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彩頭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沂杉字數:3206更新時間:24/06/28 23:36:00
盂蘭節,是西陵國最熱鬧的一個傳統節日。
上祭諸神,下驅百鬼,一連三日,都將在皇城下的廣場舉行各式慶典與儀式。
每年這個時候,從晨曦透出一道光開始,廣場上往往已是人潮涌動的光景了。
平民百姓們爲了能佔個好位置觀看慶典,更是常常連夜露宿在附近。
而今年,這股熱情似乎更加高漲。
整個西陵國,對此毫無興趣的,大概就只有宋盈了。
自從那日在酒樓,她第一次感受到腹中孩子的胎動時,那顆已經日漸麻木茫然的心,就突然被這股力量喚醒了。
都說女子爲母則強。
即使前路註定坎坷。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獨自一人了啊。
這幾日無人來打擾她,她得閒便繡了一個小肚兜,喜慶的紅色綢緞,上面繡了一枝五色梅花。
算算日子,孩子該是在冬天出生,若是生在年前,那就是肖虎了,原該繡個虎頭才應景。
不過想想自己的刺繡功夫,宋盈最終還是挑了簡單易繡的梅花。
繡完又思忖梅花圖案給嬰孩穿,好像顯得太冷清了些,便又繡上了一隻喜鵲,想着喜鵲登梅,寓意倒也吉利。
一顆爲母之心,便是浸透在這一針一線的瑣碎小事中了。
這一日,陸錦之又踏進了她屋裏,見她正在縫小襖,他的嘴角勾了勾,神情頗爲嘲諷。
“西陵的冬天不比大都,這兒暖得很,用不着穿小襖。”
宋盈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望他之時,那雙清靈的眼中無波無瀾。
每次見他,她面上總是保持着平靜,陸錦之現在心思難測,她並不想給他任何借題發揮的理由。
“今日天氣不錯,陪我出去走走。”
他轉開目光,如此說道,這並不是請求,他的語氣是很直接的命令。
陳嬤嬤很快盡職地捧來了一件淺鵝黃色的輕薄披風,替宋盈穿戴好。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陽光,沒有做聲。
“西陵的盂蘭節向來熱鬧,我給你留了個好位置……我們不妨去看場好戲。”
說這話時,陸錦之的眼中又閃動出了那日在酒樓時的光芒,殘酷又帶着一絲快意。
皇城下的廣場,早已是人山人海。
普通百姓們被攔在遠遠的地方觀看,廣場兩邊搭建着簡易的涼棚,供朝中官員,或是城中富豪近賞慶典。
而西陵的皇親國戚們,則坐在高高的皇城之上遠觀。
陸錦之的親信一路給他們開道,將他們領到了一處涼棚。
隔壁立刻就有官員模樣的人過來向陸錦之招呼。
“凌校尉,許久不見啊!這是帶夫人來觀典嗎?”
校尉?
宋盈聽到這個稱呼,不由一愣,她還記得父親曾說——錦之是去西陵遊歷學習的。
怎麼他竟會在這裏領了官職?
陸錦之卻只淡淡一笑,既不承認。
陳嬤嬤則扶宋盈坐下,隨後就如一株古鬆,挺立在她身後。
那官員得不到迴應,像是有點尷尬,不由悻悻坐下。
花車巡遊、祭天儀式、驅鬼舞蹈,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鑼鼓聲震天,熱鬧又喧囂。
許是周圍太過嘈雜,宋盈明顯感覺到孩子踢鬧的厲害,她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小腹,忍着不適的感覺。
她知道陸錦之不會平白無故讓她坐在這兒。
他讓她出來只有一個原因——雲燁一定在附近。
果不其然,在一羣舞娘獻完舞後,鼓聲突然再度激昂。
城頭城尾,各出現了一匹馬。
兩個身穿鎧甲,手執長槍的男人端坐在馬背上。
尖銳的槍頭在陽光下閃爍出冰冷的光亮,血紅的槍纓在風中颯颯飄動。
宋盈心頭一跳。
耳邊只聽得一旁傳來的議論聲,像一大羣聞香而來的蜜蜂,發出嗡嗡聲響。
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在議論他。
“哎,比武可算開始了啊!等了那麼久,就是爲了看這個啊!”
“雖說是比武表演吧,但今年這場一定好看,出場的聽說有大都的將軍吶!”
“可不是,聽說他從來沒有打過敗仗!”
城頭那人,正是雲燁。
他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着長槍。
似乎是覺得十分無聊,他臉上的表情透着絲淡淡的不耐。
作爲聯姻使節,他自然被邀請參加這場盛會。
只是沒想到西陵那個老皇帝那麼多事,還非請他下場參與表演賽,表演賽有什麼值得他打的?
