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無恥之徒！

    裏間能夠清晰聽到外面裝修弄出來的砰砰聲，嘈雜刺耳，亦如江暮染此時的心緒，雜亂無章。

    她不是個坦率的人，更不是個坦蕩的人。

    如果聞嫣然不知道她做過的那些齷蹉，是不是她就能套到傅天真的下落？是不是傅天真還會輕易原諒她？是不是聞嫣然依舊是站在自己這邊？

    深眸裏濃烈的情緒幾經翻滾震盪，最終化作沉不見底的深淵，又彷彿一潭如何攪動也激不起波瀾死水。

    江暮染聽見自己說，“想開了就好。”

    說完這句話，她的手指倏然攥在一起，視線呆呆地落在桌上，不敢去看聞嫣然的眼睛。

    “你放心，知道天真在哪裏後，我會第一時簡告訴你。”聞嫣然安慰道。雖然她和江寒雪今後橋歸橋路歸路不會再有聯繫，但她不希望上一輩的感情影響到小輩，更何況，爲了她和江寒雪，江暮染已經做出了犧牲。

    “好。”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含糊又沙啞。

    “那行。不能跟你多聊了，我還有事，要走了。”聞嫣然利落地站起身，令江暮染感覺她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回頭。

    她趕緊甩腳彎抵着椅子後退，拖拉出刺耳的聲響也不顧，忙不迭說道，“你去哪兒？我送你。”

    聞嫣然輕聲笑起來，瑩白的臉龐卻籠着一層淺淡又模糊的陰影。令她的溫柔看起來乏善可陳，像是隱匿着更深層次的難過，她說，“暮染，你對我笑一笑吧。”

    江暮染笑不出來。

    聞嫣然等了許久，江暮染也還是沒有笑出來。

    吊頂的燈灑下的是暖黃色的光，卻驅除不了江暮染身上偏冷的陰鬱。她垂着眼瞼，像一尊無言的雕塑，脣瓣抿成一條冷峻的直線。

    其實她不笑的時候更像那個人。

    沉默、鋒利、令人捉摸不透。

    聞嫣然聽見自己心底最後一聲嘆息，然後她不再勉強，說道，“你不用送我。我回燕京。”

    燕京嗎？

    那個自己暫時不能去的地方。

    “等她傷好後，我也會第一時間告訴你。”江暮染只好說。

    但卻得到聞嫣然否定的回答，“不用了暮染。我已經不關心了。今後，江寒雪這個人不會再出現在我的人生裏，我也不會再想起這個人————”

    “這樣的話你一定說過很多次。”江暮染像個鍥而不捨的人，打斷聞嫣然，說道，“你十歲就認識她，那個時候你們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十六歲的時候情竇初開，你撕了別人送給她的所有情書；十八歲成年那天你把她關在房間裏親她，你說那是你的初吻；十九歲，她入伍，你去剪了和她一樣的短髮，她卻開始躲着你；二十一歲，你追她追到了南珠，她見了你，然後在這裏，在這家店，她請你吃了豬腳飯；二十三歲，你們祕密交往的第三年，聽說江家給她選了訂婚對象，你和她大鬧一場，然後分手；二，你們的事被捅破，你慌里慌張向長姐出櫃，以爲會得到個好結果，結果卻是被送往意大利，而她在來攔截的路上出了嚴重車禍；二十七歲，你們最後一次見面直到現在你三十三歲——”

    江暮染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久的停頓沉默後，她才輕聲說道，“所以，你真能把她從你的人生中剔除出去嗎？”

    在你短短三十三年的時光中，她存在的時光比三分之二還要多，你忘的嗎？

    聞嫣然眼中有水光閃爍，但她仍是堅定不移地點着頭說道，“暮染，我放下了。”

    因爲餘生，我還有更多的時光。

    江暮染的堅持終於在聞嫣然的點頭中化爲灰燼。她頹喪地站在燈光下，像一抹哀傷的陰影。

    她以爲聞嫣然會問，你怎麼知道這些？那她就會順理成章說，這是江寒雪的日記裏寫的。她滿滿的日記本，只寫了和你有關的事。

    “暮

    染，你知道我爲什麼會支持你和天真在一起嗎？不是因爲你對她好，是因爲在你身上我看見了一種固執，固執到你不在乎你們之間的差距，也不在乎你們之間有多少人阻攔，更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你喜歡她，你就告白；你想知道她的下落，我冷着臉你也要來找我。所以我相信以後不管你們遇上什麼事，你都會固執地拉進她的手一直走下去。”

    聞嫣然苦笑，說道，“可惜江寒雪沒有你這份固執。”

    “小姨————”江暮染低聲輕喊。她不確定，叫了這一聲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叫。

    “什麼？”聞嫣然應她。她就要走了，回到燕京接受聞書墨的安排，也許會繼續畫畫做藝術家，也許會接手家裏的生意幫忙打理產業，又或許會央不住老太太的嘮叨去相親嫁人……誰知道呢？

    “如果我的計劃沒有變故，現在我們討論江寒雪，討論的應該是個死人。”

