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城下之盟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三秋空城字數:4085更新時間:24/07/02 21:53:47
    既然來到天津,肯定要去看一看馮如的飛機廠。

    讓李諭倍感意外的是,馮如已經提前完成了客載機的研製,或許是得益於從歐洲挖來的幾名飛機技師,讓他的進度大大超前。

    馮如興奮地帶着李諭參觀:“這款飛機使用了歐洲比較先進的全金屬應力蒙皮技術,張臂式下單翼佈局。所有波紋板的波紋方向都沿飛行方向,以減少機體阻力,全機流線型非常良好。內部機組成員2人,可搭乘4名乘客,最大航程900公里。”

    這個數據與德國的容克斯飛機很接近。

    李諭還是感覺不可思議:“僅僅一年時間,竟然就可以做出來。”

    一名法國技師說:“李諭院士,這並不困難,所有的技術都是現成的,我們只需要按部就班。”

    李諭繞着飛機轉了一圈,它和後世的飛機不可同日而語,就像個小型機。

    李諭看到機身上的幾個字:“海東青,這是它的代號?”

    馮如點點頭:“我起的,海東青是天上的雄鷹,而且它來自東北密林,寓意收復之心。”

    “非常好!”李諭讚道,然後詢問,“飛行調試還需要多久?”

    “大概兩個月。”馮如說。

    “務必注意安全。”李諭似乎每次都要強調這個問題。

    馮如自信道:“我們已經完成了試飛,十分成功,再花兩個月調試就是爲了保險起見。”

    李諭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民航不同於軍用,非常忌諱出事故。”

    李諭不敢給馮如施加太大壓力,就技術層面上講,馮如並不差,而且還有很多有經驗的歐美工程師。但產能沒法抱太大希望,國內的供應鏈太薄弱,只能維持非常基礎的生產規模。

    但做到這樣已經非常不錯。

    ——

    暫別天津,李諭回到京城,先去看看最近一屆留美學生的出洋事務。

    這屆留學生中非常知名的有葉企孫、李濟等。

    葉企孫不用過多介紹,清華大學物理系創始人,帶出了許多物理學家。

    李濟同樣很厲害,不過他後來轉到了文史方向,取得的成果很顯著,比如最早進行了殷墟考古,讓商代研究提升了一個層次。

    李濟指着一個沒見過的面孔問道:“那人是誰,怎麼也來了?”

    葉企孫說:“今天來會堂的學生,自然是要留美的。”

    李濟問:“你認識?”

    葉企孫說:“他去年剛拿了李諭院士主持的數學競賽一等獎,特批准予赴美留學。”

    “原來不是清華的學生。”李濟說。

    葉企孫搖搖頭:“不是。”

    李濟很好奇:“做出什麼題,能直接獲得留美資格?這樣也太舒服了,我可是在清華學校念了整整八年。”

    “難度蠻大的,”葉企孫在包中取出一個筆記本,“院士先生出的題目非常經典,我專門記了下來,你瞧一瞧。”

    李濟端起本子,是個平面幾何以及三角函數的問題,上面畫着一個三角形,還有角平分線,題幹只有短短兩行。

    他沉思了幾分鐘,頹然道:“毫無思路。”

    葉企孫笑道:“我解了出來,但時間遠超規定的限額。而且它僅僅是試卷中最簡單的一道。”

    “這是最簡單的?!”李濟咋舌道。

    “剩下的還要看嗎?”葉企孫問。

    “饒了我吧!”李濟連忙擺擺手,“對了,你還沒說,他叫什麼,哪裏人?”

    葉企孫說:“楊武之,安徽鳳陽人。”

    “還是老朱家和老段家的同鄉,”李濟說,“要是能解出這些題,確實夠留美資格。”

    李諭出的題目難度不低,大多是後世數學競賽、物理競賽原題,選拔性非常強。

    人齊後,李諭照例給他們每人先發了一本關於留學注意事項的小冊子,然後說:“船上多看看,冊子最後有個電話號碼,在美國遇到困難時可以撥打,大部分問題都能解決。另外,剛去的第一年儘量低調,多學習,不要參加遊行。”

    葉企孫問:“美國人也愛遊行?”

