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勝天半子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三秋空城字數:4835更新時間:24/06/28 22:58:04
上海的汽車工廠經過許久準備後,終於開始下線汽車。上海商會一幫大佬,如虞洽卿、朱葆三等人,以及政界的唐紹儀、黎元洪全都過來參觀。
宋子文和劉鴻生給他們一一介紹生產設備以及汽車的各項功能,在這個時代,汽車是相當高科技的產業。
唐紹儀問:“每天可以生產多少輛?”
劉鴻生說:“受限於工人以及原材料,兩天才可以生產出一輛汽車。”
這個速度可以說慢到令人髮指,簡直和歐洲手工生產汽車一樣。
“價錢哪?”虞洽卿問。
“3000大洋,”宋子文說,不等虞洽卿繼續發問,他就繼續說,“雖然比進口的福特汽車以及雪鐵龍汽車還要貴,但我們配備了李諭先生所有最先進的專利。”
美國國內的福特汽車已經迎來一次大降價,成本掉到了史無前例的300美元,終端售價也只有500多美元,按照匯率,相當於1000大洋。
進口到國內後,售價一般會漲接近兩倍,達到2700大洋上下。
上海汽車工廠生產的汽車賣3000大洋,顯然比進口的福特還要貴。
但真心沒辦法,成本短時間不可能壓下來。
或許再過五六年,成本能降一半左右,也就到極限了。
不過汽車此時終歸屬於奢侈品,受衆對價格沒有那麼敏感。
虞洽卿問:“開起來怎麼樣?”
宋子文發揮推銷本領:“比福特汽車好!最主要的是,如果買我們的汽車,將會獲贈300大洋汽油票。”
“哦?!”虞洽卿眼睛一亮,笑道,“這位小兄弟很會做生意嘛!”
300大洋的汽油票,如果和渠道商談好,加上廣告成分,買來可能只需要200大洋甚至更低,相當於又省出去100大洋,買家也沒多花錢。
唐紹儀出手闊綽,說:“我購買兩輛,提前訂下。”
虞洽卿等人也紛紛掏腰包,第一批下線的汽車立馬被搶光,後續就要等一個月了。
五四之後國內的愛國熱情一直很高,要是能造出接近歐美水準的產品,絕不愁賣。
只是沒想到,李諭做生意也得搞預售模式……
反正總體看,國內工業在李諭的幫助下,比歷史上好了不少,甚至連合成氨都開始有了。
劉鴻生自己的生意做得也比較廣,今年剛剛投資了一家水泥廠,張謇也入了股。
水泥這東西在整個民國工業中,都稱得上民族之光。所以後來劉鴻生增資到300萬時,有100萬缺口,李諭都給他補上了。李諭隨即成了大股東,他不可能參與生產,只是做個掛職董事而已。
這次在上海待的時間比較長,收到張伯苓以及嚴範孫請自己前往南開大學開講座的電報後,李諭才動身北上。
此前北方比較混亂,李諭正好躲了過去。
一場軍閥混戰後,北京剛剛易了主。
直系軍閥吳佩孚率軍浩浩蕩蕩打過來,與張作霖、李純聯名通電聲討徐樹錚,列了幾大罪狀,有“清君側”的味道。
徐樹錚是段祺瑞的絕對心腹,扳倒他自然就是扳倒段祺瑞。
所以戰爭不可避免地爆發了,直系方面有五萬部隊,另外還有十多萬外省部隊;皖系的部隊則主要分屬各省督軍,段祺瑞能調動的只有訓練出的參戰軍。
皖系這些參戰軍雖然裝備很好,但毫無作戰經驗。
另一邊的吳佩孚就很會打仗,他率先發動進攻,突襲徐樹錚的西北邊防司令部所在地松林店。皖系前線總指揮段芝貴一擊之下倉皇逃跑,軍隊失去指揮,頓時無所適從。
雙方一交戰,皖系的兵力還沒完全展開,就已呈潰敗之勢。
奉軍的張作霖在戰爭中一直坐山觀虎鬥,看到段祺瑞敗象初現,立刻派出兩個旅進攻皖系軍隊。
兩面夾擊之下,皖系徹底完蛋。
至於戰爭過程,依舊是民國時期軍閥混戰的特色:雷聲大雨點小,和舞臺上演戲走過場似的。
基層士兵其實挺迷茫的,明明民國已經建立,不知道爲什麼還要打仗,也不太瞭解戰敗或者戰勝的後果。
軍閥們同樣不願意真打,戰爭終歸要消耗財物,誰都沒幾個錢;而且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大家都佔不了便宜;最關鍵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可能全心全意打仗。
