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勝利果實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奪鹿侯字數:4466更新時間:24/07/02 22:42:09
    正當明軍的河南總兵摩拳擦掌,要到洛陽尋元帥府的河南總兵。

    西安府的劉承宗則正在享受戰爭勝利的果實。

    漠南之役,這場在崇禎看來,實屬劉承宗造反,墮名城、蹶名將以來,六年反叛,打過最丟臉的戰役。

    抱頭鼠竄啊。

    但是對劉承宗來說,卻是其起兵生涯中,得來最簡單的巨大勝利。

    元帥府任何一寸土地,都是劉獅子親領軍兵,刀槍開路,明搶豪奪,打出累累屍骨,直教西北無敵手,才一塊塊拼出如今廣袤無邊的帥府版圖。

    唯獨漠南,比青海、甘肅加到一起還大的漠南。

    得來全不費工夫。

    楊麒,名不見經傳的敗軍之將。

    額璘臣,被林丹汗廢了汗號的濟農。

    兩萬漠北蒙古的散兵遊勇,就是三汗親自領軍,都不敢跟後金扎刺。

    劉承宗多驕傲啊。

    方圓五百裏的部落全趕着牲畜帳房鑽進鄂爾多斯大漠,主力收縮一路避戰,大都督龜縮城內不敢應戰。

    是狼狽了些。

    但是過程不重要。

    劉承宗看重的是結果,他對楊麒等人的命令,就是讓他們在漠南維持存在。

    換句話說,只要楊麒那些人活着,在漠南草原上活着,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已經完成了劉承宗的部署。

    就連劉承宗自己都沒料到,他把數以千計的空頭支票開出去,漠南都督府的蒙古兵就能長驅奔襲,衝進哈喇慎的領地。

    讓首屈一指的部落國成爲一地骨灰,差一點就讓哈喇慎成爲歷史名詞。

    最終的戰役結果,楊麒的漠南都督府不僅維持了存在,還讓元帥府的威勢籠罩在漠南草原的天空。

    什麼大明,什麼北元,什麼後金,什麼漠北三汗,在籠罩之下全是土雞瓦狗。

    沒有任何人,能在漠南庇護元帥府的敵人,哈喇慎就是下場。

    來的時候再猖狂有什麼用,你總要回去,你回去了,我還在這兒,我才是這裏的主人。

    這就是勝利,偉大的勝利。

    到這個時候,對劉獅子來說,需要考慮的便只有如何消化戰果這一件事了。

    因爲封賞很難啊。

    立下如此大功,不封賞是不合適的。

    但是封賞,又涉及到一個問題,當時他給楊麒他們的官職,甚至包括漠南那些千戶萬戶的冊封,實際上都是戰後才該有封賞。

    也就是說,本身就是頂格了。

    況且,楊麒和額璘臣,此次戰役中出力最大的兩個人,都有個問題:沒兒子。

    楊麒的兒子,早些年在駐防山海關的時候死了;額璘臣的兒子,則是跟林丹汗幹架的時候死了。

    後來這些年,大家的生活狀態都一樣,在戰火中顛沛流離,誰也顧不上下崽兒。

    以至於蔭官都很困難。

    不過所幸,進入關中的劉承宗,正處於人生中最富裕的時候,同時面臨的問題也比較多。

    所以剛好,用一個問題解決另一個問題。

    他的封賞也很大方,首先是給楊麒賞銀五千兩,在靜寧州賜田地萬畝、草場萬畝,另有甲冑、寶刀、駿馬、衣裳。

    同時在楊麒的蘭州老家,選子侄輩親戚兩人入羽林營,授都尉銜。

    與之對應的是粆圖臺吉、賀虎臣、王承恩,以及隨軍出征漠南的各級軍官,賞格依次降低,授予田地、草場都在靜寧州、固原州等地。

    因爲那些地方沒人,田地也好、草場也罷,都早就撂荒了,整個陝西除了關中,哪兒都缺人,也沒法子搞移民。

    畢竟移民這東西,並不是說一個地方的人吃不飽飯,把他們移到別處去,就能吃飽了。

    實際上移出去,只能讓別的地方也吃不飽。

    原因很簡單,古代的農業社會,恩格爾系數太高。

    就比如大明萬曆以後,白銀成爲主要貨幣單位。

    普通人打個長短工、當個走卒販夫,一年掙上十兩銀子很簡單。

    做的是最普通、最普遍的工作,拿的也是最普通、最普遍的薪水。

    這讓十兩銀子看上去,好像沒多少錢。

    但同樣也是在這個時代,一戶人家有二十兩的固定資產和財富,就算中人之家了。

    就會顯得好像很古怪,怎麼刨去宅子、牲口、幾畝地,一戶人家的財富,還沒有一個人出去做工一年的薪水高呢?

