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再臨燕大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三秋空城字數:4170更新時間:24/06/28 22:58:04
    收到前往東京參加觀象臺臺長會議的邀請後,高魯再次來向李諭告別,“院士先生,此次會議的一項重要議題肯定是關於英國人剛剛完成的日食觀測。相對論方面您是專家,就算全日本也沒有幾個懂的,要不還是您作爲臺長去吧。”

    李諭笑道:“我可不會用日語普及相對論,讓他們自己去研究。另外,很多觀測數據的論文都是現成的,沒必要讓我去一趟。”

    “那些計算蠻複雜。”高魯說。

    “複雜確實複雜,但英國至少複覈了三四次,不會出錯。”李諭說。

    高魯說:“我看日本人的邀請函,他們還希望研究一下如何讓亞洲的天文學追趕追趕歐洲,不至於連這種日食觀測項目都不知道。”

    “不知道日食觀測,是因爲沒人懂相對論。雖然我瞭解,但我沒時間跑到赤道邊上去觀測。所以問題不是出在天文學上。”李諭說。

    “院士先生的意思,還是差在物理方面?”高魯問。

    “沒錯,”李諭說,“現在的天文學,如果只是依靠眼睛通過望遠鏡觀測,已經不會有什麼進展,想讓天文學發展,只能靠物理學,不僅漸漸成熟的光譜分析,還有新興的相對論、原子物理學、量子力學等等。”

    高魯嘆了口氣:“如果真是這樣,我這個臺長更做不得,離先生的標準太遠,又過了不惑之年,想學都沒有那麼大的精力。”

    李諭安慰道:“你的任務不僅僅是自己觀測,還可以培養下一代嘛,上次那位年輕人就是個好苗子。”

    “就怕去了東京丟咱們自家人的面子。”高魯說。

    “剛纔不是說了,現在全日本都沒幾個人懂相對論,你擔心什麼?”李諭笑道,然後又拿出一篇論文,“這是我馬上發在美國《SCIENCE》以及國內《科學雜志》上的一篇天文學論文,是以京師觀象臺以及我本人的名義發表的,夠讓日本人刮目相看的。”

    “什麼論文?”高魯曉得李諭的論文每一篇都驚世駭俗。

    李諭隨意地說:“我在文中提出了恆星大氣裏原子處於電離狀態的理論,同時以大氣的溫度和壓力計算出各種電離平衡狀態下元素的份量。初步估計,在恆星中,氫和氮這兩種物質佔據了差不多99%的成分。”

    高魯驚訝道:“氫和氮佔比這麼高?那不就是個大氣團?”

    “如此大的質量,核心壓力肯定很高。”李諭說。

    “可以想象,”高魯頓了頓,“不對,是很難想象!粗略估算,如此大的壓力下,能有什麼物質可以承受,又是怎樣的狀態?”

    李諭笑了笑:“這就是個很好的科研課題。”

    “但似乎依舊是純粹的物理學。”高魯說。

    “所以你明白我爲什麼說現在的天文學從根本上講就是物理學了吧。”李諭說。

    高魯佩服道:“不愧是院士先生,幾句話就給我講明白了這個道理。而且院士先生的眼光太凌厲,這個項目如果研究出來,必然又是天文學領域的一項壯舉。”

    李諭點頭說:“毫無疑問。”

    核聚變這件事,今年剛剛有了一點眉目。

    英國的盧瑟福其實很早就通過α粒子實驗摸到門檻,然後阿斯頓做出了更加精密的測試,驗證損失的質量正好符合質能方程,也就爲核聚變奠定了實驗基礎。

    不過核聚變的理論發展還要再過上幾年。

    ——

    李諭與高魯一起到了天津港碼頭,送走高魯後,李諭並沒有離開,因爲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拿到學位後,呂碧城便回了國。

    呂碧城下了輪船就問:“聽說近衛昭雪那個日本姑娘最近又有想法?你不會……”

    李諭伸手說:“你可以檢查檢查,一個零件沒少。”

    呂碧城壞笑道:“相信你。”

    回到闊別多年的京城,呂碧城異常開心,而且鬥志滿滿,要在國內推廣落後的女權方面展展拳腳。

    李諭親自下廚給她做了一大桌菜,看着滿桌熟悉的中餐,呂碧城眼淚都快出來了:“在美國,想變胖都難,天天吃的都是什麼啊!”