哐——
開賽的鑼鼓聲響。
罷了,就當助個興吧,早點把對方打下去就結了。
雲燁這麼想着,他迅速坐直了身子,一踢馬肚,執槍而上。
然而,就在馬蹄飛奔,在他認爲勝負毫無懸念那一刻。
一雙久久未見,卻又彷彿時時在眼前的眼眸,就那樣突然撞入了他眼中。
他絕沒有料到,會在如此場合中見到宋盈。
她就在他騎馬飛掠過一間間涼棚時,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就像她的失蹤一樣,毫無徵兆。
須臾之間。
對方的一支長槍,已然刺中他的鎧甲。
胸腔分明傳來一陣鈍痛,而他可以看到的,卻仍是她那雙似有千言萬語,卻欲語還休的眼。
在一片譁然聲中,雲燁向下倒去。
圍觀的衆人紛紛站了起來,一時之間,場面竟是有些混亂。
宋盈只覺心口一緊,腹中突然襲來絞痛,她冰涼的手指一下攥緊了披風。
陸錦之察覺到了她的不適,他瞥向她,嘴角輕斜。
見她似有些搖搖欲墜的模樣,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坐穩了。”他淡淡說道。
而那一頭,馬鞍空空如也,地上卻也不見有人。
周圍再次傳來驚呼之聲,原來雲燁並未摔下馬,他的雙腿仍緊勾着馬肚。
下一個瞬間,他已經抓住了繮繩,一個靈活的翻身,重新坐回了馬背上。
他看到她蒼白的臉,即使隔了那麼遠,他也能看出她的異樣,她似乎正忍受着什麼折磨,她的目光中滿是痛苦之色。
他也能看到陸錦之正握着她的手,他的臉上,卻堆滿了嘲弄的笑。
雲燁,你能如何?
他的目光幽深,不辨喜怒。
他只是望定了她。
千萬人的廣場上,好像唯有她,才值得他的目光爲之流連。
馬蹄聲再次由遠及近,對手的長槍似乎已到眼前。
這一次他人仍未動,但手卻持槍一擋,分毫不差地擋住了對方的攻擊。
下一個剎那,他反手刺出的迅猛一槍,同樣擊中了對手的胸膛。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的目光根本沒有離開過她。
他那樣的目光像某種奇異的安撫,竟是稍稍減輕了她腹中那股痛楚。
宋盈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整個人猶如虛脫了一般向後靠去。
陸錦之十分及時地扶穩了她的腰。
看起來她就像靠在他懷中一般。
“我不舒服。”
她低語道,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他卻置若罔聞。
“這出戲可還好看?”
他一臉閒暇,似在問她,又似在自語,她擡眼看到他嘴角凝着的笑,只覺背脊一陣陣發冷。
他並不在意她的死活,只要能刺激到雲燁。
那邊廂,雲燁卻是終於收回了目光。
他一拽繮繩,策馬迎上了對手,這一次他的動作快且狠,不過是幾個回合,對手已被擊下了馬。
喝彩聲猶如漲潮的海水,鋪天蓋地地漫了出來。
對方那位少將滿臉通紅地爬了起來,向雲燁抱了一拳。
“多謝雲將軍指點。”
“承讓。”他回以一禮。
“哈哈哈。”
西陵國皇帝站在高臺之上,笑聲洪亮。
“雲將軍果然好身手。”
他讚道,隨即拍了拍手,立刻有小太監捧着錦盒走下了城樓,那顯然是爲勝者準備好的獎賞。
“西陵傳統,勝了比武之人,理應拿個彩頭。”
“雲將軍不妨打開看看,可還中意?”
雲燁躬身謝了賞。
一開錦盒,只覺眼前一團金燦燦的珠光閃過,那光芒耀眼生花,幾乎晃痛雙眼。
那是一支絕美的玫瑰步搖。
西陵國花爲玫瑰,又盛產寶石,因此步搖上的玫瑰均以一整顆紅寶石雕琢,舒展的枝葉由鎏金打造,手工精美絕倫。
“陛下,這太貴重了。”雲燁說。
“雲將軍就收下吧,”皇帝捋須笑道,“不過我西陵傳統中還有一句話,比武的彩頭應該送給妻子,我看將軍此行未帶女眷,看來這禮物,是要帶回大都去了。”
“那倒是不必。”
雲燁伸手接過,面上微微一笑。
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他神色淡定地朝某一個方向走去。
直到走到宋盈所在的那間涼棚前,他才止步,彎下腰,將那個錦盒放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