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界往事（二） 青澀的禁果

    “哐……”

    水壺哐啷落地，濺出的水滴一部分灑在林雪裙襬上，一部分懸浮半空，被止界定格。

    原本如畫中人一般凝立的林雪，悄然從畫中走出，睫毛微動，甦醒過來。

    林雪目光從呆滯到靈動，看了看身前的沐遊，看看自己的裝扮，再看看周圍熟悉卻又陌生的環境。

    短暫的茫然後，她很快恍然過來。

    “對了，我們一起走進了時間囚籠……”

    林雪平時的閱讀量和知識儲備量，都比沐遊大得多，閱讀範圍更是令他瞠目結舌，天文地理，化學醫藥，機械物理，甚至花卉盆栽，服裝設計等等雜七雜八的學科，她都有所涉獵。

    “此外，兩個人的話，平時還可以做一些……更有趣的事……來作爲調劑……”

    “小雪？”

    如果他們受了傷，根據傷勢嚴重情況，傷口會在幾秒鐘到一個小時內慢慢復原，即便是瀕死的傷勢，也可以很快恢復如初。

    所以在這個世界，用物理的方法自盡是不可能的，這裏的死法只有精神崩潰，然後被囚籠規則消解這一種。

    “接下來呢？你打算留在這裏，還是……”沐遊詢問林雪的意見。

    兩人白天幾乎不存在太多的交流，也很少打擾彼此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被人爲改變的一切事物都是無法復原的，所以平時出現了垃圾要第一時間處理掉，否則整個城市很快就會變得亂糟糟一片。

    沐遊乾笑了一下，他承認，林雪剛纔這句有點曖昧的話，再配合她的舉止，成功的讓他想歪了。

    他相信林雪也有類似的感覺，一種朦朦朧朧的情緒，在兩人心中漸漸生根，但是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沒有挑明它，任由其在心底發芽生長，表面上依然維持着老朋友的關係。

    “在徵得女方同意的情況下……就……不會有負罪感了吧……”林雪說着，聲音越來越小。

    此外，還有一點很讓沐遊驚喜：隨着林雪加入止界，整個世界的可閱讀書籍數量大幅增加。

    此時他得慶幸在這裏面林雪沒有讀心術，不然得多尷尬。

    “……一起研究一下止界的規則，如何？”林雪前半句猶猶豫豫，後半句忽然正經臉。

    “不管如何吧，我現在是能放鬆一些了。”沐遊釋然一笑。

    林雪有些欣喜，再次擡頭看向沐遊，卻注意到他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一抹滄桑，頓時一愣：“你一個人在這裏呆了多久？”

    “這麼久……”

    直到某一天，林雪率先打破了這種平靜。

    她知道沐遊是好意，但她從決定跟隨沐遊一起進來開始，就做好了陪他一起從頭走到尾的打算。

    林雪新奇的看了眼左右，已經認出了這是她奶奶家的後花園，而且看狀態應該是幾年前的時候。

    兩人熟絡的收拾了碗筷，將餐桌整理乾淨，垃圾打包好，彼此道了晚安後，便各自朝兩邊家中走去。

    這些每天只有寥寥幾行記錄的簡易日誌，林雪看了整整三個月。

    一陣旖旎的氣氛中，沐遊忽然伸手，抓住了林雪的手。

    “嗯？”沐遊一時還有點沒明白。

    “你的想法很正確，規律的生活有助於保持精神狀態。”

    “咳，沒什麼……”

    “真沒有？”

    三個月後的某天，林雪翻過最後一頁，合上了手中記事本，呼了口氣，摘下了眼鏡，眼中有些感慨，好似真的陪沐遊走過了那76年一般。

    再比如火機在這裏無法點燃，但可以用這個世界正在燃燒的火苗，引燃火柴或者木棍這種實際可燃物。

    林雪沒有着急回答，先走過花園，去了正屋的方向。

    總之，林雪的到來，爲沐遊原本枯燥的生活帶來了極多的變化，自從林雪出現，那種空虛感便再未出現，每天似乎都有許多新奇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沐遊起身去書櫃翻找以前隨手記的一些筆記。

    ……

    兩人‘白天’期間都會留在樓下大廳中，各做各的事情，很少交流，但每天就算不對話，光是偶爾看一下彼此，想到這世界還有個人陪着，那種止界帶來的孤寂感便會自然的消除。

    此外就是對他們自身的研究。

    只有在每天‘夜晚’的時候，兩人會在樓下的露天餐廳集合，共同準備晚餐，並在晚飯時間分享彼此一天的經歷。

    “止界的規則，我當然也是有研究過的……”