    因爲商品經濟發達,讓社會崩得很緊張。

    一年掙十兩銀子很簡單,但這並不意味着他能拿這十兩銀子買什麼大物件兒。

    原因和明朝這場大起義一樣:人要吃飯。

    這個人自己吃飯就得吃掉九兩,所以古話說人無橫財不富,因爲收入在基本水平以下,根本不可能攢下錢。

    這場大起事,它一開始跟農民沒關係。

    旱災來了糧價翻倍,陝西的正經農民如果不遭遇人禍,大概率還在地裏老實刨食。

    但是因爲吃商品糧的人已經要餓死了,當兵吃餉的劉承宗、當差吃糧的張獻忠、當卒送信的李自成、手藝餬口的王自用……這幫人吃不上飯,造了反。

    移民,就等於把這些手停口停的人移走,或者把地裏刨食的人變成流民。

    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創造出新的人口問題。

    沒飯吃的人,是百分百被土地拴住,就算殺人越貨當土匪,都只能當個坐寇。

    他們但凡有路上吃的口糧,也不至於變成流民、變成土匪。

    只有讓有飯吃的人,去有飯吃的地方,才能成功移民。

    像靜寧州那些空有土地,卻沒人的地方,劉承宗很難主導移民,成本太大了。

    但是把土地賜給漠南立功的將領,情況就不一樣了,他們手上有錢有人,地賞出去,不論安置傷兵還是讓家眷打理,都能把田地利用起來。

    利用一點兒是一點。

    而對於出了大力氣的漠北蒙古軍戶,劉獅子也沒刻薄,不過賞賜他們就簡單多了。

    蒙古草原上,什麼東西最珍貴?

    牧地。

    劉承宗專門從西寧調了一支隊伍,重新啓用閒了很長時間的高顯。

    並且爲他召集了汗庭斡耳朵的宰桑、新城書院的製圖師、孩兒營的小童生,以及兩隊羽林營的軍官,組成綜合能力很強的工作隊。

    高顯在新城收到調令,非常興奮,立即馬不停蹄地奔至西安府。

    到了西安府見着劉大帥,立馬垮了臉:「這,這是去漠南啊?」

    高顯是元帥府正兒八經的老資格了,人家出了魚河堡,就整天跟劉承宗混跡一處。

    在平涼打曹文詔的關寧軍,被戰馬創了,因爲當時傷兵多,許多人留在平涼,高顯便也以獅子營哨長的身份留在平涼,缺席了元帥府的草創時期。

    不過就像胡三槐那些老資歷一樣,從平涼到青海的高顯雖然沒有再領兵,但軍銜還是隨着元帥府的架子水漲船高,吃穿用度都按參將的待遇來。

    但高顯的情況又跟胡三槐、吳養臣那倆專門保護劉承運、師成我的參將不同,別人是嗷嗷叫着要打仗,高顯則是對劉承宗的安排聽之任之,並不急於升官。

    因爲他當了韓王府的女婿,嫁妝很

    豐厚。

    他老丈人是韓藩的鎮國將軍,韓定王的曾孫,因爲實在受不了韓王想方設法從親戚這摟錢兒,遂以驅虎吞狼之計,將還未從朝廷那得到封君稱號的小女兒嫁給了在平涼養傷的高顯。

    從輩分上來講,高顯現在是小韓王的姑父。

    不過因爲早年婆姨在旱災與大亂中失散,精神狀態很有問題,他的生活越好,負罪感越強,整個人有一種努力奔向死亡的氣質,活膩了。

    「我知道你這幾年沒閒着,但沒必要出使後金,好好過日子。」

    劉承宗看着高顯,眼神複雜。

    這幾年老兄弟們都在領兵打仗,高顯自從得知劉承宗想讓他出使後金,也沒閒着。

    最開始到青海的時候還挺正常,生了倆娃娃,拿着新婆姨的嫁妝在新城的藥水河流域置辦了點田地、牧場,招攬了些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打理家業。

