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木衛十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三秋空城字數:3967更新時間:24/07/02 21:53:47
下課後,蔡元培和李諭、魯迅、李大釗等人一同吃飯,本來想叫上辜鴻銘,不過他明顯不太想和一幫搞新文化運動的人在一起。
來到飯店,李諭問:“胡適之和辜老先生不太對付?”
“相當不對付,簡直是死對頭,”蔡元培笑道,
“一個剛剛留學回來的畢業生就做了教授,不止辜先生,還有很多老先生無法接受。”
“適之教的什麼課?”李諭問。
“中國哲學。”蔡元培說。胡適在美國學的就是哲學,算他的老本行。
“學生們的評價怎麼樣?”李諭有些好奇。蔡元培對李大釗說:“守常與學生來往較多,應該更瞭解。”李大釗說:“昨天我聽文科學院成績最好的傅斯年評價,適之講的墨學一課不太理想,就像外國漢學家講中國文學,雖然有些觀點比較新奇,但大多淺嘗輒止,沒有深入探究,也不太適合中國人。”傅斯年是後來的史學大家,目前在北大文科唸書。
他的成績相當出色,從入學開始就一直位居第一。而且傅斯年頗有
“大哥範”,除了學問好,還長得很壯,能打架,講義氣,小時候就有很多人願意追隨他,現在更是北大學生中的頭頭。
“另一位成績很好的學生顧頡剛也有類似評語,”李大釗接着說,
“不過傅斯年對適之的總體評價不錯,認爲‘這個人書雖然讀得不多,但走的路是對的。’”李大釗爲了顧及老師的面子,沒有說全,其實傅斯年最後還有一句:“你們不要胡鬧。”李諭笑道:“學生評價先生,有點意思。”這是初期北大的一種風氣。
早在京師大學堂時代,許多北大的學生官品就高於教習,出路也比教習好。
所以曾有放棄教習位置而寧做學生的,這個傳統讓北大學生有一種隱隱的優越感。
民國以來,北大的招生和教師聘請兩方面比較隨意,沒有其他學校那樣嚴格的標準。
不少學生在某些方面的學問真的超過老師,北大學生的回憶錄裏經常看到學生刁難教習的記錄。
而胡適能短時間在北大站穩腳跟,真的離不開傅斯年這個學生頭頭。後來胡適自己承認,許多學生覺得他對古史的處理是思想上的謀逆,認爲他不配教這門課,要趕走他,結果因
“在校中已經是一個力量”的傅斯年出面干預而作罷。胡適十分感慨:“我這個二十幾歲的留學生……面對着一班思想成熟的學生,沒有引起風波。過了十幾年以後才曉得是孟真暗地裏做了我的保護人。”蔡元培說:“適之十分用功,他知道自己在國學方面比不上一些學生,尤其像傅斯年那種在章門學習過的,所以不僅提心吊膽,也一直加倍學習。”
“這個我知道,”魯迅說,他也曾拜在過章太炎門下,
“適之經常拿一套《章氏叢書》鑽研,並且用新式標點圈點了整書,遇到不明白的就去詢問德潛。有時學到深夜,便只吃個皮蛋對付。”李諭在多所學校開過講座,所幸沒有受到過什麼刁難。
李諭以爲胡適過了學生這關就萬事大吉,蔡元培卻又說:“不止學生發難,北大現有的一些老師也認爲適之不通。”
“不通?不通什麼?”李諭問。蔡元培說:“適之上課發的講義叫做《中國哲學史大綱》,有位教三年級中國哲學史的老師在課堂上拿着適之的講義說,‘我說胡適不通,果然就是不通。只看他的講義名稱,就知道他不通。哲學史本來就是哲學的大綱,說中國哲學史大綱,豈不成了大綱的大綱?’”
