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尾聲之四·佈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三秋空城字數:5247更新時間:24/07/18 04:46:27
    王淦昌在大同大學完成實驗後,邁特納親自從柏林大學發來信件,承認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並誠摯邀請他回去繼續完成研究,同時頒發博士學位。

    李諭肯定不可能攔着,趁着德國僅剩的三四年大師雲集的時代,趕緊送他過去再讀幾年。

    王淦昌走後,科學社拿着最新的一期《科學雜志》給李諭看。

    這些日常事務李諭一般是不管的,但他人在上海時,編輯部還是會讓李諭過過目。

    隨手翻了翻,李諭注意到了其中一篇文章,《蘇家駒之代數的五次方程式解法不能成立的理由》,署名:華羅庚。

    李諭隨即看了起來。

    科學雜志編輯部目前的主編是當年的庚款留美學生王季樑,發現李諭格外關注這篇文章,於是說:“聽人講,是個只有中學學歷的人寫出來的。”

    李諭笑道:“果然數學才是僅有的一門可以實現個人英雄主義的學科,一張紙一支筆就可以創造乾坤。對了,這個蘇家駒是何許人?”

    王季樑說:“好像是個中學數學老師,數學愛好者,在江浙一帶小有名氣。他的那篇《代數的五次方程式解法》最先投給了我們雜誌社。可是我很奇怪,因爲即便不懂數學,我也聽說過一般的五次方程早就被證明沒有根式解,所以拒絕了刊登。”

    李諭說:“那蘇家駒的文章登在什麼雜誌了?”

    “《學藝》,”王季樑說,“這個叫做華羅庚的人,就是看到《學藝》雜誌刊登的蘇家駒文章後覺得不對,因爲與阿貝爾的結論相悖。於是華羅庚寫信給《學藝》雜誌指出錯誤。《學藝》隨後刊載了一篇簡短的更正聲明,承認蘇家駒的文章有誤。不過華羅庚對《學藝》雜誌的敷衍態度不滿,才寫了這篇翔實的糾錯文章投給我們雜誌社。”

    李諭點點頭:“五次方程涉及羣論,已經是非常艱深的數學領域。這種人才不能浪費。”

    王季樑說:“一個只有中學學歷的人,做到此種程度不容易。院士先生要把他招過來?”

    李諭說:“我們的主要方向在物理和工科,清華有熊慶來、楊武之,我寫封信,讓他先去清華吧,將來再去國外留學。”

    物理方面李諭已經獨霸天下,數學屬實不是強項,還是要先留個學。

    ——

    完成這個插曲後,李諭感覺是時候考慮做一些更遠的佈局了。

    他帶着經濟方面的得力干將胡嘉言,一同乘坐馮如研制成功的客機抵達了昆明。

    順便展示一下飛機性能,以賣給雲南的軍閥。這時候的雲南運輸條件挺差的,他們絕對會很喜歡飛機。

    雲南主政官是龍雲。

    這位老哥也算傳奇人物,四年前與胡若愚等四大雲南鎮守使(真的叫這麼復古的名字)聯合逼迫唐繼堯下臺。

    胡若愚隨即又偷襲了龍雲住宅,將其抓獲。好在龍雲的手下逃了出去,帶領軍隊反攻,所以胡若愚沒敢殺龍雲。

    僵持一個月後,胡若愚被迫放掉了龍雲。龍雲隨即大舉反攻,獲得了滇軍的總指揮權,開啓了主政雲南18年的歷程。

    但在胡若愚進攻其住宅時,龍雲的左眼受傷了,一個月的關押中沒有得到有效治療,導致失明,從此佩戴眼鏡。

    照片上的龍雲帶着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猛一看以爲是個儒將,但他其實一點都不愛讀書,功夫還好得很。