    但他自己就整天學習,胡吃海塞、打熬力氣、磨練技藝。

    甚至還跟老太爺申請了一支百人護兵隊,由帥府撥給新城書院的物資裏出糧餉,成日裏鍛鍊奔襲、破襲、爆破、下毒之類的東西。

    以至於帥府上戰場的將領,一個賽着一個掉肉多,高顯給自己養的膘肥體壯,整個人壯了兩圈。

    甚至怕黃臺吉聽不懂,他還專門精進了蒙古言語,學了很多能熟練運用的髒話。

    高顯是真的在以一個使臣的標準要求自己,明顯是看書了,學了前人擔任使臣的經驗。

    唯獨看的書大概有點不對勁。

    劉承宗瞭解之後,認爲高顯學習的榜樣可能是工作方式上囂張跋扈、工作態度上有去無回,消耗一位使臣,取得戰爭藉口的那種漢家使臣。

    這個精神狀態,劉獅子也不敢給他送去出使後金啊。

    過去搞個輕騎斬汗王倒沒啥,關鍵是沒有這個必要。

    大漢那會兒的使臣那個模樣,是從蠻荒時代衝出來的老祖宗拿到世界霸權,國際外交秩序從無到有,使臣都是皇帝隨從,出門囂張跋扈就是奔着搞事去的,隨後定下了殺漢使滅國的外交規矩。

    但那種方式對瘋狗滿地跑的元帥府來說,顯然過於文明。

    元帥府舉世皆敵,周圍勢力有一個算一個,要麼早就被揍服了,要麼正在揍,哪有需要開戰藉口的對手。

    從長白山到天山,所有人都是饑荒和寒冷的奴隸。

    打仗需要藉口,還得搭上去個使臣,多新鮮。

    「你不用把自己搭上,帶那些人到漠南去,把輿圖畫出來,協助楊都督將二十三萬戶的領地牧地劃分好,就是大功一件。」

    劉承宗把這事兒對高顯說得極爲慎重,道:「這事並不容易,辦不好,漠南這場仗等於白打。」

    這是真正的瓜分勝利果實。

    高顯重重點頭道:「我知道,劃分牧地,還得打仗吧?」

    「大仗今年應該打不起來了,但小衝突難以避免,這事不用操心,到手的地,二十三部不會吐出去,該打就打。」

    劉承宗對這方面的猜測,主要涉及到漠北三汗的喀爾喀邊境貴族,以及哈喇慎的殘餘勢力。

    漠北勢力很大,對漠南的無主牧地多半也會心動,劉承宗估計他們會和楊麒鬧點小衝突。

    不過即使真爆發衝突,劉獅子對漠南都督府的前景也很樂觀,漠北那三家心思不齊,幹不成什麼大事。

    相較而言,他還是覺得哈喇慎的殘餘兵衆,給楊麒帶來的麻煩會更大一些。

    別看他們僅剩數百騎,充其量能在漠南東部扮演個草原強盜和馬匪的角色,但也正因如此,流竄搗亂,不好捉。

    劉承宗是流竄

    搗亂的行家,他當然瞭解這一點。

    剿匪剿匪,難點不在剿,而在先找到匪在哪兒。

    不過高顯這邊還沒啓程前往漠南,楊麒已經從漠南往西安府送回來戰利品了。

    歸化城之戰中,後金軍含怒攻城,留下了一些兵器甲冑,楊麒挑了幾套步騎全裝,給劉承宗打包送來。

    帶隊回來送貨的是參將白文選,領了百餘騎,押了幾輛車。

    白文選到西安府也沒解甲,遍先來見劉承宗,進了帥府中軍所在的華嚴寺,一看劉承宗、張獻忠、韓王都在。

    他先給劉承宗行禮,再給張獻忠行禮,然後用鼻孔看了韓王一眼:「大帥,部堂,卑職奉命押送後金軍甲冑八套、軍馬三匹、獵犬兩頭、俘虜及押解兵兩位,已送抵中軍營。」

    「幹得好。」

    劉承宗隨口說了一句,他其實對後金軍甲冑沒啥興趣。

    這年頭滿天下,包括元帥府在內,從衛拉特、北元、後金、朝鮮,底子跟明軍甲冑在規格上大差不差,基本就是帶了點異域裝飾的東西。

    他更感興趣的是人和狗,便問道:「俘虜是怎麼回事?」

    「其人身披雙甲,極爲健壯,戰場上叫城防的木柱子在城頭懟懵了,醒了之後言語不通,還以爲是被錘傻了,不過倒是會訓狗。」

    白文選憨乎乎地笑了出聲:「看來是不傻的,只是不識王化言語不通,問了別的旗奴俘虜,好像是叫魚皮***還是什麼的怪名字,是***從江邊捉的。」

    「另有個科爾沁人,能勉強聽懂他說的幾個字,也會蒙古言語,楊都督便叫人一道送來,連同三條遼東犬,給大帥養狗,別的俘虜傷兵都殺了。」

    說罷,他對劉承宗問道:「對了大帥,楊都督讓卑職過來詢問,漠南斬獲首級六百餘,大帥要不要?」

    劉承宗笑道:「我要那玩意幹嘛,讓他賣給大明吧。」

    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