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暈血癥!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悶騷的小兵字數:3104更新時間:24/06/28 23:47:27
    從茶樓裏出來, 明晃晃的太陽照在人頭頂, 卻驅趕不了從心底深處冒出的寒意。

    江暮染亦步亦趨跟在溫巖鬆身邊, 時刻注意着他的變化。老徐的死訊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 以至於後面李國華講什麼,他顯得有些神情恍惚,露出蒼老的疲態,讓人突然間意識到他也是個達到退休年齡的老人。

    對於溫巖鬆而言, 羅林嵩的案子不過是他接手的衆多法律援助案之一,他大可不必爲了一個法律援助的案子耗費這麼多的精力, 甚至冒着一定的風險。老徐也是這樣。他大可像他的許多同事一樣,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最後拿着獎金揣糊塗。但他沒有,他們都沒有。

    堅守正義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 難能可貴的是遇上志同道合的夥伴。他們彼此從未謀面,甚至連姓名也不曾交換,但卻彼此默默支持, 只要想到對方在努力就有了堅持的勇氣。

    如今老徐死了, 那是無數個李國華都替代不了的。

    “你怎麼看這件事?”出乎江暮染意料,溫巖鬆走了一會突然扭過頭來繼續發問, 似乎剛纔的悲痛只不過是一時晃眼。

    生而爲人,哪有那麼多時間去緬懷另一個人?

    “跟老師之前的猜測差不多,”說到這裏, 江暮染也難得停頓了許久, 似乎不忍心說下去, “警察不僅對羅林嵩屈打成招,他們中有人……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聽到這個結論,即便在意料之中,溫巖鬆整個人的精氣神也一下子垮了下去,“殺一個警察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處理上也不一樣。但殺一個普通人就不一樣了——所以他們在下手之前先開除了他。”

    “其實……我還有個大膽的猜測。”

    “說。”

    “我覺得老徐是李國華出賣的。”

    “————”溫巖鬆神情有一瞬的凝固,像極了一座無言的雕像。半晌他才盯着江暮染的眼睛說道,“你的想法很危險。”

    江暮染漠然。

    一個人的性情就像制定好的電腦程序,除非遇上重大變故,是很難發生改變的。李國華在二十年前還是個昧着良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小警察,爲什麼二十年後會突然一下子醒悟,想着爲羅林嵩翻案而不惜冒着被開除被追殺的風險?而老徐一個人調查這個案子調查了二十年,怎麼會突然讓另一個人加入?他難道不清楚李國華的爲人?

    排除所有可能,剩下的再離奇,都是真相。更何況,賣友求榮這樣的戲碼老套至極,何談離奇?

    至於李國華爲什麼賣了友卻沒得到想要的榮華富貴,加官晉爵,反而落了個被開除被追殺的下場,原因也很簡單————出賣朋友的人,嘴又能有多嚴?祕密在他這兒只能變成一次次更加貪得無厭的索取。

    就比如方纔江暮染問李國華對羅林嵩進行屈打成招的人有誰時,他突然的不吭聲一樣,他還保留着底牌,幻想着對方能放他一馬,或者出來跟他重新談判。

    這些,江暮染不信溫巖鬆沒想到過。

    對視半晌,溫巖鬆收回視線,側着臉擺手道,“你先回去吧,這件案子你不適合參與。”

    江暮染突然笑了起來,如冬日暖陽,溫暖和煦,彷彿剛纔那個神情冷漠的人不是自己,“先送老師上了車我才放心。至於案子,老師什麼時候需要我,我什麼時候到。”說着,她走到街邊招手出租車。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尼采這句著名的哲學語錄一直是溫巖鬆用來警醒自己的話————越是懂法的人,越是在違法的邊緣。

    望着江暮染的背影,他想把這句話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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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但對於監獄這個地方來說,統治力是個稀罕玩意兒。尤其是秦城監獄這個地方,大家都是重刑犯,保不準誰比誰狠,誰比誰有心眼,有手段。

    江暮染走後,傳聲筒如今是覺得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人走茶涼,沒了江暮染的威懾,連睡覺的時候她都擔心有人掐自己的脖子報復。

    她是江暮染的狗。替她咬過的人數不勝數。現在主人走了,她就是條落水狗,人人都可以痛打。

    所以收到那張傳達江暮染指令的紙條的時候她欣喜若狂!就好像餓了很久的狗終於等來了肉骨頭。

    紙條上的話,是江暮染的;字跡,不知道是誰的,但遞紙條的人卻是獄警————這就夠了!這是江暮染傳遞給她的信息。

    一時間,傳聲筒居然感動萬分,熱淚盈眶。只要江暮染沒忘記她,她就是她最忠實的狗!讓她咬誰就咬誰!