    鳳鈴說:“我們在先生工廠閒置的土地種了點蔬菜,不然真的要餓瘦。”

    呂碧城說:“也幸虧在美國能買到比較多黃豆,每日發個豆芽吃。”

    李諭笑道:“用黃豆發豆芽,真有點百年前帆船時代遠洋航行的感覺。”

    其實就算遠洋航行,也只有中國人會用黃豆發豆芽。

    可能也是爲什麼中國古代遠洋航行時,很少聽說有歐洲大航海時代敗血症案例的原因吧。

    飽飽吃了幾天後,呂碧城就閒不住,因爲燕京大學和協和醫學院要先後舉行開學典禮,按照要求,男女都招,在國內依舊屬於比較少見的情況,呂碧城必須到場助助威。

    先開學的是燕大,投巨資買下的燕園相當漂亮,與旁邊的清華不遑多讓。

    李諭早前和司徒雷登打過招呼,開學時要來幫他助助威。

    司徒雷登在校門口迎接,“歡迎李諭先生以及夫人到來。”

    “司徒校長,恭喜恭喜!”李諭拱手道。

    呂碧城好奇地張望進去:“女學生比我想象中還要多一些。”

    司徒雷登說:“不少是從貝滿女中以及協和女子大學直接合併過來的,所以比幾乎是和尚大學的清華學堂以及北京大學強了不少。”

    李諭笑道:“和尚大學?司徒先生的用語真是太有趣了,就怕蔡元培校長聽到後會非常不高興。”

    “他不用不高興,今天蔡校長就到場了。”

    司徒雷登招了招手,個頭比較矮的蔡元培便走了過來,“兩位能來太好了,我就不用發言了,全是一羣男人講話,太沒意思。”

    呂碧城擺手說:“我不合適。”

    蔡元培說:“夫人,您再合適不過,如今留學歐美的女子,只有可憐的上百人,撒在四萬萬中國人裏,連幾個影子都找不到。”

    司徒雷登說:“而且夫人做過北洋女子學堂的校長,身份地位大家都認可。”

    呂碧城沒法拒絕了。

    說是講話,也不長,李諭被請過來,同樣隨便說了幾句。但只是開學典禮,無非一些祝福的話。

    呂碧城不僅講話,典禮結束後還要動身去幫助幫助燕京大學裏的北京女界聯合會,——這是個五四時期成立的組織,不過因爲女學生確實少,所以聲音沒那麼大。

    “院士先生,碧城女士,我是燕京大學女界聯合會的幹事,謝婉瑩。”一個長得瘦瘦的清秀女孩說。

    呂碧城說:“你好,你是個勇敢的女孩。”

    謝婉瑩,更加被熟知的名字就是冰心。

    今年的她只有二十歲,剛剛開始在文壇嶄露頭角。

    她在《晨報》上寫了兩篇,均署名“冰心”,一篇叫做《兩個家庭》,一篇叫做《斯人獨憔悴》。《兩個家庭》寫的是兩對年輕夫婦的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兩個不同家庭主婦給丈夫和孩子帶來迥然不同的影響。《斯人獨憔悴》則寫兩兄弟與漢奸父親的衝突,由熱血青年後退到封建軍閥順民的故事。

    反正都是一些“問題”,反映社會問題的,關於當下社會舊家庭的不良現狀。

    呂碧城說她“勇敢”,就是因爲她以一個柔弱的女學生身份,敢去揭露問題。

    呂碧城說:“只要你繼續寫,就算別的報紙不發,《大公報》也絕對會給你發表。”

    “謝謝夫人,”冰心感激道,“另外,我還有件事想請您幫幫忙。”

    呂碧城:“你儘管說。”

    冰心說:“不久前,北洋政府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收買了幾名學生,讓她們在一場宴會上突然以審判官的身份來審判我們這些參加五四的女學生。您知道的,女孩子臉皮哪有男孩子厚,被說得哭鼻子的不少。我們希望得到一個公開的道歉。”

    呂碧城氣道:“手段還挺陰險!你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太好了!”冰心知道她答應,就代表李諭答應,能量非同小可,肯定不用懷疑,然後又問道,“夫人,能不能再請您給我們的《燕大季刊》寫幾篇文章?”

    呂碧城微微一笑:“這就是小事一樁了。”

    冰心高興地走到門口,對另一間屋子喊道:“許老師,碧城夫人答應了!”

