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救不了她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沂杉字數:3395更新時間:24/06/28 23:36:00
靜穗的生母蘭妃是個胡人,她出身雖不高,入宮後卻極得皇帝寵愛。
她與別不同的深邃眉眼及勝雪肌膚自然是其中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卻是宮廷傳聞,諱莫如深。
宮中都傳說,這個蘭妃,會妖術。
迷惑的皇帝專寵她一人不說,且自她入宮之後,宮中再無皇子出生。
曾有那麼四、五個妃子莫名其妙的小產,太醫嘆息皆爲男胎。
而那些被順利生下的皇嗣,無一不是公主。
所以宮中之人對那蘭妃向來畏懼,唯恐衝撞了她會惹來不幸。
而九公主更像是得了她母親真傳一般,看起來天真美麗,實則心狠手辣。
隨着年紀愈長,仗着皇帝寵愛,也愈是肆無忌憚。
她的宮中,常常會有宮人神祕消失,沒有人敢問那些人去了哪兒——或者變成了什麼。
每個人都相信,還是不要知道答案爲好。
儘管還未開春,但這幾日的陽光卻別有一股慵懶之意,曬得人十分易困。
這一日宋盈午睡過後,起身在院子裏小坐了片刻,小豹子亦步亦趨地黏了過來,貼着她的腳打滾耍賴求撫摸。
她順手摘了根狗尾巴草逗它,它立刻來了精神,嗷嗚嗷嗚地撲騰了起來,十分興奮。
“小姐!”
青瑤挎着食盒跑了進來,她剛去廚房拿了些茶果點心,想着等宋盈起身了可以用。
結果卻目睹了一件大事。
“那個九公主來了!”
“是麼。”
宋盈並不關心,她正專心逗着貓。
看着這團白色的毛球追着狗尾巴草滾來滾去,她的嘴角始終帶着淡淡笑意。
“真的!”
小丫頭趕緊把食盒放下,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
“我還瞧見桑夫人跪在那兒,好嚇人啊!”
“她跪公主是正常禮節,這有什麼嚇人的。”
宋盈笑起來,這個丫頭,也真是大驚小怪。
“不是啊。”青瑤睜大了眼。
“那個九公主手裏……她手裏拿着刀呢!”
扶桑跪在還未修葺完成的公主府前,額前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靜穗安坐在高椅之上,手裏把玩了一把精緻的匕首。
匕首的冷光輝映着她嬌美的小巧臉龐,她深邃的眼瞳中,流轉着難以捉摸的光。
旁邊宮女侍衛分站兩排,一個中年嬤嬤站在扶桑跟前,嘴邊噙着微微冷笑。
“聽說這公主府現下由你負責督建,是不是?”
“回公主話,是由我負責的,現下工匠們日夜趕工,必然會按時竣工,絕不會誤了婚期。”
扶桑低着頭,垂眉斂目,往日的氣焰早已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甚至不敢覺得有什麼委屈,只怕自己表現得不夠恭敬。
雲燁陪着靖王上山狩獵去了,沒個三兩天是回不來的。
他前腳走這九公主後腳就到,扶桑不蠢,她知道來者不善。
“那你可知道你犯了什麼錯?”
那嬤嬤冷笑一聲,手一伸,立刻就有宮女捧來了丈量的尺子。
“扶桑不知,還請公主明示。”
更多的冷汗順着背脊流了下來,扶桑心裏只是暗暗叫苦。
她向來貪圖安逸,哪會真的日日監工?
不過是偶爾做個樣子,過來查看一下,心情不好時更是隨便尋個由頭,把工匠責罵一頓了事。
“宮中規矩,宮門需是六尺寬,公主府的門卻只五尺五,是何道理?”
扶桑愣了愣。
“這……將軍府的門,都是這個尺寸啊。”
“放肆!”
那嬤嬤臉一冷,一擡手就是一個耳光甩了過來。
這些久在宮中的嬤嬤別的本事不見得多大,扇人耳光的功夫卻是一等一。
扶桑被打得眼前發黑,耳中嗡嗡作響,竟是有好一會聽不見聲音。
“公主是何身份?公主府的規格,又怎能如你們一般?當真蠢鈍!”
“李嬤嬤。”
靜穗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嬌脆猶如林間雀鳥,此刻卻透着一股難辨喜怒的森冷。
“別動手動腳的,說到底,在將軍府咱們是客,可得客氣着些。”
“公主說的是。”
那李嬤嬤立刻恭謹地後退了兩步。
扶桑低着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一雙綴着碩大明珠的精美繡鞋邁到了她眼前。
“擡起頭來我瞧瞧。”
冰冷的匕首貼上了扶桑的下巴,她被迫揚起了臉。
“倒也是個美人,怪不得雲燁寵你。”
靜穗笑得那麼美,宛如凌波仙子一般飄然絕世。
扶桑卻嚇得連動都不敢動彈一下,剛纔捱打的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她嘗到了自己口中鹹腥的血腥味。
“我也喜歡美人……不過美人易老,你說若能永葆紅顏,該有多好……”
“你想不想,永遠保持現在的美貌?”