    而就在李諭抵達昆明前,龍雲剛剛又經歷了一次政變。

    原因是他想通過“廢師改旅”的辦法更好地控制滇軍。

    ——瞭解軍事的都知道,整個二戰時期包括此後相當長時間,軍隊都是師團編制,這是爲了大軍團作戰的需要。

    但1990年代後,海灣戰爭讓各大國如夢初醒,戰爭變樣了,裝備的先進性更加重要,於是都學着美軍開始改爲更加靈活的旅營制。

    咱們國家也是從90年代開始了這樣的改革。

    只不過由於戰爭電影基本還是圍繞二戰居多,所以多數人腦海裏還是師團的印象。

    龍雲的“廢師改旅”顯然不可能是這麼超前的考量,他本人多少有點“杯酒釋兵權”的味道,然後手下的盧漢等四大師長立馬不幹,對他逼宮,發動政變。

    但這次政變很溫和,龍雲被趕走不到一個月,盧漢等四大師長就覺得不能沒有個首長,於是又把他請回了昆明。

    從此以後,雲南的政局才穩定下來。

    龍雲親自接見了李諭,對於他的請求異常吃驚:“院士先生,您買這麼一大片地做什麼?”

    李諭說:“正好可以擴充擴充雲南的教育,這不是好事嘛!”

    “建學校需要這麼大塊地?六千多畝?!”龍雲問。

    “還有很多周邊配套,如果大帥看過歐美的大學就知道了,有一些甚至就像一座小城市。”李諭解釋道。

    龍雲說:“當然是好事!我們地處邊陲,院士先生竟然願意下這麼大的手筆,放眼全國都沒有第二個。”

    李諭悠悠道:“昆明是塊寶地,而且透過時間長河看過去,只能這麼做。”

    龍雲不知道李諭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什麼意思,但有人願意投資,還是數百萬大洋的鉅額投入,肯定樂意接納,他們少說也能從營建過程中得到幾十萬大洋的好處。

    選好地塊後,昆明這邊的事情就全權交給胡嘉言來辦,處理幾百萬大洋的業務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難事。

    龍雲等人對飛機的確感興趣,購買飛機的事情也讓胡嘉言從中連線即可。

    臨走時,李諭安排了一大批的無線電設備給他,“如果有北邊的人來要,只管給,而且告訴他們,我們會持續提供。”

    胡嘉言淡淡一笑:“我明白。”

    ——

    回到上海後,李諭動手給瑞典皇家科學院以及諾獎基金會寫了一封信,除了客套話,只有這麼兩句最關鍵:

    “本人願意拆借一部分資金予以貴基金會,用以發放今年的物理學獎金。另外,我個人推薦物理獎的獲得者爲發現質子的何育傑先生。”

    他們必然會答應。

    因爲30年代量子力學雖然已經基本建成框架,瑞典皇家科學院卻還是不太認可。畢竟這麼高深的革命性理論,除了少數那一小撮頂尖物理學家瞭解,身處外圍的其他物理學家都很難判斷正確與否。

    泡利在1930年時批評過:“瑞典沒人懂量子力學!”

    但獎項畢竟是人家發,根據諾獎委員會的調性,此時依舊更加重視有應用意義或者拓展意義的實驗物理學,這種現實主義取向的審美很難青睞純理論形式的突破。

    否則早在1930年,海森堡、玻恩、薛定諤等人就應該拿到諾獎了。

    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負責人奧森相當不喜歡也不太懂量子力學,1930年選擇了拉曼效應作爲當年獎勵對象。

    時間來到1931年,歷史上這一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沒有頒發。

    原因嘛,一方面是奧森依舊堅持不發給量子力學領域,另一方面則是經濟危機下,資金確實出現了緊張,於是奧森決定不發當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李諭的信剛好給他解決了這兩大難題:

    如今中子和反電子相繼發現,立即發獎不太合適,最少等上幾年,更多實驗室完成驗證才行,在此之前頒給質子的發現者就很完美;而且李諭願意給錢正好,信中的措辭是“拆借”,以後要還的,反正基金會將來緩過勁來就不缺錢,有人願意臨時解困他們樂意看到。

