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毀容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沂杉字數:2957更新時間:24/06/28 23:36:00
    與宋盈告別之後,高令儀片刻沒有耽誤,立刻帶清璇回了瑞王府。

    靜瀾得知此事,也是面沉如水。

    清璇是他的嫡長女,也是宏嘉帝第一個皇孫,自來極受寵愛。

    當下就連夜在太醫院中尋來了一位在荊國長居過的方太醫。

    方太醫聽聞“魚鱗疫”三字已是一凜,待親自面診了清璇之後,心下不由暗暗嘆息了一聲。

    “回王爺、王妃,郡主的確是染了魚鱗疫。”

    “可有醫治之法?可會傳染?”

    靜瀾畢竟還能沉住氣,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而高令儀已是臉色慘白,想到宋盈的描述,她的手不由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請王爺放心,有醫治之法,此病也不易傳染,不必恐慌。”

    “只是……只是觀郡主症狀,感染已有一段時間,日後郡主的容顏怕是終究會有損傷。”

    “本王的女兒,就算容顏有損,也是金枝玉葉,誰敢看低她。”靜瀾冷冷說道。

    儘管如此,高令儀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看着懷中粉糰子一般軟糯可愛的幼女,不由落下淚來。

    容顏有損,這四個字對一個女子來說該有多殘忍啊。

    “方太醫。”

    耳聽得靜瀾又問道,“你說此病並不易傳染?”

    “回王爺,正是。”

    方太醫躬身道,“此病只有常常肌膚相貼才易傳染,尋常偶爾接觸是無礙的,也不會通過飛沫傳染。”

    說着,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荊國當時是從一家勾欄開始傳染的,客人回去之後又傳染了家人,因此小規模爆發過一陣,不過也很快控制住了。”

    高令儀聞言神色一動。

    “去把郡主所有的衣衫被褥,日常所用之物全清理出來!”

    她立刻吩咐身邊的嬤嬤道。

    “清璇絕不會無緣無故被感染,定是有人刻意爲之。”

    於是在清璇郡主居住的院子裏,她的衣衫被褥和其他東西都被堆積在了一起,所有的東西都被拆開了,方太醫仔細查找了許久,終於在一個布老虎裏發現了一塊灰色的魚鱗狀的東西。

    高令儀立刻認出了這是兩個月前清璇生辰之時,一個妾室送的賀禮。

    當時她還覺得對方甚是用心,清璇也極愛這個布老虎,日日都要攬着睡覺。

    想不到,對方竟有這樣大的膽子。

    “去把孫氏和她屋裏所有人都押過來。”

    高令儀壓抑着語調中的顫音,她這一生從無憂慮,還是第一次這樣悲憤。

    很快就有家丁壓着孫氏和她屋裏四個丫鬟一起過來了。

    孫氏也算是府裏的老人了,向來謹小慎微,對高令儀也一直十分恭敬。

    眼見一向待她們親厚的王妃面若寒霜,王爺更是臉色陰沉,不由嚇得渾身發抖。

    “我自問平日待你不薄,你爲何要害清璇!”

    高令儀將那個布老虎扔到了她面前,眼中的淚水終於控制不住地滑落了下來。

    “清璇她才三歲啊,你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

    孫氏完全糊塗了,她抖得厲害,說話也結巴了起來。

    “妾身、妾身怎敢傷了郡主……”

    “你送的布老虎裏有髒東西,清璇因此染了魚鱗疫。”

    靜瀾沉聲說道,音色中帶着山雨欲來的壓力。

    “什麼魚鱗疫?”孫氏慌得直掉淚,“妾身從來也沒聽過這個病啊!”

    高令儀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她知道現在絕不能自亂陣腳。

    她要的不是替罪羊,不是屈打成招,不找出那個真正謀害清璇的人,她的女兒就不會真正安全。

    於是她掃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孫氏,和她身後縮成一團的幾個丫鬟。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一下凌厲了起來。

    “你,擡起頭來!”

    她指着其中一個丫鬟道。

    那個丫鬟怯怯地擡起了頭。

    “你叫彩兒,是不是?”她問道。

    “是。”那丫鬟恭謹地行禮道。

    高令儀自幼聰慧,素來過目不忘,後院中的事她更是管理分明,大到田產賬本小到家奴的賣身契,她都會逐一翻看,於是當下就想起了這個丫鬟是誰。

    “我記得你是荊國人。”她看着那個丫鬟道。

    “是,奴婢小時候是在荊國住過,後來跟着爹孃來了大都。”

    “你是跟着誰進府的?”