    人人生而平等。願望是好的,卻更像是烏托邦式的幻想。而幻想,是絕對不會實現的。人分三六九等,有的是一出生就決定的,有的則是後天的遭遇所形成的,無論是哪一種,都說明了金字塔的存在。

    秦城監獄的金字塔底端有這樣一羣人:年老,體弱,無人探監,幹着打掃衛生聽命於人的髒活累活,吃的用的卻最差。她們像羣螻蟻,住在諧音“死監”的四監,晦氣而艱難地存活。

    這個是沉默如啞巴的中年女人,瘦小的身軀,寬大的斜條紋藍色制服,花白的頭髮和被歲月侵蝕得只剩下滄桑的皺紋。她長期幹着掃監獄廁所的活,手指粗糙乾裂,渾身上下永遠充斥着潔廁液的刺鼻氣味。

    她屬於秦城監獄最底層之一,無期徒刑,已服刑快二十年。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女人,檔案上寫着的出生年月顯示她才四十一歲。她看上去五十一歲都不止。

    她不引人注目,她只有個代號,“清潔工”。

    如果說,清潔工屬於秦城監獄金字塔底層的話,那麼住在一監的人,則是秦城監獄的頂層。清潔工已經連續第三天被叫去一監打掃衛生了。

    前兩次,一監來的人態度還挺溫和,客客氣氣的,一點也不頤指氣使。但第三次來,臉色就完全變了,陰沉沉的表情,惡聲惡氣的推搡,瞬間讓監獄有了監獄的味道。

    監獄的味道是什麼呢?

    是你不惹事,事也會來惹你。

    清潔工不知道怎麼得罪一監的人了,要遭罪了。有跟清潔工住上下鋪的好心獄友眼露擔憂,無聲嘆息,卻被推搡清潔工的女囚突然回頭剜了眼,立馬噤聲,大氣不敢出。

    監獄裏,最多的是自保,最缺的是同情。

    “李彩樺,好事不過三。再不吭聲,你知道下場是什麼。”傳聲筒向來不是個會放狠話的人,將擦拭乾淨的金絲眼鏡重新架上鼻樑,十指交叉,文質彬彬,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這是她喜歡的做事方法,機會給三次,先禮後兵,但最討厭的就是遇到清潔工這樣不懂事的悶聲兒。

    對了,清潔工就是李彩樺。也是傳聲筒要掀底兒的人。

    “我……”李彩樺剛開了口,沙啞的聲音就跟石礫磨刀般,難聽至極。有的人不說話是因爲沉默,而有的人不說話是因爲沒人喜歡聽她說話。李彩樺的聲音一出口就讓人沒了聽她說話的興趣。好在傳聲筒只皺了皺眉,眼神還在示意她接着講。“我不知道,您想要我說什麼。”

    “先說怎麼進來的吧。”傳聲筒很有耐性,洗耳恭聽的樣子。她不急,掀底兒的事急不來。

    “————”李彩樺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垂首道,“搶劫殺人。”

    “這個倒特別。”傳聲筒皮笑肉不笑地扯了兩下嘴皮,銳利的眼神透過鏡片刺來,“聽過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搶劫殺人,沒聽過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搶劫殺人。人殺死了嗎?”

    李彩樺渾身一顫,頭低得更深,“死了。”

    “因爲缺錢?”

    李彩樺點頭。

    “着急用?”

    李彩樺再次點頭。

    “缺錢,來錢快的法子多得是,爲什麼是搶劫,還殺了人?”

    “當時沒想那麼多。”這個平日裏低眉順眼的清潔工,此時此刻身上竟多了幾分鎮定,回答問題從善如流,絲毫不顯慌亂。

    傳聲筒在心裏“嘖”了聲,坐姿更加放鬆,好像漫不經心地關心似的,說道,“那你在這裏應該很吃香啊,打掃廁所很累吧?”

    李彩樺雙手攪在了一起,大拇指扣着虎口上長年累月形成的老繭。殺人犯在監獄裏確實比普通犯人更吃香————或者說有一種普通犯人所沒有的震懾力。李彩樺在這樣的犯罪履歷下居然混得這麼差,怎麼也說不過去。

    “我……殺人是意外,我只想搶點錢,沒想殺人。”李彩樺沙啞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一絲懺悔,“我從小就暈血,我只要想起那個畫面就噁心,渾身發冷,我——”

    傳聲筒不知哪來的磨的鋒利的鐵片,“嗞”一聲,手指被劃破,血跟淌水般,汩汩流出。

    李彩樺瞳孔劇烈收縮,呼吸急促,下一秒,居然真暈了過去。

    傳聲筒接過旁邊人遞來的紙巾,包好流血的手指,厭惡地打發道,“把她送走。”

    手下人剛要擡起李彩樺出去,她想了想又頗爲仁慈地說道,“以後別讓她掃廁所了,送去八監。”

    第二天,秦城監獄監獄長辦公室辦公桌上出現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暈血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