    “現在不是搞徵兵嘛。”李諭說。

    “那我們沒興趣,徵兵也是徵他們本國人。”李濟說。

    李諭又說:“還有就是,如果身體不舒服,一定及時就醫。”

    葉企孫說:“我們天天鍛鍊身體,哪會得病。”

    李諭嚴肅告誡:“畢竟跨了大洲,說不定就會水土不服。”

    說完後,校長周詒春又講了一些常規注意事項,然後便準備散場,楊武之卻突然說:“校長,根據我的計算,美國物價飛漲,每個月60美元的生活費或許不夠,能不能提升一些?”

    葉企孫和李濟聽後,立刻暗自竊喜,這話他們早就想說。

    周詒春轉身問李諭:“院士先生,美國的物價果真如此不穩定?”

    李諭說:“是的,自從一戰以來,大量發行公債,美國國內面臨巨大的通脹壓力,物價上漲很多。”

    “我明白了,”周詒春回頭對學生說,“我會聯絡校董會,將這件事儘快落實!”

    葉企孫等人高聲歡呼,心中對這個幫他們爭取權益的外校生印象更好了。

    如果沒有李諭干預,楊武之留學的時間還要晚上好幾年,但早點肯定好處更多。

    等學生走後,周詒春對李諭說:“疏才兄,我可能要辭職了。”

    “辭職?”李諭訝道,“爲什麼?”

    周詒春說:“清華學校的工作繁重,最近越來越覺得身體吃不消,我想放鬆放鬆。疏才兄放心,下一任校長絕對做得比我好。”

    “的確辛苦!”李諭說,“以後我們能合作的地方還有很多。”

    周詒春說:“這是當然。”

    兩人說話間,梁啓超散着步走了過來,打招呼道:“疏才兄弟。”

    李諭道:“任公,你什麼時候回的京城?”

    “沒幾天,”梁啓超說,“咱們別在這聊了,去我家,我弄來了幾瓶上好的黃酒,正好給周校長送行。”

    李諭笑道:“走!任公的酒必須蹭!”

    黃酒溫着喝味道很不錯,李諭品了一杯後問道:“任公不再擔任官職,現在每天忙些什麼?”

    “著書立說,”梁啓超從旁邊的桌子拿過來一打書稿,“我現在每天早上起牀吃過飯後就開始寫這本《中國通史》,迴歸做學問的感覺實在是好,輕鬆愜意!繞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疏才你的路子上。”

    “通史?”李諭稍微翻了翻,“難度不低呀。”

    梁啓超說:“完成它後,我還有寫世界通史的想法,只不過這項工作難度大了許多,最少要準備十年。”

    李諭笑道:“在這個時局之下,靜心十年很難做到。”

    “要先學習、見識一下,等歐洲大戰結束,我就去趟歐洲,看看千瘡百孔後的英法德各國。”梁啓超說。

    “任公選的時間點似乎不太妥。”周詒春說。

    “很妥當,那時才能見到歐洲真正的面貌,”梁啓超說,“只是不知大戰何時結束。最近看新聞,俄國一個堂堂列強大國,爲了停戰竟然簽了一個恥辱到極點的合約。不知道德國會不會因此喘過一口氣來。”

    一戰剛開始時,梁啓超覺得德國會贏,後來發生了一點轉變,而現在時局又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李諭說:“李中堂要是看到俄國與德國的《布列斯特條約》,說不定會覺得自己籤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太溫柔了。”

    周詒春疑惑道:“那要達到怎樣的程度?”

    李諭說:“簡單說,俄國答應割讓上百萬平方公裏的領土,幾乎相當於六七個山東省,並且這些領土大都是人口密集的沃土,人口損失將超過四成,工業和煤鐵資源的損失更將超過一半。”

    周詒春唏噓道:“我多少懂點世界歷史,這樣不就把歷代沙皇數百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成果全都拱手送了出去?”

    “這才是真正的城下之盟,屈辱外交,”梁啓超慨嘆道,“德國沒了東線顧慮,西線的英法就要承擔更大的壓力了。”

    周詒春驚道:“咱們剛剛對德宣戰,德國該不會馬上就要佔據優勢了吧?”