    《燕大季刊》編輯許地山立馬打開房門,小跑過來:“婉瑩,還是你的面子大!”

    冰心嘻嘻一笑:“是夫人好說話。”

    許地山對呂碧城說:“我知道夫人還熱衷佛學,喜歡清靜,就怕打擾夫人,一直不敢叨擾。”

    冰心介紹說:“夫人,他就是許地山許老師,是燕大宗教學院的教師。”

    呂碧城說:“許老師,你好。”

    “不敢,不敢!”許地山說,接着問道,“夫人,您何時能交稿?”

    冰心撲哧一笑:“許老師!哪有這樣約稿的。”

    “對對對,婉瑩說得對,”許地山說,隨即問呂碧城,“夫人潤筆費多少?”

    呂碧城被他問蒙了,依舊是冰心解了圍:“許老師,您看夫人像缺錢的樣子嗎。”

    “啊!也是!”許地山說,“要不我送您一本我抄寫的佛經作爲報答?”

    李諭都看樂了,難怪都說許地山這人有些古怪。

    呂碧城說:“佛經確實不錯。”

    好在她也比較聰明,給了臺階下。

    許地山說:“我寫的佛經,都是正宗梵文,如果碧城居士看不懂,隨時向我請教。”

    冰心拍了他一下:“我叫您許真人行不行,怎麼能稱呼夫人爲居士?”

    許地山撓撓頭:“這是尊稱。”

    冰心尷尬地嘆了口氣,對呂碧城說:“夫人莫怪。”

    呂碧城微微一笑:“沒有關係。”

    許地山看了冰心一眼:“你說得沒錯,碧城居士……夫人,很好說話。”

    李諭能夠觀察出,許地山看冰心的眼神不太尋常。

    當年上小學時,李諭記得語文課本中有兩篇課文,一篇叫做《落花生》,作者就是許地山;還有一篇叫做《小桔燈》,作者是冰心。

    兩人早在燕京大學時,就有一段小小的難進一步的關係。

    冰心也挺漂亮,而且是個標準白富美,家境不錯,老爸是海軍部官員,家住鐵獅子衚衕,也就是段祺瑞執政府所在的那條路。反正冰心的追求者絕對不在少數。

    不過冰心非常剋制,並沒有什麼真正的緋聞傳出來。

    在《燕大季刊》編輯部共事後,許地山就被這個聰明的女孩吸引了,表達過愛慕之情。在送給冰心的一張照片背後,寫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冰心當然看得出這句話什麼意思,不過她早早宣稱過:一不嫁軍人,二不嫁文藝同人,三不嫁喪偶或離過婚的男人。

    許地山恰好就是第三條。他的結髮夫妻已經過世,兩人此前的感情很深,還專門寫過悼念亡妻的白話詩。

    許地山只能把對其的感情深埋心中,貌似一藏就是很多年。

    三年後,燕大、清華的兩百多個留學生一起赴美留學,船上就有許地山、冰心,以及梁實秋等人。

    漫漫旅途中,許地山寫了一首小詩:“女人,我很愛你。可是我還沒有跪在地上,求你說:可憐見的,俯允了我罷。你已經看不起我了!這夭亡的意緒,只得埋在心田的僻處,我終不敢冒昧地向你求婚。”

    典型的餘情未了。

    不過很可惜,在這趟船上,還有一個叫做吳文藻的清華學生,最終成功與冰心結爲伉儷。

    呂碧城能看出許地山眼神中的故事,但她當然沒法干預,也就不管了,只是說:“我擅長的文體是古詩,就怕成了‘舊文化’餘孽,與你們格格不入。”

    許地山說:“夫人哪裏話!李諭先生、蔡校長、司徒校長還有正在中國的杜威教授不是都說過嗎,不能放棄咱們的傳統文化,只有兼容幷蓄,才是正道。”

    “好吧,”呂碧城說,“如果不適合你們的刊物要求,不用因爲我的名字就強行刊登。”

    冰心說:“夫人,我聽說您有很多譯作,比如什麼童話故事之類,發表譯作也可以的。”

    許地山一拍腦門:“多虧婉瑩你的腦袋好使,我怎麼忘了這事!”

    呂碧城同樣如釋重負:“這樣即能投稿,也不用擔心古體詩成了衆矢之的。”

    多年下來,她的翻譯功底已經相當不錯,同時積累了不少譯稿,能拿出來的不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