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界往事（一） 一個人的世界

    房間內擺放着一面圓桌，圓桌上方鋪着一層紅色絨布。

    絨布之上，則被沐遊擺滿了一圈小物品，算盤，勺子，元寶，鐘錶，笛子，玉佩等等。

    這些都是準備好的抓週物品，每一種都有不同的寓意。

    是的，今天是他女兒的一周歲生日，K市這邊其實不怎麼流行抓週習俗，他們一家也不太信這個，但不管如何基本的儀式感還是要到位。

    沐遊早早準備好了東西，架好了相機，將一切擺放齊整後，將女兒抱到了桌上。

    小沐靈看着滿桌的玩具，嘴裏發出咯咯笑聲，沒怎麼思索，伸手就要將面前的東西一把全攬在懷裏。

    “不不，寶貝兒，選一個最喜歡的。”沐遊柔聲道。

    沐遊去外面的鍾表店，找來了一堆機械錶，挑了一塊最好的戴在腕上，從此表不離身。

    恍恍惚惚中，沐遊來到了他進入止界的第十個年頭。

    ……

    ……

    家裏的書，甚至整個城市的書，只有那些他親自閱讀過的部分才有內容，剩下全是空白，就算他想看書，也只能一次次復讀這些他已經滾瓜爛熟的東西。

    在這片空間中，被他接觸到的死物，都會暫時恢復運轉，但也有諸多限制，比如所有電子設備都無法使用。他的接觸似乎並不能讓‘電’這類沒有實體的能量運轉。

    小手在半空揮舞一圈，最後落在了一把‘刀’上。

    沐遊驚出一頭冷汗。

    但這一切卻陷入在一種詭異的寧靜中，周圍的萬事萬物都處於靜止狀態，不管是人、物、還是天空中的飛鳥，蟲蠅，全都像照片一般，被定格在畫中。

    喚醒的過程是不可逆的，時間囚籠畢竟是‘囚籠’，林雪早醒來一分，就要多遭一分的罪。

    那是一把小巧的彎刀，當然只是塑料制的玩具，小丫頭將小刀拿在手裏，便自娛自樂的把玩起來，對其他東西再不多看一眼。

    最近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幾乎碰觸到林雪，但每一次都忍住收了回來。

    習慣了超能者的身體，此刻忽然換成普通的體質，沐遊還真有點不適應，吭哧吭哧蹬了兩個小時自行車，終於趕到邊郊的保育場。

    “小黏人精。”

    沐遊好笑搖頭：“你還真是隨媽……”

    沐遊心中有數了，2014年，他還在上大學，父母也都還健在，二老今天不在家，應該是去了邊郊的寵物保育基地進貨。

    沐遊及時的停止了傾訴，將兩老搬回屋內，放在沙發上坐下，這才離開了保育基地。

    直到某一刻，沐遊忽然察覺，自己的肩膀上點點光芒正在散溢，而他的身形也正在隨時間變得虛幻。

    沐靈聞言，含着手指茫然的看向他，似乎在確定只選一個？不該是全都要嗎？

    沐遊堅持着點頭，否則就沒有抓週的意義了。

    同時水泥在這裏也無法成型，沐遊只能找磚頭和木材搭簡陋的建築，搭了又拆，拆了又搭。

    待在那種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裏，反而更容易迷失自我。

    此刻的他已經恢復爲普通人狀態，不再具備任何超能力量。

    車水馬龍的道路，兩邊人來人往，看起來很是熱鬧。

    “話說這個時期，林雪該不會已經在國外了吧？”路上沐遊忍不住嘀咕。

    沐遊有些不明所以，正準備帶女兒去找林雪，讓林雪聽聽小丫頭想表達什麼。

    ……

    確認了林雪的位置，沐遊也就放心了。

    別看女兒今天剛滿一周歲，但因爲之前的能量代償，如今身型發育已經是兩歲的狀態，再加上身爲神權者的孩子，體質本就強於常人，實際上已經和正常三歲的孩子差不多，能跑能跳。

    沐遊已經考慮，是不是想辦法仿照死神鐮刀，給小丫頭也打造一把神器，讓她將來使用。

    但絕不能放任這些邪念滋生，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口子，精神層面就會慢慢被腐蝕，有第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更多次，直到精神徹底腐爛的那一天。

    小丫頭卻更加着急，嘴裏咿咿呀呀喊着：“……媽媽傷心……媽媽不哭……”

    沐遊嘴上抱怨，卻還是第一時間將女兒抱了起來。

    他給自己籌備了一場浩大的環球旅行。

    這一天，沐遊像尋常一樣，機械的起牀，麻木的早餐，麻木的記錄日誌，麻木的開始沒有意義的工作……

    沐遊繞開行人，走出了商業街，往前行出一段，前方熟悉的二層小樓出現在他眼前——奇趣寵物店。

    其次是規律的生活。有了鐘錶後，沐遊按照正常人的習慣，每天嚴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有能看的書，也都被他翻了不下十遍，再看都會有種反胃感。