“哲學”這個詞對中國人來說很新,是近代從日本那邊轉譯過來的。既然連
“哲學”這個詞都沒有,中國古代自然沒有西方意義上的哲學。西方哲學動輒就會談到一個詞——
“存在”,這是西方哲學的重中之重。但在中國傳統文化裏,並沒有一個確切的詞語相對應。
就算找到意思相近的,也並非什麼特別重要的概念。因爲中國文化太長,完全自成體系,沒必要去講西方的
“哲學”。後來胡適想通這一點,便堅持說自己研究的不是
“中國哲學史”,而是
“中國思想史”。思想這個詞就很有中國味。但此時胡適確實犯了個小錯誤,在北大,
“哲學史”三字是一個整體概念,即
“哲學的大綱”,而不是
“哲學之歷史”的意思。那位教授據此取笑胡適,笑得沒毛病。
“適之在北大還有那麼點水土不服,好在有白話文運動這個強項。”李諭說。
胡適總歸混得很不錯,成名相當早。幾人慢慢又談到歐洲大戰,畢竟北洋政府已經對德宣戰。
李大釗對這方面最關注:“俄國的退出是今年歐洲大戰最重要的因素,我在報紙上看到列寧那句‘和平、麪包和土地’口號時,就知道東線戰場要結束了。”魯迅說:“不僅俄國,今年法國的兵變鬧得也很大。兩邊都出事,真擔心德國趁勢反撲。”
“沒這麼簡單,”李諭說,
“法國軍隊的譁變並非俄國那樣的革命,可以壓下去。而且美軍參戰後,西線戰場上德國面對的壓力只怕會更大,最終的決戰要來了。”法軍年初發動了一次大反攻,由接替霞飛的新任總司令尼維勒發動。
不過他的作戰計劃在戰前就被德軍全部知曉,因爲尼維勒竟然到處演講,給士兵講了具體戰術……開戰後,尼維勒調集了大量火炮進行火力覆蓋,要強攻德軍佈置的興登堡防線。
但等法軍的火炮彈幕結束後,德軍的塹壕、碉堡和炮臺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傷。
法軍步兵進攻時,一戰戰場上最出名的死神馬克沁機槍就開始收割了。
尼維勒攻勢可以說毫無進展,法軍被打殘,西線從此主要由英軍和德軍對峙。
英國人那邊,則搞了一次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非核爆炸。梅西納山脊戰役中,英軍在德軍陣地下方挖掘了五千多米隧道,埋藏了445噸炸藥,凌晨時引爆,睡夢中的德軍被炸死2萬人。
德軍提前發現並做了防爆工作,但沒想到英軍搞得這麼絕。但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因爲年度大戲在俄國。
李大釗說:“我有些擔心華工情況,歐洲大戰如此激烈,要是北洋政府派的軍隊過去了,恐怕損失更慘重。”李諭說:“美國的士兵還要訓練一年才能奔赴戰場,可能根本用不着北洋士兵。”段祺瑞的確按照日軍的模式組建了三個師,但他們直到一戰結束還沒訓練完成。
聊了大半天,飯店端上來了飯菜。魯迅對大家說:“這家店有道最近名動京城的‘總統魚’,大家嘗一嘗。”李諭看着桌上那盤大鯉魚,隨口說:“很正常的菜,起的名字這麼唬人。”魯迅解釋說:“這是新任的馮國璋馮大總統從北海、南海、中海中撈出來的,異常名貴。”蔡元培說:“三海裏的魚?裏面不都是前清皇室和過去袁大總統養的嘛?”