總之轟轟烈烈的直皖戰爭只持續一週就結束。
看看27年以前的軍閥混戰局面,就知道爲什麼北伐時他們會被國民革命軍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全部幹掉。
壓根不在一個段位上。
戰爭嘛,短期看軍事,中期看經濟,長期看主義。
直皖戰爭的勝利來得如此輕而易舉,高調宣戰的吳佩孚着實沒想到。
說起來,吳佩孚能打贏,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五四運動的影響,吳佩孚一直高舉民族主義大旗,站在了人心所向上。
而段祺瑞這邊,打了敗仗,就連日本內閣也相當無語。皖系的參戰軍是日本組織武裝的,而且段祺瑞至少在表面上親日。
對於吳佩孚,日本人真的沒底。
吳佩孚這人向來看不慣小鬼子,九一八後,日本人想找吳佩孚合作,結果給錢他全收,辦事是一點都不辦……
由於時間太快,日本對直皖戰爭沒來得及採取任何對策,就算有心幫助皖系,也來不及。之前的鉅額借款,隨着皖系倒臺更是要不回來。
——
來到南開大學,李諭仍舊講了講關於相對論以及量子力學的內容,儘量撿一些影響力大又通俗易懂的內容,比如最近的光會偏折這種比較改變人觀念的理論。
開完講座後,聽衆中的吳蘊初以及俞同奎一起找到李諭。
吳蘊初是民國時期的大化工實業家,中國氯鹼工業創始人,非常牛。
俞同奎則是國內最早一批化學教授之一,對化學教育貢獻很大。
簡短介紹後,吳蘊初說:“聽說江門已經有人開始建造合成氨工廠,但規模做不大,技術也不夠達標。我想聯合俞校長,一同引進合成氨工廠。”
俞同奎剛剛做了新成立的北京工業大學校長。
李諭說:“合成氨的產線不太好買,美國、歐洲都缺,過幾年等他們產業飽和後,才能買到設備。”
俞同奎惋惜道:“一直進口化肥生產原料,國內的壓力太大。”
李諭想了想說:“如果二位想摩拳擦掌做點事情,完全可以先生產丙酮。”
丙酮也是重要的化工產品,主要做溶劑,可以用到相當多化工門類中。
“用工業發酵的方法生產丙酮?”吳蘊初說,“這項技術的專利費太高,關鍵握在猶太人手裏,他們做生意太較真,我怕吃官司。”
李諭笑道:“歐洲大戰打完,情況不一樣了。持有工業發酵技術的魏茨曼把專利讓了出來,以換取各國尤其是英國對猶太建國的默許。”
魏茨曼是英國裔,猶太復國運動的領軍人,本職是個科學家。他在一戰時期,用工業發酵的技術製作丙酮,然後生產無煙火藥。
1917年左右,魏茨曼爲了復國運動把專利讓了出來。
那時候一戰打得正火熱,除了魏茨曼,還有一些猶太人向英國政府施壓,於是英國外交大臣貝爾福就發表了那個著名的《貝爾福宣言》,成了猶太復國主義在巴勒斯坦發展壯大的保護傘。
但衆所周知,英國佬在衰弱的過程中,給全世界埋了一大堆政治地雷。
以色列建國也是其中之一。這份宣言模棱兩可,並沒有明確指出到底哪塊地用於猶太人建國。
英國刻意挑撥阿拉伯世界與猶太人的矛盾,對兩邊的態度也沒有從一而終,曾偏向過阿拉伯世界。
後來猶太人乾脆直接拿出《聖經》作爲地契,聲稱這片“流着牛奶與蜂蜜的地方”是上帝對他們的“應許之地”……(在好多節目聽過這句話,宣傳真是夠到位,猶太人把持老美傳媒效果顯著啊。)
吳蘊初不是死板之人,丙酮這玩意算重要的化工產品,甚至可以牽扯上軍工,所以能造就造唄,他對俞同奎說:“有了專利就好辦,咱們研究研究工藝,買套生產線。”
李諭說:“歐洲剛打完仗,很多軍工類的產業過飽和,不再需要,是史無前例的購買機會,過了這村就真沒這店了。”
俞同奎贊同道:“從明天開始,我就開始這方面的研究。”
李諭說:“需要資金的時候隨時通過鹽業銀行聯繫我。”
兩人抱拳道:“我們就是知道院士先生對民族工業向來支持,才冒昧來找的您。”
李諭笑道:“應該的。”
反正他有的是錢,該花的地方趕緊花。
——
李諭在南開連續講了一週講座,期間住在五大道一座賓館,有次碰見了直皖戰爭失敗後下臺在天津第一次做寓公的段祺瑞。
“段總理。”李諭打招呼道。
“哎哎哎!”段祺瑞擺了擺手,“現在不能這麼叫。”
李諭看向他的手,問道:“段將軍,您現在怎麼盤佛珠了?”
