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幕 心態改變

    巨大殘骸斜依在建築上，單用語言難以形容其邪惡的外表，蒼白灰枯的表皮上生着一條條臟器式的觸手，皮膚褶皺着坍塌下來，像是一個被剝去表皮內外翻轉的生物。

    生物被攔腰斬斷，已經完全失去了生機，一些乳白色的蟲子從它龐大的遺骸上涌動着爬出來，啪嗒啪嗒掉到地上。

    火苗從坍塌的建築上冒了出來，倒塌的磚牆下面壓了幾個灰撲撲的人體，還有一具屍體倒在旅店門口，各種鮮紅乳白的顏色塗了一地。

    冥向着那個方向，正輕輕收回手掌。

    她沉着一張臉看着這一幕，然後才轉身向所有人淡淡道：“不用收拾了，人都死透了，找人去守好復活聖殿，別讓樹人滲透進了那個地方。”

    然後她才向那位負責的民兵隊長問道：“所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前來支援的民兵臉色凝重，“幾個小時前有人發現十多頭枯萎樹人在鎮子北面聚集，銀盔騎士們都去了那裏。而今那裏的戰鬥還沒結束，有又有幾頭枯萎樹人從別的方向滲入了鎮上，才釀成這樣的慘劇，女士。”

    “你們損失如何？”

    “還好，有幾個輕傷，一個人斷了腿，只有一個兄弟去了聖殿，多虧你出手援助，女士。”民兵隊長看着她，十分感激地說道，本來他們作好了損失慘重的準備的，但沒想到旅店裏住着的考林人竟這麼厲害。

    冥打斷他的話，“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們帶上你們的人去守住聖殿。”

    “可是鎮子裏還有不少怪物……”

    “剩下的枯萎樹人交給我，”冥道，“告訴我它們在什麼地方，數量有多少。”

    “大約有六到七頭，”對方連忙說道，“有三頭從南邊進入鎮子上，剩下的都在東面，它們來得太突然，我們還沒來得及將那裏的人疏散。”

    冥點點頭。她回過頭去，對一旁的少年說道：“蘭宙，你帶人去南面，務必將人疏散出來，讓他們來這個地方。”

    那少年一點頭，帶人便衝出去。但冥一把拉住他，十分認真地看着對方：“記住，你們是選召者。”

    少年怔了一下，但忽然意識到什麼，眼中放出光來。他馬上用力點了點頭。

    民兵隊長無比感激地看着離開的考林人的參賽選手們，他們中大多年歲並不大，不過還是孩子。那個中年漢子回過頭，眼圈一熱，“太感謝了，希德鎮一定會永遠記住這份恩情的。”

    “別廢話，”冥衝他擺擺手，“趕快去。”

    一衆民兵們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冥轉過身。方鴴下意識看向這位構裝女王，古蘭德拉着他袖子站在一旁，正有些害怕與迷茫地看着這紛亂的場面。

    這不怪他，少年從亞沙不遠萬里離開故鄉來到這個地方，但本身不過才十四五歲，那裏見過這樣的場景？——怪物，殺戮，可他故鄉那是一個相當平靜的小地方。

    冥看了看兩人，開口道：“艾德，你留下。”

    方鴴看着冥女士，第一時間並未反駁，他知道對方必有後文。

    冥十分欣賞對方身上表現出來的這樣的靜氣，看起來自從妖精居所一別之後，對方的確成長了許多。

    “旅店裏剩下的人大多是沒有自保能力的選手，你的責任是保護好所有人，”冥對方鴴說道，“順便加強一下這裏的防禦，待會會有許多人來這裏避難。”

    方鴴點了點頭。

    他的表現讓冥放下心來，也不再多言，向着夜空一招手，一頭機械巨獸從天而降，扇動雙翼落在衆人面前。它低下頭，令這位構裝女王站在背上，才一飛沖天，消失在夜色中。

    “艾德，”這時方鴴身後的羅薇才開口道，“旅店裏還有卡普卡和古塔工匠協會的參賽選手共計十五人，此外還有學徒生七人，他們都沒有戰鬥能力，另外還有七人，稍有一點自保能力，先前老師已經讓他們分散待在二樓和三樓自己的房間中。”