    所以,在經過幾個月的討論後,諾貝爾物理學獎評委會便決定了1931年獎項頒發給何育傑。

    按道理也應該加上李諭,但李諭不缺榮譽,讓何育傑自己獲獎,更有造神的效果。

    得到消息後,李諭、吳有訓、王淦昌一起陪同何育傑前往瑞典。

    幾人在九月份就出發了,途中要在美國再進行一輪巡講,順便接上美國的趙忠堯。——這個豪華的中國隊很有威懾力。

    船隻停靠橫濱港時,日本物理學界在長岡半太郎的帶領下盛邀一行人上岸演講。

    但衆人相當反感,因爲現在中日關係太緊張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已經迫在眉睫。

    李諭心中則冷冷一笑:行吧,該死的小日本,來就來。

    他能講的東西很多,物理學、天文學、數學、工程學,大體都講了講,但在提到工程學中的飛機相關內容時,李諭有意無意摻雜進去了自己的小心思:

    “我認爲,如果設計空中交戰能力強的飛機,應該毫無保留地側重機動能力,速度就是空中的王道。考慮當下的經濟危機,還可大大節省資金,從博弈論的角度看,是一個最優選擇。”

    李諭在談話中經常聊到這件事,潛移默化給日本人加深這個思想烙印。

    日本人聽後也紛紛大表贊同,因爲完美契合了他們的需求。

    說起來,二戰前期,日本空軍尤其是海軍航空兵挺強的;但到了後期,日本的航空力量就大大不行了,原因有兩個:

    其一,論資排輩的選拔制度;

    其二,飛機設計理念的問題。

    先說論資排輩,這是日本的老傳統,哪怕一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還是沒變。

    日本的飛行員主要有三個來源:海軍兵學校的學員;現役士兵中選拔;以及從民間比如高中選拔。

    很顯然,只有第一個,即海軍兵學校的學員才是所謂的正統航空兵,在日本空軍裏是“正太陽旗”級出身。

    但絕大多數飛行員來自後兩種,尤其末期的“神風”隊員,基本都是些民間招募的普通學生。

    二戰太平洋戰場上,日本涌現過一批非常厲害王牌飛行員,有幾個甚至完成了超過50次擊落敵機的輝煌戰績,相當驚人。

    但他們基本最高只能做到飛槽長,連最低的軍銜少尉都升不上去。

    這是個非常普遍的現象,在日本海航和陸航兩支飛行隊伍裏,很多有着上千小時飛行經驗的老鳥,只是伍長或者飛槽,最多飛槽長。

    而他們在執行任務時,卻要聽命於剛從海軍兵學校畢業的沒有經驗、但軍銜偏偏是少尉的指揮官。

    這裏面的矛盾可太大了!

    到了1943、1944年,大批飛行老鳥戰死後,日本才如夢初醒,但他們就算想改,也積重難返,而且大勢已去,什麼都來不及了。

    再說日本的戰鬥機設計理念。

    簡單評價就是:在歐美飛機設計師眼中,無論日本陸航飛機還是海航飛機,都屬於抗毀能力極差的產物,挨不了幾下攻擊。

    就舉二戰時期日本海軍最出名的零式戰鬥機,還有與零式戰鬥機同代的陸軍航空兵一式戰鬥機。

    這兩款飛機是分別獨立開發的,畢竟日本陸軍與海軍互爲馬鹿,看對方都不順眼。

    零式戰鬥機的設計基本沒有考慮一丁點防護性能,只考慮靈活性,機身可以說薄如蟬翼。

    直到1943年,零式戰鬥機才有了防彈玻璃、自動滅火器;而臨到戰爭結束,竟然才配上自封油箱。

    你要問歐美戰鬥機普遍裝配的防彈裝甲?直接一點沒有!