    林雪戴上眼鏡，在窗前的書桌上，一頁一頁，就着陽光仔細的閱讀，感悟沐遊之前每一天的心境變化。

    要看完七十七本日誌也不是個小工程。

    止界的規則他們倆並不陌生，但時間囚籠並不是嚴格意義的止界，這裏的時間其實在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速度流動着，因此規則也會和正經的止界有所不同。

    林雪正跟在他身後，低着頭，一手拉着他的衣角。

    兩年……

    而這種事又像毒品一般，只要開了頭，就很難有停止的一天，哪怕每次的負罪感微不可查，積累起來，也遲早會變成一股足以壓垮心靈的力量。

    卻沒有注意到，後方林雪看着他窘迫離開的背影，吐了吐舌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意。

    兩人的日子就這麼平淡無奇的過着，如同一碗清水，平淡中卻又帶着幾分甘甜。

    “所以這裏就是……”

    在正常的世界，浪費時間是‘可恥’，但在這裏，浪費時間反而是一種美德，放慢生活節奏，在各種不經意間悄然的消磨時間，是在這裏活下去必備的素質。

    沐遊臉色略微古怪了一下，他知道林雪口中的‘女孩’，指的是止界中那些正被時間靜止的女性。

    林雪面露狐疑。在這樣一個完全沒有監管和約束的世界，大街上無數美女任君採擷，很難想象有男人能長期忍住這種誘惑，上百年從未越界。

    短短三天，兩人便已經將這地方的規則摸索了個八九不離十，發現了不少沐遊之前沒注意過的細節規則，並且開發出了一些不錯的用法。

    這天‘傍晚’，兩人照例在餐桌前就餐，沐遊像往常一樣，和林雪講述着昨天剛編寫的小故事。

    厚厚的一摞記事本被堆到桌上，沐遊每年用掉一本，如今已經堆積了足足七十七本。

    接下來林雪在家中簡單打包了一些衣物和私人用品，沐遊騎車，載她回了寵物店裏。

    沐遊來到寵物店門口，剛剛推開門，忽然感覺到什麼，回頭一看。

    其實如果沒有林雪，沐遊一開始就是一個人，或許可以堅持得更久一些，但因爲有了林雪這個‘希望’，每當感覺孤單的時候，‘喚醒林雪’這個念頭就會如魔咒一般，不斷在他腦中盤旋，反倒間接削弱了他的意志力。

    沉默着陪了奶奶片刻，林雪才起身，看向沐遊：“走吧，我跟伱去你那邊。”

    林雪思來想去，發現沐遊現在的這套生活體系，似乎已經是單人狀態在這裏生活的最優解。

    林雪在沐遊家旁邊的小樓住了下來，將樓房一番裝修，改造成自己喜歡的居所樣式。

    “不點評一下？”桌對面，沐遊遞了一杯咖啡過來。

    不過兩人都不着急，他們在這裏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漸漸的，沐遊感覺和林雪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兩人依舊按近鄰的關係生活着，除了早晚的一些問候，互不打擾，互不干涉，給彼此留足了私人空間，兩人獨處時，也從未有過什麼過界的接觸。

    十年……

    三年……

    再怎麼合拍的關係，一成不變的維持了整整三十年，兩人也終於開始感覺到無聊了。

    “那是你一個人的情況，兩個人的話，就完全不同了，在這片萬物靜止的世界中存活，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製造變化。而兩個人，光是人與人的言語交流，便可以誕生出無限的可能。”

    正屋門前的陰涼下，林雪的奶奶坐在搖椅上，手裏拿着蒲扇，面帶慈祥的微笑，目光望出的方向，正是林雪剛纔所站的位置。

    林雪摩挲着記事本封皮，回味着這些天看到的內容：“而且，其中有許多細節，都是我不實際經歷很難想到的……暫時我也想不出什麼可以補充的地方。”

    林雪說着頓了頓，語氣一轉，視線悄悄掃過沐遊，又飛快遊移開來，兩手把玩着胸前的長髮，若有所指的說。

    “那你想不想……看看真的……”

    這是兩人一年前發現的一種新樂趣，每隔一段時間兩人便各自寫一些故事或者，然後分享給彼此。

    “……”沐遊怔怔的看着林雪。

    他們要在這裏度過5000年，這才過了百年不到，還有的是時間要相處，總不可能分居兩地各自生活，那就沒有共同進來的意義了。

    在林雪的幫助下，兩人很快實驗出了更多更細緻的規律：比如大部分化學反應，在這裏不會生效，但也有極少數瞬時反應是例外。

    一年……

    長期的相處中，兩人都慢慢察覺，他們的性格意外的合拍：兩人都算是理智而成熟的人，情緒穩定，就算偶爾有了摩擦，也都能互相剋制，彼此退讓，所以幾乎沒有出現過什麼大的矛盾。