“所以很珍貴,”魯迅說,
“馮大總統聽說這些魚能在市場上賣個好價錢,就找商人撈了出來,賣到各家飯店,聽說賺了好幾萬元。”李諭笑道:“這個總統當得太無趣,搞錢竟要從竭澤而漁的地方下手。”民國的總統沒錢還沒權,就圖個名,黎元洪也就罷了,馮國璋是個實權派,當了沒多久,就堅持不下去。
蔡元培拿起筷子:“我得嚐嚐三海的魚有何不同。”品了幾筷,蔡元培說:“味道沒太大不同,但魚真夠肥。”——從北大返回的幾天後,李諭在京師天文臺又見到了一個前來拜訪的學者,高魯;隨同的還有一名清華學校畢業生,兩人都是天文學者。
高魯是近代天文學家,首任紫金山天文臺臺長、南京中央研究院天文研究所首任所長。
“院士先生,您真把這座古觀象臺做成了現代天文臺的樣子!”高魯興奮道。
李諭說:“花了好幾年,望遠鏡是從美國運過來組裝的。”
“放眼全世界,您在天文學領域都首屈一指,在下不出國就能領略天文學大咖的風采,”高魯說得很真誠,
“我過去在比利時留學,便喜歡上了天文學,回國後一直找不到如此設備優良的天文臺。”李諭說:“我平時比較忙,正好天文臺缺人,如果閣下喜歡,可以當個臺長。”
“不不不,”高魯連忙擺手道,
“臺長還是院士先生做,我只要能摸到望遠鏡就心滿意足。”
“那就做個代理臺長,”李諭笑道,
“還有北洋政府發的薪水。”反正要不是李諭憑空出現,京師觀象臺的臺長就是高魯的。
當然了,要是沒有李諭,京師觀象臺仍然只是個設備落後、形式大於意義的地方。
高魯異常熱愛天文學,三兩句勸就頂不住:“多謝院士先生!此前我在上海徐家彙天文臺工作了一段時間,天文臺是法國人修建的,每天只能幹些雜活。”李諭帶他們進入天文臺內部,那名清華學生忍不住道:“好壯觀的望遠鏡!比徐家彙的大好多。”
“我似乎在清華學校見過你。”李諭說。高魯隨即給李諭介紹:“他叫餘青松,今年就會從清華學堂畢業,赴美國留學。”
“難怪這麼眼熟。”李諭說。餘青松說:“不知道在美國能不能讀個天文學專業。”實話說天文學是個相當相當冷門的專業,李諭穿越前,全國僅有十來所大學開設天文學專業。
餘青松去美國,首先進入的是土木工程學院,然後才轉入另一所大學的天文學專業。
1929年,高魯被任命爲駐法公使,餘青松接任成爲紫金山天文臺第二任臺長。
高魯說:“日本東京今年將召開各國觀象臺臺長會議,以往他們只邀請上海徐家彙天文臺的法國神父勞積勳,從不問中國的真正代表,令人無比氣憤。”
“那今年咱們就搞出點他們弄不出的成果,也羞辱一下日本人。”李諭說。
他就愛幹這事。高魯和餘青松瞬間來了幹勁:“什麼成果?”
“不用很複雜,”李諭想了想,
“比如咱們再找到幾顆木星的衛星。”
“還有新衛星?!”高魯有些不可思議。
“木星引力太強,我估計衛星還有很多,”李諭說,
“就是發現難度越來越大。”三年前,美國天文學家海耳主持修建的威爾遜山天文臺發現了木衛九,此後長達三十年,沒能再發現新的木星衛星。
直到1938年才又發現兩顆,也是出自威爾遜山天文臺。其實木星衛星非常多,後世發現了至少95顆。
其中一顆還是70年代一位業餘天文愛好者找到的。當然了,已經不可能再通過簡單的直接觀測發現,需要用到照相分析、光譜分析等專業方法。
在這個對宇宙認知不太深的年代,發現幾個太陽系內的新衛星仍是件值得稱道的事。
幾人說幹就幹。作爲穿越者,李諭清楚知道那裏必然有衛星。在這種指導思想下,他們比其他天文臺在浩瀚夜空中巡天效率要高很多。
花了點時間,幾人最終找到了一顆體積不大的小衛星。按道理它應該是木衛十一,但既然現在先找到了它,就成了木衛十。
這顆衛星有一些奇特現象,比如它的軌道和木衛九一樣,是逆向的。得到這個結果,高魯和餘青松異常興奮。
“絕對能讓日本人閉上嘴!”高魯說,他多年前就想出這口氣。李諭輕鬆道:“將來讓日本人目瞪口呆的機會還有的是。”餘青松通過這件事對天文學的興趣更加大增,恨不得去了美國後直接進入天文學專業。
“早點也好,”李諭很贊成,
“天文學研究變得越來越複雜,涉及諸多物理學、數學知識。在美國下點功夫,將來咱們繼續搞點大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