    不過小丫頭也只是三分鐘熱度，抓着玩具刀把玩了片刻，很快沒了興趣，將玩具撇在一旁，朝沐遊爬了過來，伸開雙手撒嬌：“爸爸……抱抱……”

    同時伸出雙手，朝沐遊臉上摸索。

    他努力驅散負面情緒，嘗試靠睡覺或打坐冥想來消磨時間。

    既然熟悉的地方待不下去，那就換一個環境，總會帶來些新鮮感。

    甚至於沐遊想要鍛鍊身體，身體也不會有任何變化，因爲這個世界的體質數據，從一開始就是被鎖定的，鍛鍊再久，也不會給他增加半點肌肉。

    沐遊離開了林家，甚至離開了K市。

    沐遊在家中翻了翻，所有的手機電腦等電子設備都無法使用，畫面全都被定格在時間靜止的這一瞬間。

    此時二老正在記賬臺前，神色激動，和記賬員大聲爭論着什麼。

    可惜，地裏種下的種子並不會生根發芽。

    現在的他只是個普通人，這個世界大部分交通工具還都無法使用，林雪要真在國外，意味着他得靠兩條腿先走到國外，那不得跑斷腿？

    此外汽車也無法發動，沐遊只好騎了輛自行車代步。

    同時電腦，網絡，手機什麼的更不用想。

    所以最好是他自己先儘量多撐一段時間，什麼時候實在撐不住了，再來喚醒林雪。

    真正的崩潰就是現在這樣，沒有任何預兆，悄無聲息的開始，最後在沉寂中結束一切。

    隨後又準備了很多記事本和日記本，保持每天寫日誌的習慣，順帶記錄日期。

    這時小丫頭摸到了他的下巴，兩隻小手捧着他的臉，一股柔和的能量從她手中涌出。

    短暫的茫然後，沐遊很快回過神來，他和林雪剛剛一同進入了時間之心，這裏顯然就是時間囚籠的場景。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記錄時間，在這種沒有日升月落，時刻永遠靜止的世界裏，保持時間感極其重要，有明確時間記錄才有度過的希望。

    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活人，彷彿是一個只屬於他的世界，這種感覺剛開始的確很新奇。但壓抑感也比想象中來的更快。

    他需要測試出自己的極限承受力，如果這個承受力連最低的標準都達不到，那還不如早些放棄，免得林雪跟着他受罪。

    最後是清心寡慾。在這個沒有人看管和約束的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做主，人心會不自自主的冒出很多邪念，比如破壞欲，殺欲，色慾等等。

    沐遊騎車趕到林家大院，順利在林雪奶奶家的後花園中找到了林雪。

    林雪穿着淡黃色連衣裙，頭戴遮陽帽，正手持噴壺在花壇前澆花。

    這天，沐遊再一次來到了林雪的身前。

    接下來沐遊便在家裏開始了穩定的生活，白天看書幹活，夜晚休息，一日三餐一頓不落，儘管這裏的食物根本沒有味道，而他本身也不會有飽腹感或飢餓感，但該有的儀式感不能少。

    期間，沐遊無數次的站在了林雪面前。

    看着門口‘打烊中’的掛牌，沐遊上前，在身上翻了翻，取出鑰匙，熟絡的開門走入。

    2014年5月27日，時刻則是中午12：55。

    不管如何，這一趟見到了父母，也算解開了一個心結。

    一幕幕的場景浮現在他腦中……

    但最後時刻，沐遊還是收住了手。

    保育場門口果然大堆的寵物商人在排隊，這地方沐遊也跟着父母來過數次，此時熟絡的進去場地，數着人頭尋找。

    不是因爲他多麼有定力，而是因爲他知道，如果僅僅開頭的10年就已經讓他承受不了，想要完成5000年的漫長旅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和林雪一同進來，但初始能動的只有他，他需要先找到林雪，將她也拉入止界，才能開始兩個人的生活。