    沐遊這時看了下手錶：“時間到了，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所以沐遊從進入止界開始，就一直在嚴格剋制着自己的各種邪念，儘量讓自己始終保持在一種低慾望的佛系狀態下。

    如果不是周圍夠安靜，沐遊可能根本聽不清後半句。

    ……

    就這樣日復一日，一年的時間很快度過，兩人都漸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也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沿路上，沐遊已經和她簡單說了這段時間的經歷。

    同時所有的燃燒，也必須在他們靠近燃燒物的時候才會進行，否則只會是一團被時停的火焰，徒有其型，不會散發熱量。

    兩個人的感覺，果然不一樣。在喚醒林雪的一剎那，他整個人就像突然活過來一樣，疲憊蒙塵的心靈瞬間變得煥然一新，對生活的新奇感，也再次迴歸了身體。

    比如所有涉及電的裝置，在這裏都無法被他們‘復活’，而機械裝置卻可以，只要不是太大太複雜的器械，與他們直接接觸後，即可恢復運轉。

    沐遊默唸了一遍，看着對面的少女，咽了口唾沫：“你是指？”

    “但就算這樣，我也只堅持了不到百年……時間囚籠果然名不虛傳。”沐遊嘆息道。

    “……”

    兩人就此以鄰居的身份開始了止界生活。

    “沒有。”

    林雪走到白髮老人身邊，半蹲下來，雙手抓住老人的滿是褶皺的手掌。

    止界中做這種事情看似沒有任何後果，但每一次都會在心中積累下一定的負罪感。

    兩人校準了鐘錶時間，每天‘清晨’按時起牀，早餐，然後各自外出，做自己喜歡或規劃好的事，比如讀書、去城市中收集可用物資、清理生活垃圾等等。

    沐遊很快平靜的搖頭：“沒有。”

    時間如流水般劃過。

    晚八點，是他們規定的各自回家休息時間。

    沐遊也不急，這期間繼續按自己之前的節奏生活，每天照常白天工作，夜間定時休息。

    林雪低着頭，劉海擋住了臉，但沐遊還是透過髮梢的縫隙，看到了林雪兩邊殷紅的耳根。

    在做研究這方面，林雪比沐遊專業的多。

    “更有趣的事……”

    兩人之間沉默了下來，周圍落針可聞，反而愈發映襯出了兩人同時加重的呼吸和心跳聲。

    林雪驚訝掩嘴，心說自己的位置有這麼難找嗎？

    可以說，林雪一個人便爲這座城市帶來了一座圖書館，裏面絕大部分都是沐遊沒看過的內容，光是這些書籍，便足夠讓他消磨掉相當長的時間。

    這個世界的物品和靜止的人，被破壞後都是無法復原的，但他們兩個卻可以。

    “比如……趁這個機會，我們兩個，一起……”

    “怎麼了？你怎麼好像很失望的樣子？”林雪歪頭看過來，有些疑惑的樣子。

    但沐遊卻時常會感覺，如果從外人的視角看，他們現在更像是一對感情昇華到已經返璞歸真的老夫妻，很多事情他們甚至已經無需言語交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理解對方的需求。

    三十年……

    待沐遊的講述告一段落，輪到林雪發言時，林雪忽然託着下巴，看着沐遊，鬼使神差的問了他一個猝不及防的問題：“你有沒有，掀過其他女孩的裙子？”

    但隨即她就明白過來，不是她的位置偏僻，而是沐遊一直沒有喚醒她，大概是希望儘量拖延，讓她將來在囚籠中的時間短一些。

    “76年……”沐遊沒有隱瞞，如實告知。

    “你太勉強自己了，其實不必如此的……”林雪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而現在重複單調的工作之餘，他又有了新的樂趣，就是觀察林雪。

    在沐遊淡笑的講述聲中，林雪百無聊賴，刀叉撥弄着盤中的一塊牛排，神遊天外。

    同時漫長的時間如同清泉，洗滌過兩人的心靈，兩人性格上僅有的一些裂隙，也被沖刷的彼此圓融，天衣無縫。

    沐遊坦然搖頭，這個是真沒有，倒不是他有多麼正人君子，而是他明白，放縱色慾是心靈墮落的第一步。

    一個舒適整潔的居住環境，同樣有助於穩定他們的心情。

    “負罪感麼……”林雪玩弄着食物，自言自語着，不再追問。

    回家後，林雪又要來了他記錄的那些日誌，說想從頭到尾看一下，這是能最快融入他的生活的方式。

    五年……

    林雪的手顫了一下，卻沒有拒絕，任由這只手的力量，將她帶入了屋內。

    屋門隨即關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