    江暮染聲音低沉，話中的內容更是震住了聞嫣然。

    一種陰冷的預感爬上聞嫣然的脊背，令她硬生生打了個寒顫，笑容變得驚悚。

    江暮染繼續說道，“你出現在我面前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誰。只不過我還沒對你起什麼心思就被人警告了。你一定不知道，當天晚上我就遇襲，而江寒雪就藏身角落冷眼旁觀。她在告訴我，別在你身上起歪心思。”

    “更過分的是，她不僅管你，還要管你的侄女。那個時候我能有什麼心思？難道我就不能只是看着喜歡的女孩被告白，心裏不服氣，才要衝進包廂把人搶回來嗎？她認爲我是想利用傅天真早日暴露身份，所以給我打電話說，不要進去。”

    “我在她眼裏就是個從秦城來的卑鄙小人。而她在我眼裏也成了一個優柔寡斷自命清高的僞君子。她守着你二十多年，這麼好的一塊資源，卻半點不捨得用。但凡她肯利用你一分，也許我就不會在秦城待上二十多年。所以她不用，我用！”

    “果然，之後你像母雞護着小雞一樣護着我，沒想到還把君臣一品送到我手上。這是時候我想，時機成熟了。你對我已經足夠信任，江寒雪也不會再放任我繼續在你身上索取利益。所以，我的計劃必須加快。”

    “這個計劃中傅天真是最關鍵的一環。”江暮染閉了閉眼睛，眼中有血絲翻滾，她卻繼續說道，“只有她才能讓傅家查我的底細，我才有機會將身份順理成章地暴露出去。也只有她才能讓傅家暗示宋楚翹早點對我出手，我才會在萬衆矚目下被抓，最後又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從此獲得超凡的關注。”

    “當然，這麼激進的法子也意味着風險很大。因爲那個時候宋家已經知道李彩樺在秦城瞭望所。就算他們拿不下秦城瞭望所，但秦家可以。秦家從傅雲秋那裏第一時間得知我的身份後，也一定會同意和宋家合作打壓我。這個時候，我需要有個能承擔風險的人幫我保住李彩燁。”

    “瞭望所除了我二叔還能有誰呢？但江寒雪忍心看她的二哥送命嗎？”江暮染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料到江寒雪就是那個人。她一定會去瞭望所。也一定會死。到那個時候，我再用傅天真的信息做籌碼，讓你來見她最後一面。你一定會更加信任我，也會像現在這樣覺得虧欠我。更進一步的是，如果你知道暴露我身份給秦家的人是的你姐夫姐姐，你一定會和傅家決裂，然後不惜賭上一切跟我一起對付秦家，爲江寒雪復仇。”

    聞嫣然難以置信地聽着江暮染將這一切娓娓道來，她怎麼也沒想到，江暮染的心思居然縝密恐怖到這個地步，更沒想到，她居然也不擇手段卑鄙無恥到這個地步！

    但她可以不擇手段，可以卑鄙無恥，可以利用她身邊的無數人，爲什麼最關鍵的那個是傅天真？

    這完全顛覆了聞嫣然對她的認知！

    明明上一秒她還在爲她們的感情操心！

    “所以，

    你知道爲什麼江寒雪不肯見你了吧？”江暮染澀聲說道，“她不願利用你，更不願讓我利用你，才會寧可讓你覺得她冷酷無情，也絕不見你。”

    “和她比起來，我確實是個是個卑鄙小人。但她卻不是個僞君子。她只是個固執的傻子，她的愛和她名字一樣，是寒冬江邊的積雪，讓人都感覺不到暖，卻是最純粹的一抹白。”

    一直到這個時候，江暮染才肯開口承認，她之於江寒雪，真的有燕雀之於鴻鵠的雲泥之別。

    她一直不願承認————羨慕江家人身上有一種風骨，她卻沒有；

    她一直不願承認————羨慕江家人身上有一種堅守，她卻沒有；

    她也一直不願承認，自己不光是個沒有風骨沒有堅守的普通人，更是一個沒有底線沒有原則的小人。

    她怨恨過江寒雪不相信自己，因爲那個時候她真的沒有起過利用傅天真的一點點心思。

    可是她該說江寒雪未雨綢繆地對嗎？

    因爲最後的最後，她還是利用了傅天真。

    徹底垂下眼瞼，江暮染只覺得說出來後，心裏腐爛的氣息才開始慢慢消散。但她也知道，頭頂的陰霾亦如聞嫣然此時此刻看她的眼神，凝聚一團，宛若實質，要很久很久才能驅除。

    “小姨————”

    “別叫我小姨！”

    你看，果然。

    江暮染深吸一口氣，看向聞嫣然血紅得恨不得殺了她的眼，說道，“聞小姐，你想聽的我說了。今後有天真的消息你也可以第一時間告訴我嗎？”

    “啪！”

    一巴掌甩在江暮染臉上。

    “你無恥！”

    聞嫣然咬着牙，憤恨地啐道！

    第 253 章 無恥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