    “讓他們聚集到一樓大廳來，”方鴴立刻答道。他又看向木藍，“木藍姐，你去二樓。古蘭德，你去三樓，辦得到嗎？”

    木藍立刻點頭離開。少年猶豫了一下，才勉強點點頭。

    方鴴丟給對方一個鼓勵的眼神。他才又看向羅薇，“羅薇學姐，我記得老師帶了幾套教具來，其中有一套迷鎖結界，對嗎？”

    羅薇心領神會，立刻說道：“那套教具在地下室。”

    “羅薇學姐，你跟我來。”

    羅薇點點頭尾隨其後。兩人立刻就動身，但才穿過大廳，方鴴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艾德，怎麼了？”羅薇見狀多少有些意外。

    方鴴蹙着眉頭回過頭來，對她說道：“羅薇學姐，我記得教具是沒有魔力源的？”

    羅薇一怔，也想起這件事來。但她皺了皺眉頭，立刻補充道：“但我們帶來了不少東西，地下室內應該有一套獨立的魔力爐和核心水晶，也是一套教具，或許我們可以想辦法組裝起來。”

    “來不及了。”方鴴搖搖頭，“光找出那些東西就需要不少時間，而且我們兩個人不夠，恐怕我們得另想辦法。”

    羅薇意外地看着他。

    她正要說什麼，但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恐怖的尖嘯聲。幾個原本在旅店外面街面上的人正連滾帶爬地從那個方向逃了回來。

    方鴴看向那個方向。他走到窗邊，仰起頭，目光透過窗戶，才看到幾棟建築遠的地方一頭巨大的影子正在晃動着觸鬚。

    一頭漏網之魚。不知道民兵們的疏忽，還是那之後又有一批枯萎樹人滲透進了鎮子上。

    但無論哪一種，這都很不妙。

    真是禍不單行，方鴴原本就認爲時間上來不及，這下子更是千鈞一髮。他隨手將窗簾一扯，回過身去，正看到逃進大廳的其他人正像是沒頭蒼蠅一樣。

    方鴴皺了一下眉頭，將手一招，旅店大門砰砰兩聲自動關上。然後他一擡手，一臺Ts-1潛伏者出現在那個地方。

    封好門，方鴴才回過身去，見羅薇學姐同樣緊張，且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方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羅薇學姐，我有一個點子，但需要你幫我。”

    “我？”

    話音剛落，牆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整個旅店都震了一下，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和我來，”方鴴來不及多說，抓起對方的手就向二樓衝去。

    “等等……”羅薇楞了一下，急忙叫道：“艾德，方向不對。”

    但她忽然閉上嘴巴。

    方鴴已帶着她登上二樓，找到一扇門前，用手一推，門應聲洞開。門後正是下午那間教室，冥讓他試過手的那臺巨大的行星儀還好端端在房間中央。

    屋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但方鴴卻顧不得那麼多，徑直走了過去。他沒記錯的話，這臺行星儀教具除開那些多餘的裝置之外，本身應當也是一臺貨真價實的魔力爐。

    只要將投影儀與模擬法陣拆除，它就可以正常使用。

    羅薇正打開燈。方鴴轉過身去，語速極快地說道：“羅薇學姐，我投影儀，你法陣，我們將這臺行星儀拆出來。”

    羅薇此刻已經明白過來什麼，“艾德，你是想？”

    方鴴看向窗外，那裏一條灰色的藤蔓已經纏了過來。他道：“現在展開結界已經來不及了，難保附近不會有第二頭枯萎樹人。我護不住所有人，必須先想辦法加固一下這裏的防禦。”

    “可行星儀是可以用，”羅薇忍不住道：“但是艾德，這裏沒有材料。”

    “這裏有現成的材料，”方鴴看着窗外那條灰白色的觸手道，“學姐，幫我一把。”

