇組那邊我又去打點了一番，流言壓下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你可不能樂不思蜀！！！忘了身份！！！

    ——暮染，注意影響。顧總已經回來了。sos！sos！sos！

    “不對嗎？”陸子衿能在百忙之中想到爲江暮染在劇組請假，已經顯示出了她足夠的細緻和妥帖。

    畢竟超出請假時間不歸組，又聯繫不上人，就算楊行紅再厲害，也不可能把劇組給擺平。搞不好消息捅出去，又是一個大新聞。而陸子衿制片方的身份處理起這件事顯然從容許多。

    “不是對或錯的問題。”江暮染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你應該知道我很出名，而你很有錢這件事吧？”

    陸子衿點頭。

    “所以作爲制片方爲演員請假這件事不合適吧？”

    “你是怕鬧緋聞？”

    “不是怕，是這件事已經在劇組傳得沸沸揚揚了。”江暮染鬱悶地說道。她已經可以預見自己如今在楊行紅心中是個什麼樣腳踏兩只船的勾人小妖精了。顧總回來了，”sos!”這個表情就很靈性。

    “哦。”陸子衿應聲。眼神卻投向了山下白雪皚皚的景

    象，江暮染嚴重懷疑她沒聽自己說話。

    但這人卻很快回頭，用那雙水潤好看的眼睛溫和鎮定地看她，說道，“阿染，我以爲這樣的緋聞應該從州城那場拍賣會開始。沒想到等這麼久。”

    江暮染受不了她叫自己“阿染”，更受不了她這樣看自己。“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顯。”陸子衿精緻到無可挑剔的面龐瑩白發光，像是能吸引世間所有目光，“我們有婚約，你又治好了我的腿。所以娶你是水到渠成的事，至於那些緋聞————就當是冬日將盡的雪花，落不落都不是問題。但如果落下來，也很好看，對嗎？”

    陸子衿攤開手，接住了從空中旋落的一片雪，攤開到江暮染面前。

    又說道，“我知道你心裏不願意。但是阿染，除了我現在誰能護你周全？”

    “我說過了，請你好好叫我名字——江、暮、染。”

    “好吧。江暮染，現在除了我，誰能讓你在秦家的打擊下活下來？”陸子衿從善如流地改變態度。

    “好像是沒有。”江暮染認真思索了下，“但一想到要依附你活着，我的腿就難受。”

    陸子衿默然。她也問過自己，如果當時更願意相信江暮染一點，相信她會在破了道心後廢腿，會不會如今她對自己的態度會不一樣。

    但如果的事經不起推敲。

    “陸子衿，你得承認，不光是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江暮染說道，“我們是平等的，不是一方施捨，一方接受。”

    “你太敏感了。”陸子衿聞言反倒放鬆了心態，“我不會干涉你任何事。相反，我要告訴你一個祕密。就當是給你的見面禮。”

    “什麼？”

    “傅天真在燕京。”

    又有零星的雪花落下來，下降的速度很慢，但江暮染很有耐心攤開掌心。接住，攥緊拳頭。

    “你又贏了。”

    陸子衿又給了她一個不容拒絕的理由。

    真是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