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 道不同，不相爲謀

    江暮染做飯的速度很快，不過就算再快，煲湯的時間也由不得她。倒是酸菜魚和幹煸兔很快出鍋。味道極香，煙鬼站在門外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其實江暮染去當個廚子也是一條極好的出路。她很會做飯，手藝不減當年。

    “好多年沒吃到你做的飯了。”煙鬼邊咽口水邊往裏鑽，伸手想嘗一口紅豔豔的幹煸兔，被江暮染拿鏟柄敲了敲手，又笑着叫門邊修長的白色人影，“阿九先嚐，看看味道合不合適。”

    阿九羞澀地走進來，從江暮染的手中接過筷子，在煙鬼仇恨的目光下將兩道菜都嘗了嘗。然後衝江暮染靦腆一笑，是很滿意的意思。

    煙鬼懷疑就算江暮染做出來的是豬食，阿九也會吞下去笑着示意好吃。不過，江暮染的手藝打小就極好，就算是很一般的食材也會做得極爲美味。

    “那行，可以開飯了。”得到阿九的肯定，江暮染也笑起來，兩個酒窩深深，彷彿這並不是他們的最後一頓飯。

    道館吃飯的地方在一個偏房。別看是偏房，卻是除了莫老道的屋，道館最好的一個房間。不漏雨，也不怎麼漏風。簡單來說，就是因爲保暖效果比其他房間好，飯菜不會涼得太快，才被選爲吃飯的飯廳。

    煙鬼端着菜進去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莫老道已經端坐在了偏房飯桌正中的位置上。

    自己做飯的時候怎麼沒見她這麼積極？煙鬼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見了莫老道卻滿臉堆笑，“師傅，菜來了。都是阿染的拿手好菜，別得人都做不出來。”

    暗戳戳得表達了一下求莫老道放過的意思後，煙鬼看向了桌上的另一個人。

    真好看啊！

    就算是見慣了阿九那張精緻到無可挑剔的臉，在見到陸子衿的時候，煙鬼還是忍不住失神片刻。方纔上山的時候陸子衿捂得嚴實，沒看真切。現在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飯桌前露出整張臉來，驚鴻一瞥，便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發如浮雲，眼若星辰。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不知道比阿九那張冰冰冷冷的模樣好看多少倍。

    “陸小姐？”煙鬼試探地喊出稱呼，然後衝她咧嘴一笑，說道，“知道你吃不了辣，我特地讓阿染將麻辣魚換成了酸菜魚。”

    這樣一句不着邊際的話過於親密和熟悉，顯然不該是煙鬼和陸子衿之間該有的交往界限。

    “謝謝。”陸子衿輕聲應道。對於人精來說，交往界限這種東西從兩人見面伊始就不會存在。陸子衿自己也不會去刻意營造一種高不可攀的氛圍來，恰恰相反，她需要展現出自己的平易近人，才能讓接下來的事更爲順利。

    美女不愧是美女，聲音也這般好聽。還有碗筷以及米飯要端，煙鬼只能笑眯眯地跑出去。

    只有正拿着碗筷朝這邊走的阿九注意到了煙鬼表情的變化，幾乎踏出偏房的一瞬間，煙鬼臉上的笑就被陰鬱沉重代替。

    他們都清楚，當江暮染在廚房說出那句“太辣了時，他們彼此心中的震撼。

    江暮染嗜辣。冬天的時候最愛就着地上的冰雪一口又一口的吃小米椒。做的菜也是，除了熬湯，就算是簡單的素菜也總會丟幾個幹辣椒，說是起味。

    江暮染最愛吃魚。煙鬼從來沒見過她做不辣的魚。酸菜魚的做法也是會往裏扔很多泡椒，以至於酸菜味兒到最後會被一股濃郁的泡椒味所掩蓋。

    這樣一個人，今天卻把自己最愛吃的魚做成了缺少辣味的正宗酸菜魚。

    什麼變數影響了她不言而喻。

    包括莫老道！

    除了江暮染，這是煙鬼頭一次看見有人平靜又自在地坐在莫老道身邊，莫老道臉上看不出喜怒。

    陸子衿和莫老道很平靜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平靜地等待着上菜。好像認識很久的朋友，不需要過多的交談來營造友好的氛圍，藉此消除多年未見的

    陌生感。

    陸子衿到底是誰？難道真的僅僅是阿染一紙婚約上，只見其名卻素未謀面的未婚妻？她真的有能力讓阿染從莫老道手中將他們帶走……

    煙鬼自詡精通世故，卻看不懂江暮染和陸子衿之間的關係，更看不懂莫老道對陸子衿的態度，更想不通一個坐着輪椅需要靠人保護的人，能用什麼帶他們走。

    阿九與他擦身而過。煙鬼看了阿九一眼，阿九冰冷漂亮的眼睛有一種過分剔透的冷，冷而無情。

    如果這個世界上不以殺人論單純的話，煙鬼覺得阿九應該算得上是個單純的人。

    在阿九冰冷無情又殘酷冷血的世界裏，殺再多人也不會讓她覺得滿手血腥，對於她來說，了結傷害江暮染的人和殺一隻今天做飯要用的雞沒什麼兩樣。她聽不見別人的慘叫，嗅不到鮮血的味道，視而不見死人的慘狀，也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懼。她是江暮染的劍，只爲江暮染一個人而存在。

    如果這都稱不上一心一意的話，煙鬼實在想不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稱之爲一心一意。

