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只有莉莉絲受傷的世界

    直到此刻，卡特琳娜擔憂的仍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真主大人的生死。

    籠中少女一系列突然的變化，讓她意識到了一種令她心慌意亂的可能。

    血之海看似龐大無邊，但其中的血液來源都是被該隱殘害的血族，他們的怨氣與仇恨寄宿與血水中，能量無比駁雜陰穢，而真正能夠正常吸收的能量，只佔極少一部分，絕對不足以讓真主大人復活，這一點她是可以確定的。

    “不，孩子，你錯了……”籠中少女忽然開口。

    “什麼錯了？”卡特琳娜茫然。

    “你說的兩件事情，都錯了……”

    少女聲音柔和，稚嫩幼態的面龐，語氣卻溫和的宛如一位慈愛的聖母：“血之海的能量，可以讓人復生，但不是復活我……”

    “您難道想要……”卡特琳娜驚呼。

    伴隨她的聲音，她的手不受控制的伸向了小舟後方的包裹。

    將包裹取來，打開，其中十二具乾枯瘦小的遺骸暴露而出。

    卡特琳娜更加驚慌，她預想中的事正在走向現實。

    這些遺骸，正是血神那十二個傳人的遺體。

    她在進入血之海之前，之所以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趕路，並不是因爲血之海的路程真有那麼長，而是因爲她們繞了路，先去了一趟血神的故鄉。

    在血神的故鄉中，她見到了這十二個血神傳人的墳墓，似乎是當年那場血族浩劫中倖存下來的血族偷偷鑄造的。

    卡特琳娜代真主祭拜了這十二位血神子嗣，隨即又在血神的指示下，將十二人的骨骸挖出，一同帶去血之海，真主的意思是外界紛亂，希望將他們的亡骸埋葬在寧靜的血之海中。

    卡特琳娜當時其實已經感受到了一些異樣，但出於對真主大人的信任，她沒有多想，一一照做。

    直到現在，她才確認，真主大人說了謊，將傳人們的屍骸帶來血之海，並不是爲了重新埋葬他們，而是想……復活她的孩子們！

    “血之海的能量之所以無法利用，是因爲大部分能量陰穢駁雜，充滿怨念，無法吸收，所以，需要先經過淨化，才能變爲可吸收的能量……”

    “而能淨化血之海的怨氣的人，只有我……”少女平靜的說着。

    卡特琳娜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血神的打算：她打算犧牲自己的肉身和最後的靈魂，來消解血之海中的怨靈，以此來復活自己的孩子，同時也洗涮掉曾經犯下的罪孽……

    “不，真主大人，這不是您的錯，而是……”

    卡特琳娜哭着搖頭，她想說製造血之海的是該隱，犯下這些罪孽的也是該隱，和血神沒關係，爲什麼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不，是我的錯……”

    籠中少女微笑着搖頭：“該隱是因爲我過度的善心造就的，一切還是因我而起，極度的善良，會造就更大的悲劇，我現在已經理解了這一點，就算沒有該隱，今後也遲早會出現該隱的替代者。不管怎麼說，這血之海中的無數冤魂，都曾是血神的子民，這場因我而起的慘劇，註定也只能由我來化解……”

    “可就算如此，您也不必以身消怨……”

    卡特琳娜還是不能理解。

    只要血神能用血棺復活，恢復了血神的力量，總有辦法再復生她的孩子，也可以通過漫長的時間，慢慢度化這些冤魂。

    明明有更好的辦法，爲什麼，一定要走向自我滅亡這個過程？

    籠中少女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慈愛的搖了搖頭：“我復活不了，也不能復活。”

    “爲什麼？”卡特琳娜着急道：“是因爲沒有找到您的右臂嗎？沒關係，我們繼續去找就好，不管藏在哪裏，即便踏遍千山萬水，我也一定會爲你找到的……”

    籠中少女只是歉意的看着她，搖頭苦笑：“不是因爲手臂，而是因爲……你。”

    “我？”卡特琳娜茫然。

    不能復活，是因爲她？

    “還沒想起來嗎，孩子，最初的血神是如何誕生的，這應該是鐫刻在每個血族靈魂深處的記憶……”

    “我的右臂，我們其實已經找到了……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丟失過……”

    “唔……”

    卡特琳娜茫然的聽着少女的話，正欲詢問，腦子裏忽然嘩啦一下，一幕幕被塵封在靈魂深處的記憶碎片，悄然甦醒。

    卡特琳娜似乎融入了這段記憶，帶入了最初的莉莉絲本身，前往了無數年前，神族尚未完全崛起的蠻荒時代。

    最初的莉莉絲，只是某個不知名的神族部落中，一名很普通的女性，因爲一次意外撿到了一塊權柄石，從此得到了血之權柄。

    莉莉絲利用權柄石的鮮血之力，不斷治病救人，拯救了大量生命，被世人奉爲血神，收穫了無數信徒。

    然而莉莉絲一路落魄漂零，遊蕩塵世數萬年，信徒越來越多，權柄石卻始終維持着石頭的形態，無法轉化爲真正的權柄，這也導致莉莉絲空有神力，卻始終無法蛻變成真神。

    多番研究後，她這才明白，承載血神權柄的石頭，是所有權柄中最特殊的一塊：操控血液是一種很極端的力量，只有極惡或極善之人，才能發揮出血之權柄真正的威力。

    莉莉絲之所以一直無法被血之權柄石認可，是因爲她在生性善良的同時，卻還保留有一份私心，那是人與生俱來的東西，理論上失去了全部私心的人，將無法被稱之爲一個人，但也正是這份私心，在阻礙着血之權柄真正接納她。