段祺瑞做了個合十的動作,說:“我現在專心吃齋念佛,不問政事。”
“原來是段居士,失敬失敬。”李諭說。
段祺瑞是真的開始吃素了,以前在北京時,他向來是單開伙食,不和家裏人一同進餐。現在吃素了,家裏其他人仍舊吃葷,請客也用葷席,他自己則專備兩三樣素菜,尤其是豆豉,成了他每頓不可或缺的下飯小菜。
他吃的雞蛋也是自己專門養的母雞所下,沒有公雞,這樣下的蛋,段祺瑞認爲是素的。
天津五大道的段公館非常氣派,面積很大,段祺瑞專門闢了一間佛堂,清晨起來焚香誦經,並一直堅持了下去。
段祺瑞說:“清閒清閒挺好,以後我們這羣老骨頭都要退出政壇了。”
伴隨着直皖戰爭結束,標誌着以吳佩孚爲代表的第二代軍閥開始登堂入室,控制政局。相比第一代軍閥,第二代軍閥做事明顯要糙一些,非常尚武。
段祺瑞又說:“院士先生似乎沒有與北大教授們聯名發那封《爭自由宣言》?”
李諭說:“我不知道這事。”
幾天前,蔡元培、陶孟和、胡適、蔣夢麟等八名知識分子聯名在《晨報》上發表了《爭自由的宣言》,可以算作民國知識分子對政局的不滿和建議:
“我們本來不願意談實際的政治,但實際的政治,卻沒有一時一刻不來妨害我們。
自辛亥革命直到現在,已經有九個年頭。這九年在假共和政治之下,經驗了種種不自由的痛苦;便是政局變遷,這黨把那黨趕掉,然全國不自由的痛苦仍同從前一樣。政治逼迫我們到這樣無路可走的時候,我們便不得不起一種徹底覺悟,認定政治如果不由人民發動,斷不會有真共和實現。
但是如果想使政治由人民發動,不得不先有養成國人自由思想、自由評判的真精神的空氣。
我們相信人類自由的歷史,沒有一國不是人民費去一滴一滴的血汗換來的。沒有肯爲自由而戰的人民,絕不會有真正的自由出現。
這幾年軍閥政黨膽敢這樣橫行,便是國民缺乏自由思想、自由評判的真精神的表現。”
除此以外,《宣言》中還要求北洋政府廢止壓制自由的各種蠻橫法律與條令,保障人民言論、出版、集會、結社和書信祕密等項自由;實行人身保護法,提倡爲自由而戰的精神等等。
總體看下來,他們的要求仍然是比較正常的,態度也算平和。
段祺瑞說:“現在北京的執政府裏,曹錕和張作霖都對這個宣言有些許不滿,尤其是爲首的蔡元培。”
聽出段祺瑞有點提醒的意思,李諭說:“回頭我就告訴蔡校長,他正好想出國考察。”
“出國好啊,”段祺瑞說,“可惜我只能做半個閒雲野鶴。”
李諭隨口說:“段居士正好趁此機會繼續增進圍棋棋力。”
段祺瑞深以爲意:“我每天都在鑽研棋譜,如今中國圍棋落後日本人太多。咱們的國手面對日本一流棋手,就算對方讓兩子,也不能取勝。”
李諭訝道:“差距這麼大?”
“是啊,但我可不服氣!”段祺瑞嘆道,“我準備在公館裏與一羣國手研究研究如何打破日本人一統棋壇的局面,就算贏不了日本的本因坊,至少不能讓隨便一個日本棋手就橫行中國棋壇。”
李諭說:“祝段公早日找到一個圍棋天才。”
段祺瑞是個真棋迷。
此時的中國,沒有棋院、沒有賽事,圍棋的大本營就是在段祺瑞家。
多年來,段祺瑞一直供養着幾名頂尖高手,每個月花在圍棋上的錢有上千大洋。
但直到吳清源出道前,中國的圍棋水平一直在日本之下。
吳清源堪稱圍棋界的傳奇。
五年後,十一歲的吳清源開始進入段祺瑞家下棋,兩年內就戰勝了所有中國高手。
吳清源隨後去了日本,與日本棋界一流高手進行了長達17年的十番棋較量。按照規定,十番棋連續四盤失敗即降一格。
吳清源先後戰勝秀哉以後的歷屆“本因坊”,——不僅僅是擊敗,而是直接將對手的交手棋份降低了一至兩格。
最精彩的對局就是吳清源和九段高手本因坊秀哉的,這場對局整整下了三個月,期間吳清源多次把本因坊秀哉逼到絕路。本因坊秀哉不得不封棋商量對策。雖然最後是本因坊秀哉贏了,但面子卻丟光了。此後棋壇便規定一場棋不得超過一天。
日本棋壇流傳起吳清源的傳說:昭和棋聖吳清源,讓天下一先。
看過《棋魂》的可能記得,以前下棋沒有“貼目”一說,執黑先下的有巨大優勢,頂級高手過招,幾乎執黑必贏,所以很難連敗。
但吳清源執白依然戰勝對手打至降格,說明他有超越時代的棋力。
民國時期,敢說“勝天半子”的,就只有吳清源。
所以中國人在各方面都有巨大潛力,就是民國時期內外局勢都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