    嘖嘖,這設計理念!飛行員的命就不是命唄。

    製造商三菱都有點震驚,但誰叫甲方海軍部就這麼要求哪。

    戰爭前期零式確實佔了不少便宜,但後期美軍上了地獄貓F6F還有海盜F4U後,就開始全方位優於零式了,包括動力、火力、爬升能力、俯衝能力、防護性能等等。

    而零式戰鬥機由於前期的設計導致機身太小、身子骨單薄,甚至連升級空間都沒有,換裝大馬力發動機也做不到。

    至於日本陸航的一式戰鬥機,名氣小很多,防護性能只能說比零式稍好一點點,聊勝於無,主要是沒有強力的對手。

    但它的設計也挺詭異,竟然沒有機炮。

    零式戰鬥機裝備的機炮已經夠雞肋了,是一款99式1型20毫米機炮,這款機炮的炮管比較短,初速低,所以彈道較爲彎曲,被一些飛行員諷刺爲“小便”炮。

    但人家好歹是機炮,日本陸航飛機用的卻是7.7mm和12.7mm口徑機槍。

    在1943年新不列顛島的拉包爾戰役中,面對自衛火力強大且機體堅固的美軍B-17和B-24大型轟炸機,日本陸航戰鬥機經常出現打光子彈,也沒能擊落美軍轟炸機的尷尬局面。

    反正不管日本陸軍部還是海軍部,在空軍觀念上都很落後,一直沒把航空兵放在應有的位置上(這一點甚至落後於空軍力量極弱的國軍)。

    在日本陸軍看來,航空兵就是會飛的炮兵,用來炸炮兵炸不到的地方;而海軍眼中哪,飛機就是能飛的戰列艦,用來輔助主力艦隊打贏海戰的。

    除了少數幾個人,如山本五十六、大西瀧治郎、山下奉文等,基本沒有日本高級將領把航空兵視爲一支戰略力量。

    就是這一系列的因素,讓日本在二戰後期有經驗飛行員急劇減少,就算能夠再造出來飛機,也沒有一個合格的飛行員了。

    當然了,這些人都該死。

    所以必須確保日本航空業繼續保持“不怕死”的精神,——都去玉碎吧!

    至於經濟方面,現在的日本是一鍋亂粥,正面臨昭和經濟危機,他們也沒錢造更好的飛機,甚至亟需轉嫁國內的注意力,比如挑起九一八事變。

    日本的一些學生聽了李諭的講演,絕對的深信不疑,而他們中就有未來的日本戰鬥機設計師。

    嗯,都好好學着吧!

    ——

    軍事上的事情李諭只能在潛移默化中做事情,而趁着日本現在的經濟危機,李諭必須再下點手。

    隨便翻一本日本雜誌時,李諭無意中看到了一個叫做赤松要的文章,對日本人的思想更加無語了。

    這個叫做赤松要的日本學者提出了一種非常扯淡的所謂“雁行理論”。

    根據他的說法,日本是西太平洋地區經濟發展的領頭羊,是雁羣的頭領,是爲頭雁,屬於第一層次,掌握核心生產力;

    第二層次是韓國、寶島、香港、新加坡等地,掌握部分核心生產力,承接日本的技術和產業轉移,給日本做配套;

    第三層次是東南亞,提供勞動力和資源,並承接前面兩個層次轉移出來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做配套中的配套;

    最後才是中國的大陸,是爲尾雁,只充當廉價原材料產地和商品傾銷市場。

    他的理論到了80年代在日本變得極爲盛行(以上就是80年代修改後的版本)。

    這幫孫子!

    行,讓你們嘚瑟!

    李諭安排摩根家族的戴維斯出面,買下了日本幾家大出版社和百貨公司的部分股權,包括已經起家的講談社。

    講談社是後世日本最大的綜合性出版公司,不過大家熟悉的一般都是他的《週刊少年Magazine》雜誌,就是發行了包括《進擊的巨人》《頭文字D》《妖精的尾巴》等大量著名動漫的日本三大漫畫商之一。

    在給呂碧城的電文中,李諭提到了這件事。呂碧城有點疑惑李諭爲什麼對出版公司這麼感興趣。

    李諭只是平靜回覆道:“文化的戰場,將會更加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