九公主輕涼的呼吸猶如毒蛇一般纏繞在扶桑的脖頸上。
她戰慄不已,只覺得頸邊忽而一痛,一滴暗紅的鮮血,悄然綻放在匕首之上。
“宋姑娘!宋姑娘!”
宋盈抱起小豹子,正欲回房,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急促的哭音。
回頭一看,是扶桑的丫頭秋心。
她好像正想衝進院門,卻被盡責的蘇摩攔了住。
“爺吩咐過,這間院子不許進人,秋心姑娘請回吧。”
“宋姑娘!”
秋心邊哭邊撲通一下在院外跪了下來,一個勁地磕頭。
“求宋姑娘救救我家夫人!救救我家夫人啊!”
“這是怎麼了?”
青瑤也聽見了動靜,一見秋心正跪在外面哀哭不已,不禁目瞪口呆。
“那、那九公主要殺我家夫人啊!求宋姑娘行行好,救我家夫人一命吧!”
“若九公主真要動手,我如何有能力救她?”
宋盈微微顰起了秀眉。
“你怎麼不去找雲燁?”
“爺他陪着靖王狩獵去了,我已經差人去靖王府報了信,可是……可是我怕來不及了啊……”
秋心痛哭流涕地跪着磕頭,直磕得額頭紅腫。
“夫人……夫人她有身孕了啊……求宋姑娘念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她和小主子吧!”
宋盈怔了一怔,但沉吟了片刻後,她的語調仍舊淡然。
“我救不了她。”
她甚至不被允許走出這扇院門,如何能有辦法去救別人?
“宋姑娘……”
秋心眼睜睜看着宋盈轉身而去的背影,不禁頹然跪倒在地。
絕望像洶涌而至的海水,一點一滴地將她淹沒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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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靜穗欣賞着扶桑跪伏在地的模樣,心思卻突然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那大概是在四年前吧。
那天,皇帝召見了剛剛征戰歸來的將士們,她打扮成皇子模樣,也準備溜上朝堂瞧瞧熱鬧。
一衆皇子中,只有三皇子靜瀾發現了她的惡作劇。
他卻只是衝她霎了下眼,笑着叫了聲,九弟。
所有的哥哥之中,就數靜瀾最知情識趣。
大殿之上,烏壓壓跪了一羣人。
皇帝論功行賞,最先上前謝恩的自然是靖王雲慎。
他攜了兩子跪於御駕之前,其中一個靜穗見過,她知道那是雲家嫡長子雲煜。
聽母妃說,父皇曾有心將她許配於他。
這讓她不禁多瞧了他兩眼。
這雲煜長得一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模樣,他那身鎧甲嶄新光亮,臉上也是一副意氣風發的神氣。
雖說不上討厭,但她心裏也委實瞧不上。
相反跪在他身邊的那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身上的鎧甲卻是刀痕累累。
塵土早已磨去了這件戰袍原有的光鮮,顯得十分破敗。
那是靜穗第一次見到雲燁。
他跪在那裏,嘴角微彎,卻是輕蔑的弧度,還有幾分遺世獨立的傲。
那一瞬,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在雲慎上奏給皇帝的摺子裏,只寫了長子如何英勇善戰,卻隻字不提他的另一個兒子。
可要不是雲燁身先士卒,冒死帶着一小隊人馬夜襲了敵方大本營,一把火燒了對方糧草,這場仗如何能贏得這般輕鬆?
他甚至因此受了重傷,險些廢了一條手臂。
然而,功勞卻全成了雲煜的。
雲燁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一次次地作爲雲家嫡子的踏腳石,豁上自己的命,成全的卻是別人的功名。
一個私生之子,畢竟擺不上檯面。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天,當輪到雲燁謝恩之時,宏嘉帝照例勉勵了幾句。
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年輕人,還弄不清楚他到底叫什麼,所以說的都是些場面話。
但雲燁卻十分謙遜地表示,此次出征之所以能大獲全勝,完全是雲煜的功勞。
一旁的雲慎有些驚訝,雲煜更是在心裏得意不已。
暗想着這個私生子倒也識趣,懂得來討好他。
但雲燁接下來話鋒一轉,卻是讓雲慎臉上失色。
靜穗至今記得,當時雲燁朗聲說的話。
“大哥足可獨當一面,還望皇上以後多給大哥領兵的機會,這才不負了皇上恩典,也不負了大哥的才能。”
宏嘉帝頗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這麼近的距離,他才看清雲燁身上那件破敗的鎧甲,與之對比的是雲煜那一身光鮮。
“你叫什麼?”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雲燁片刻,終於出聲問道。
“末將雲燁。”他回答,目光沉靜。
雲燁。
靜穗心想,她記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