    煙鬼正要加快腳步往廚房走，迎面碰上端着盛飯木桶的江暮染。

    江暮染衝他一笑，兩個酒窩是讓人信賴和溫暖的弧度，卻開口說道，“煙鬼，別去猜，你猜不對。”

    “我的好奇心有這麼明顯嗎？”煙鬼摸了摸自己的難得清爽的臉。在這個鳥不拉屎，手機一旦沒電就得趕腳程下山的鬼地方，他做到了難得地早睡早起，也順便解決了困擾他很久的內分泌失調的問題。

    “你要是不好奇我才奇怪。”

    “那你不準備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反正我遲早都會知道，早知道一點也許還能勉爲其難當一下你的擋箭牌，免得你又被漂亮的女人騙。”

    說到這裏煙鬼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偏着頭調侃地看着江暮染。

    “來不及了。”江暮染笑着搖頭，說道，“我早被她騙過了。”

    煙鬼愣在原地。半晌消化不了江暮染這句話。

    江暮染已經端着飯踏進偏房，看見陸子衿身後無人，身旁也無人，問道，“嬤嬤呢？怎麼不叫她出來吃飯？”

    “嬤嬤一向不上桌吃飯。”陸子衿輕聲解釋道。那個年代的人尊卑觀念幾乎刻在骨子裏，作爲“下人”的嬤嬤如何都不會同“主子”同桌吃飯的。

    江暮染不再多問。將每個人的碗裏都盛上飯，又開啓酒壇子給每個人倒上一杯酒，最後一屁股坐下來，咧嘴笑道，“真沒想到，有一天在這個破道觀裏還能有團圓的時刻。就好像我夢裏的場景的一樣，有點不真切。”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主位上的莫老道皺眉。筷子越過酸菜魚，穩穩夾住一塊兔肉。從嗜辣這個角度而言，她和江暮染不遑多讓。

    秦城山上的人都一樣。

    所以那盤酸菜魚更像是專門爲陸子衿一個人做的。

    顯而易見的討好，用“沒出息”三個字已經無法形容。

    “姐姐，吃魚。”江暮染親手爲陸子衿夾了第一塊魚。滑嫩的白色魚片，看起來就令人食指大動。“你不是最愛吃魚嗎？阿染都記得。”

    煙鬼險些被酒嗆了鼻。阿九端着碗抿緊着脣。

    要不是莫老道不允許吃飯的時候說話，煙鬼簡直想立馬跳起來問江暮染是怎麼回事？

    陸子衿什麼時候成了她姐姐？最愛吃魚的人怎麼變成了陸子衿？還有那句自稱的“阿染”，也簡直太肉麻了吧！

    陸子衿沒有拒絕江暮染夾進碗裏的魚片。事實上，江暮染做出來的酸菜魚魚片看起來比很多高級飯店裏做出來的還要讓人有食慾。刀工幾乎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保證魚片夠薄夠通透的同時不會煮爛，對火候的掌控也到了恐怖的境界。

    再也不是那個認爲只要東西煮熟就可以吃進嘴裏的小結巴了。

    千言

    萬語憋在心中卻無法問出口，煙鬼這頓飯吃得憋屈。這個時候他倒是希望自己和阿九一樣是個啞巴了————啞巴只需要張嘴吃飯，不用開口說話。煙鬼覺得自己承擔了阿九跟他之間很重要的問話者角色。

    不等他焦急想將這頓煎熬的飯趕緊吃完。坐在主位上的莫老道總算放下筷子，掏出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昂貴上等的絲綢手帕擦拭着嘴角。

    “下毒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煙鬼驚疑地看了眼她，又把頭瞬間扭向江暮染，嘴裏還包着一口飯。

    阿染什麼時候下毒了？下在了哪裏？

    這樣的念頭剛剛一閃而過，煙鬼只覺得手腳發軟，意識開始模糊。

    一旁安靜吃飯的阿九看了眼還夾在筷子上的幹煸兔。儘管極力控制着，但仍然擋不住意識的潰散。

    她剔透的眼睛看向江暮染，流露出一抹單純的疑惑。

    緊接着她意識到什麼，伸手去抓江暮染，江暮染接住了她的手，說道，“對不起阿九，你們睡一覺吧，睡一覺醒來後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向你們保證。”

    她的保證一向作數。但這一次阿九卻有種信不過的感覺。她用力抓緊江暮染的手，張開嘴做說話狀，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是個啞巴。

    江暮染的眼睛泛起一抹紅又很快消失不見。

    “陸子衿，你贏了。”沙啞的聲音不甘心又認命地說道。

    陸子衿放下筷子。只吃酸菜魚的她當然沒事。而對於莫老道這樣的用毒高手，恐怕從吃幹煸兔的第一口的時候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下毒的目的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莫老道，而是對她信任有加的阿九和煙鬼。又用一道不放辣的酸菜魚讓陸子衿躲過了有毒的幹煸兔，合情合理，不露破綻。

    “倒是有點令我刮目相看了。”莫老道瞬間瞭然，說道，“不過你真要聽陸家這個丫頭的話，選擇不破不立？”

    “道不同不相爲謀。”江暮染漆黑的眸子裏有一種瘋狂的決然。

    這句她一直想說出口又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的話終於被她說了出來。

    她陡然覺得釋懷。

    體內的道心也跟着蠢蠢欲動。

    第 294 章 道不同，不相爲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