    “媽媽怎麼了？爸爸媽媽不會分開的。”看着小丫頭臉上焦急的神色，沐遊急忙寬慰。

    即便沐遊已經儘可能假裝自己在正常生活，但空虛感還是比想象中更快的降臨。

    他這才明白，在止界中，真正的精神崩潰是感覺不到的，如他之前那種自我感覺那種無比空虛，瘋狂想要叫醒林雪來陪伴他的時刻，反而不是要崩潰的跡象。

    ‘第76年第155天’。

    好在，他的運氣不錯。

    接下來他並沒有立即喚醒林雪。

    沐遊於是暫停了讀書，換了種生活方式，開始種田和蓋房子。

    整個世界只有沐遊自己可以正常行動。

    “爸爸……爸爸……”沐遊正準備哄睡女兒，小丫頭忽然咿咿呀呀叫了起來。

    小靈兒聽話的睜大眼睛，東張西望，努力尋找自己最喜歡的。

    沐遊以前也進入過止界，但基本都是戰鬥中，沒心思關注別的，平時轉動不休陀螺，也只有短短十秒，眨眼便結束，不會有什麼感覺。

    看着老爸老媽，沐遊有些感慨，就近搬了張椅子坐下，陪二老說了會兒話，描述了一下寵物店後來的情況。

    沐遊從一片渾沌中醒來，睜眼一看，他正位於一條商業街上。

    沐遊忽然感覺眼前一懵，呆立在原地。

    沒有意義，但總歸能消磨時間。

    沐遊傾訴了一會兒，也很快說不下去了，甚至心中隱隱有一種發毛的感覺。

    五千年，註定是一個漫長的旅程，規律的生活和寡淡的慾望，是保證自己不逐漸走向墮落的必須條件，畢竟他在這裏可不是單純呆夠五千年就行了，期間還要始終保持精神狀態穩定，一旦san值降低到一定地步，就會被囚牢吞噬，再也沒有離開的機會。

    好消息是，現在全世界的物品任他揮霍。

    一段被塵封在他靈魂深處的記憶，開始隨這股能量的沖刷而鬆動。

    沐遊騎車上路，直奔林家的方向。

    但很快發現越是這樣，心中越是難以平靜。

    也不知道是體內的過於充裕的死神血脈影響，還是平時見慣了林雪手持鐮刀揮舞的樣子，一堆小玩具，閨女很明顯的對這個最接近鐮刀形狀的東西最感興趣。

    “爸爸在呢，怎麼？”

    這個年代的林雪只有19歲，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比他印象中的林雪更加青澀一些。

    然而實際情況令沐遊大失所望，根本沒有什麼‘環球’，外部世界比他想象中小得多。

    看着前方保持靜止，但渾身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少女，沐遊咽了口唾沫，孤獨的心隱隱作祟，驅使着他朝林雪緩緩伸出了手……

    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正反饋的情況下，僅僅一年過去，沐遊便感覺無聊爆棚了。

    薇薇安說的沒錯，時間囚籠最恐怖的地方，不在於隻身一人的孤獨感，而是在這裏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

    接下來的幾十年間，他沒有再離開，就留在K市中，繼續想各種辦法消磨時間。

    家裏空空蕩蕩，沒有人，只有一排排飼養在籠中的各類寵物，也都保持着靜止狀態。

    找了數個小時，基本將半個廠子的人翻了一遍，終於在一處角落找到了他的父母。

    沐遊直奔門口日曆，當務之急是要先確定一下這個場景的具體時間。

    接下來沐遊返回了寵物店，做好了長期在家裏獨居的準備。

    其實他原本的預期時間是獨自撐過一百年，如今只堅持了四分之三。

    接下來就該找找林雪了。

    看着日誌本上記錄的時間，沐遊嘆了口氣。

    “爸爸……媽媽……在一起……不離開……”小丫頭斷斷續續的說着，明顯想要表達什麼，卻因爲語言能力還不熟練，表達不出。

    十五年後，沐遊將能走的地方走遍，又迴歸了K市。

    這個世界，只會生成當時的他親自他踏足過的區域和城市，而這個年代的他，根本沒有離開過省，因此外界僅有K市和周邊幾個市區有東西，其他地方全是一片純白空間。

    不過這些事情他也只堅持了三年，便無法再重複下去，只能繼續切換新的‘工作’……

    數小時後，沐遊再次來到了林家，站在林雪面前。

    小丫頭熟練的躺在沐遊臂彎，蜷起四肢，眼睛彎起，一副安心享受的表情。

    由於天色不會改變，他也很難判斷時間，整個場景中明明人山人海，卻安靜的落針可聞，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說不出的詭異。

    直到現在，親身在止界中獨自呆了十多個小時，他才對‘止界’這個詞，有了真切的體會。

    沐遊一驚，急忙定心凝神，穩定精神，光點的散溢這才停下，他虛幻的身形也再次凝實。

    不過這只是指身體狀態，智力和經歷方面其實還維持在剛一歲的狀態，所以看起來已經是個兩三歲的孩子，卻仍舊習慣像小寶寶一樣黏着父母。

    但也沒辦法，這就是現在的他的極限，再不穩定一下san值，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沐遊又一次朝林雪伸出了手。

    這次沒有停下，徑直觸碰到了她身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