    這是個相當嚴峻的問題,要是德國真贏了,脆弱的民國政府很難承擔列強的怒火,山東說不定還要成德國的勢力範圍。

    梁啓超無奈道:“只能希望協約國獲勝。”

    列寧頂着巨大壓力簽訂的極度喪權辱國的《布列斯特條約》,在布爾什維克內部就有很多不同的意見。

    比如另一位蘇俄大佬托洛茨基主張“不戰不和”。反正美國已經加入,德國的失敗幾乎已成定局,到時候俄國就能以戰勝國的身份拿到很多好處。只不過托洛茨基在與德國談判時過早暴露了這種意圖,德國知道蘇俄底牌後有恃無恐。最終反而促使德國逼迫蘇聯簽訂該條約。

    還有一派是布哈林,他主張繼續戰爭。不過這個想法顯然更無法做到。

    最後因爲德國的猛攻、外交談判的重大失誤,蘇俄被迫簽訂了《布列斯特條約》。

    至於蘇俄簽訂該條約的最大目的,即有沒有達到停戰並讓新生的政權獲得喘息的時間?

    很可惜,並沒有。

    簽訂條約後,德國沒有從東線撤軍,而是繼續猛攻,強迫蘇俄簽訂了更多後續不平等條約,比如鉅額賠款。

    蘇俄沒得選。

    有個關於《布列斯特和約》很好的比喻:十月革命就像一個飢腸轆轆的乞丐得到了一個麪包。列寧的方案是偷偷摸摸躲在廁所裏吃,托洛茨基的方案是光明正大地吃,布哈林的方案是跑到其他乞丐面前炫耀着吃。於旁人看來,或許托洛茨基的選擇是最爲合理的方式,但設身處地去想,列寧的方案或許才是一個理性的人會作出的選擇。

    結果則是新生的蘇聯運氣不錯,美國參戰以及更加恐怖的西班牙大流感讓德國被迫投降。

    僅僅兩天後,蘇俄就單方面宣佈廢除《布列斯特條約》,同時派兵收復了大部分割地,賠款更是不了了之。

    至此,條約內容實際上成爲一紙空文。

    知道結果的李諭一點都不慌:“新生俄國代表了世界發展的一個新方向,雖然停戰招致了協約國的極大不滿,不過以後的世界可能會因此更有意思。”

    “但願吧。”梁啓超說。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進來的是張君勱,他抱拳道:“抱歉,打擾任公了。”

    梁啓超知道一戰爆發時張君勱就在歐洲,正好和他聊一聊,“士林(張君勱字)進來坐。”

    張君勱身後還有一個大學生模樣的青年。

    坐下後,張君勱卻不想聊歐洲的事情,指着那個青年說:“任公,這是在下的外甥,叫做徐志摩,一定要讓我帶他來見您。”

    “爲什麼要見我?”梁啓超看了一眼這個清秀的大學生。

    “志摩想拜您爲師,”張君勱說,立刻多補充幾句,“志摩在北大唸書,是位新文化運動的支持者,而且有志於求學,人更是極爲聰慧。”

    梁啓超是大忙人,不是很想收徒,於是問道:“孩子,你覺得我一定會收下你嗎?”

    徐志摩聽出梁啓超話中婉拒的意思,說道:“樑先生,我覺得您應該收我爲徒!”

    梁啓超問:“那你說說,爲什麼我應該收下你?”

    徐志摩說:“早晨的天空之所以美麗,是因爲太陽不僅自己發光,還照亮了身邊的雲朵,讓雲朵成爲彩霞,所以天空才特別美麗。您是太陽,我是雲朵,您對我應該也是這樣,您收我爲徒,用您的才華來教導我,我也就能和您一起讓這個世界更加色彩斑斕,所以您這個胸懷天下的人怎麼會拒絕讓這個世界更加色彩斑斕呢?”

    梁啓超聽了哈哈大笑:“這麼說,我要是不收你,就是讓這個世界黯淡無光,罪過不小嘍。好吧,正好疏才也在,你做個見證,今天我就收徐志摩爲徒。”

    徐志摩大喜,立馬跪下磕了三個頭。

    張君勱則拿出早已備好的拜師禮,恭敬奉上。

    李諭感覺挺有趣:此時13歲的林徽因和14歲的陸小曼都在北京讀書,而且距離一點都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