    羅薇心知情勢緊急，也不再多言，走過去拔掉插在控制臺上的幾條管道，然後將它們一一從控制檯上移開。

    而方鴴動作更快，三下五除二就拆下投影水晶，隨手一推將讓其重重倒在地上。他回轉身去，將手放在輸入接口上。

    這時觸手越壓越緊，窗戶上的玻璃忽然譁啦一聲碎裂開來。一樓不知發生了什麼，下面傳來一陣驚叫聲，方鴴在那一剎那感到自己失去了與那臺Ts-1潛伏者之間的聯繫。

    “好了，艾德。”羅薇正好拆掉了最後一條管道，擡起頭來對他說道。但她看到方鴴最後的動作，忽然楞住了。

    方鴴沒有向行星儀中投入任何原材料，但已他爲中心，行星儀緊緊連接着的木質地板上正升起一條又一條光路。

    他並不需要原材料。

    因爲整個旅店都是可以是原材料。

    羅薇忽然明白過來一切，她有些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艾德，你——”

    方鴴正回過身來，打斷她：“學姐，看好了，我只會試這一次。”

    言畢。

    他轉身，閉眼，輕輕吸了一口氣。五道光紋同時從他魔導手套下亮起，那光芒沿着輸入接口向下，一分爲二，二分爲四，再化爲八，十六道，三十二道，全力全開，一剎那之間無數的光紋沿着柱狀的控制檯向下。

    那個輸入的接口，此刻幾乎已經成爲了一個耀眼的光柱，光芒填滿了其上每一道迴路，向着四面八方逸散着刺眼的輝光。

    一道道光紋繼續向下，形成一片交織的光網，向下滲入旅店的木質地板上。

    它繼續向外，越是擴散，光芒愈盛，光網越過羅薇腳下，越過旅店的外牆，直至滲入地面與泥土之中。如果此刻旅店外有人，他會看到一幕奇景——

    在那裏，一層層泥土像是活過來一樣，像是積木一樣一層層向上堆疊着。

    巖牆正沿着旅店的外牆，如同水銀一樣形成一層保護外殼。

    這層外殼直接擠開了枯萎樹人的根鬚，讓它向外層層脫落，旅店外傳來一聲尖利的憤怒鳴叫聲，但那怪物此刻無可奈何。

    它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座岩石堡壘在自己面前堆疊成形。

    但最後一面巖牆完全蓋住旅店的屋頂時，方鴴才收回心神，他意識世界之中萬千念頭同時收束，睜開眼睛，無數道光芒在黑暗的世界中剎那消失。

    並迴歸於一點。

    他鬆開魔導手套。

    一切迴歸如常。

    屋內一片寂靜。

    ‘咔噠’一聲輕響，那是行星儀上儲魔水晶裂開的聲音。行星儀的數個魔力爐同時變得赤紅，嗤嗤冒着白煙。

    一旁，羅薇微微張着口，看着這一幕發不出任何聲音。

    方鴴這才轉過身，正準備解釋向自己這位學姐些什麼。

    但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方鴴向一怔那個方向看去，才意外發現木藍站在門口，正一臉呆滯地看着自己。

    她手中的東西掉在地上，那是一件魔導器，大約是回收的教具。但木藍只是呆呆立在門口，與她身後一大幫子人一樣，皆對此毫無所查。

    所有人都像是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像是中了什麼魔法。

    方鴴微微嘆了一口氣。

    這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不過他改變了心態，冥女士的話已經徹底點醒了他——再刻意隱藏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

    沒有人可以對屋內的大象視而不見。

    方鴴擡起頭，用冷靜的語氣對所有人說道：“別發呆，去大廳等我。能戰鬥的人，拿起武器保護其他人。”

    他是一團成員，他的話在這裏並不具有權威。

    他是第一天到這個地方，與這兒的許多人不過一面之緣而已。

    但此刻方鴴的話像是一種無聲的真理，大多數人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看着他。羅薇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開口道：

    “大家聽艾德的。”

    沒有任何人反駁，有戰鬥能力的人自覺帶上魔導手套，其他人則有序向一樓大廳方向撤離。

    羅薇最後一個離開。

    她走之前看向方鴴，知道對方有話要對自己說。方鴴看着她說道：“羅薇學姐，請保護好自己和大家，我去去就回。”