    “奴婢……奴婢……”彩兒不知爲何卻支吾了起來。

    那邊廂孫氏聽出了弦外之音,她立刻不哭了,趕緊跪直了回話。

    “王妃,這丫頭原來是康氏身邊的,康氏被打發了出去,這才派到了我這兒!我也是見她還算得力,這才留了下來。”

    高令儀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彷彿有千斤重,直壓得那丫鬟擡不起頭來。

    “你與康氏,很親近?”她一字一字問道。

    “……”彩兒沒有說話。

    聽到這裏,靜瀾已經心中有數,當下他冷哼了一聲。

    “魚鱗疫在此之前從未在大都流傳過,這布老虎裏的東西,應該是從患過魚鱗疫的人身上取下的,而每月初一,府裏都會放一波丫鬟回去探親,這原是體恤,卻不想讓你鑽了空子。”

    “奴婢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彩兒卻只是跪着,並不承認。

    “你以爲不認就沒事了?”

    靜瀾冷冷一笑。

    “我只要讓人去你家搜一搜,查一查你家人的身上有沒有這髒東西便能知曉,你若不想我讓人當街剝光你父母家人的衣衫搜查,最好自己從實招來。”

    這話說得厲害,彩兒顯然被擊到了痛處,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是,奴婢的娘是得過魚鱗疫,這東西也是我放進布老虎中的。”

    “爲了康氏?”

    “是!”

    彩兒的語調突然變得激烈。

    “我們小姐自幼與我一起長大,進了瑞王府,也只選了我做陪嫁丫鬟,在我心裏,小姐就像我的親姐姐一般。”

    “小姐爲人謙厚,根本沒有任何對王妃不敬的心思。”

    “只是飲了那避子湯後小姐總會覺得不適,所以才未給王妃請安。”

    “可王爺一不請大夫,二不問小姐,直接就將她打發了!”

    “是,我們老爺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官兒,如何敢來瑞王府要交代?他只嫌小姐給他丟了人,害他沒了前程,小姐回府不過兩日,就被嫁給了一個老鰥夫!”

    “那人粗野又愛喝酒,每天不是凌辱就是毆打小姐,小姐哪裏過過這種日子?沒幾天便投湖尋了短見!”

    說到這裏,彩兒失聲痛哭了起來。

    靜瀾的臉色鐵青,那一個剎那他已經想了無數個惡毒的方式來折磨這個該死的丫鬟,他有無數的方法讓她,讓她的全族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最終,他眼前閃過的,是清璇那張天真無邪的面容。

    “拖下去,杖斃。”

    他這麼低聲說道。

    高令儀望向他,顯然也沒想到他竟會直接賜死。

    以靜瀾的性格,他原不會那麼輕易賜死這個丫鬟。

    “就當爲清璇積福。”他只是這麼說道。

    打發走了餘人,清璇也早已被抱入室內由方太醫診治了。

    庭院中,只剩下夫婦二人。

    “王爺,真要爲清璇積福,還請王爺改改行事吧。”

    高令儀終於這麼說道,她的眼底閃過晶瑩的淚光。

    “這些年來,王爺爲了掩飾本心,爲顯得自己流連花叢,一房房的往家裏擡小妾。”

    “這本沒什麼,王爺爲了讓妾身寬心,面上也給足了妾身面子。”

    “可最後,惡果卻全由清璇承擔了。”

    “王爺,縱使是金枝玉葉,清璇也只是一個女孩兒,一個女孩兒被毀了臉,這是毀了她一生啊王爺。”

    月光下,高令儀的臉上已滿是淚水。

    “王爺,稚子無辜。”

    靜瀾望着她,望着這個向來端莊自持的妻子。

    “王妃,你失儀了。”最終,他只是這麼淡淡說道。

    “是,妾身失儀了。”

    她垂首拭去了眼淚,他們不是尋常夫妻,從她嫁入瑞王府那天就知道,她已不能再做自己,她要做的是全身心輔佐夫君。

    她是不該告訴夫君該如何行事的。

    “妾身進去看看清璇。”

    待高令儀轉身離開後,靜瀾擡頭望向天際清冷的月光。

    稚子無辜。

    他何嘗不知道稚子無辜。

    他曾經,也是那個無辜的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