    他此刻的話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羅薇聞言只輕輕點了點頭，但仍輕聲問道：“艾德，需不需要我幫忙？”

    方鴴搖了搖頭，只套上了孤王之傲。

    ……

    灰色的藤蔓迎面而至。

    方鴴伸手一抓，牢牢撈住那條藤腕。他一擡頭，目光一凝，手臂之上孤王之傲發出清脆的響聲，並與之分離開來。

    長長的藤蔓甩成一個圓弧形，向着不遠處的人羣掃去。但方鴴拖着長長的鋼索呈相向方向與之隨行，靠自己的重力將其末梢拽得歪向一旁。

    鞭影一偏，轟然墜入旁的建築之上，在那裏高高壘起的巖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

    但方鴴已經在半空中鬆開手，在慣性作用下在半空中身形倒轉，他向另一個方向射出勾爪，同時拉下風鏡。

    高大的灰白身影已經映入視野之中。

    方鴴伸出手，手掌順時針旋轉三十度，手指向下一指——一道淡藍色的虛影從那枯萎樹人頭上顯現，並從半空之中直墜而下。

    八道尖銳的觸手插下，扣住那生物樹冠之上的三隻眼球，它高揚起爪子向下一戳，白色的汁液飛濺而出。

    灰白色的生物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晃動着灰白的觸鬚將機械鎖喉怪甩飛出去。

    鋼索正拽着方鴴在半空中迴轉身形。

    從上下顛倒的視野之中，他只默默注視着那狂亂的生物，腦子裏不段計算着角度，力量與一閃即逝的機會。

    他的視野之中是另一個畫面。

    一臺高大的人馬構裝忽然撞開建築出現，它在周圍的三棟建築之間來回借力，第三次縱身一躍時高高飛起，手中長矛一槍刺向枯萎樹人灰白的樹幹。

    長矛直刺而入。

    槍尖明亮的光芒炸開。

    在太陽一樣的光芒之中，巨大的生物身形一晃。

    而就是此刻。

    方鴴心中一動，黑暗的意識世界之中同時亮起五個光點，意識如同閃電一般連接了分別散開的五個端點。

    “給我中——”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那一刻五束光矛同時從各個方向從燃燒的街道上閃現，刺入枯萎樹人灰白枯敗的軀幹之內，令這龐然大物搖晃着觸鬚終於轟然倒下。

    五臺構裝體從半空徐徐降下。

    隨着一聲倒塌的巨響，建築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然後四周終於安靜下來，只剩下火焰剝剝燃燒的聲音。

    方鴴收回勾爪，借力輕輕落地。他用手擦了一下臉，臉上全是血。

    他吐了一口氣，回頭看去，火海環繞之下旅店安然無恙。所有疏散來的人們都聚集在那裏，遠遠地看着他。

    冥架着自己的機械龍獸從半空落下時，看到的正是少年立在那巨大的灰白殘骸旁，一隻手拎着水壺，正仰着脖子往嘴裏灌水。

    冥一躍而下，看着對方。

    方鴴也放下水壺看向她，神色端正——他臉上掛了彩，一條長長的傷口，血淋淋的。枯萎樹人是三到四十級之間的生物，他以一敵二顯然並不輕鬆。

    但方鴴卻顯得十分淡然。

    在那裏高大的槍騎兵構裝舉着長槍，排成一排立在少年身後，肅然猶如一衆騎士。

    大量的乳白色的蟲子從枯死的樹幹上墜下，有些蠕動着爬到其腳邊，方鴴看也不看一腳便將之踹開。

    在他身後，是許多人。考林—伊休裏安的代表團參賽選手，還有他們所護住的疏散來此的鎮上的人們，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鴴身上。

    那是仰慕與欽佩的目光。

    還有一絲敬畏。

    冥微微一怔，當她再看向方鴴時，終於忍不住微微一笑。

    笑得有些開心。

    最終，對方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今那個少年也終有了幾分男子漢的意味。

    過去他還很青澀。

    但未來的路一定很精彩。

    這位構裝女王心中如此想到。許多年來，她才再一次看到這個圈子新的希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