    遲遲無法成神，血神的衆多信徒漸漸失望離開，長此以往，血神這一脈必將走向沒落，泯然與衆多神權之中。

    直到某一天，莉莉絲的部落遭遇天災，大量神族瀕死，急需血神的力量力挽狂瀾，救萬民於水火，莉莉絲終於下定決心，將自己的私心全部轉移到右臂中，連同右臂一同斬除。

    這便是那副世人皆知的聖母名畫的由來：斷去右臂的聖母莉莉絲，站在血泊中，懷抱一名啼哭的嬰兒，邊上還有一隻面目猙獰的惡獸，嘴中叼着一截沒吃完的手臂。

    莉莉絲柔和的看向懷中嬰兒的場景，渾身散發着母性的光輝，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頂禮膜拜。

    這一幕被一個畫師記錄下來，從此在神族中廣爲流傳。

    看到這幅畫的人，都以爲畫中的意思，是莉莉絲甘願自斷手臂，餵食飢餓的惡獸，也要從惡獸手中救下一個普通的神族嬰兒。

    由此，血神莉莉絲的‘聖母’之名，變得人盡皆知。

    莉莉絲也在這一天，成爲了真正的血神，並收穫了無數忠實信徒。

    而之後的某一天，血族信徒們發現血神的右臂恢復了完好，信徒全都以爲，血神是用自己的權柄讓斷肢重生。

    只有莉莉絲本人知道，那只是一條幻化而來的假肢。

    而莉莉絲真正的右臂，其實是畫中，她左臂懷抱的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難道……”卡特琳娜驚愕的看向籠中的少女，已經意識到了一種讓她無比衝擊的可能。

    “是的，那個畫中的孩子，就是你。”

    籠中的少女歉意的開口：“卡特琳娜，你就是我的右臂，也是被我切除的那份私心……”

    卡特琳娜呆立當場，已然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出發之前，真主大人曾說她不用擔心被噬神獸寄生，那是因爲她根本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只是一段手臂的化身……

    “成爲血神後，爲了避免私心重回身體，我將你塵封於星靈界的服務器內。”

    “理論上，你是無法成長的，因爲我們是一體同心的存在，我越強大就會不斷壓制你，讓你始終處於沉眠。”

    “直到後來，因爲我被該隱所殺，靈魂陷入沉寂，你才開始了成長，但你無法離開服務器，慢慢被同化爲服務器中一個普通的個體，不斷如凡人般生老病死，循環往復……”

    “而你所感受的那些對我的依戀和崇拜，其實只是子體對母體天然的歸巢本能。你我本就是一體，所以你總是會不自覺的向我靠近，即便相隔兩界，也總是能隨時聽到我的心聲和召喚……”

    “而現在，如果我完全復生，你就將再次消失……”

    “這就是我不能復活的理由……”

    莉莉絲平靜的訴說着一切。

    而她對面，卡特琳娜早已淚如雨下。

    縱使她知道了一切，明白了她對血神的崇敬只是歸巢本能，她也依然不想看着血神爲她而死，她寧願被犧牲的那個人是自己。

    卡特琳娜想要說什麼，一擡頭，才發現不遠處，一具赤裸的女性無頭身軀從血海中走來。

    軀體走到莉莉絲的頭顱旁，打開籠子，其中的少女頭顱自動飛出，飛到了軀體的斷頸上，融爲一體。

    面前的赤裸身軀，頓時變成了失去右臂的血神莉莉絲。

    與此同時，卡特琳娜身後的十二具亡骸，也在莉莉絲的操控下自動飄起，維持着站立的姿態，輕飄飄落在了兩人身周的血水中。

    下一刻，周圍的血水開始翻滾沸騰，洶涌的朝着十二具白骨，以及卡特琳娜的腳下匯聚。

    卡特琳娜頓時感覺，一股無比充盈的神力，正在朝她體內匯聚。

    而這股神力的來源，正是面前斷臂的莉莉絲。

    卡特琳娜徹底明白了莉莉絲的打算：她不止要復活她的孩子，還要將她的神力，統統傳輸給自己，讓她成爲新的血神！

    “不，母親……我不要這些，我並不想成爲血神……”

    卡特琳娜不斷的搖頭哭泣，想要抗拒這股力量的進入。

    她雖是血族信徒，但從未想過成爲血神，她只是單純的想讓莉莉絲活下來，爲此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只可惜，這一切她都無力改變，莉莉絲已經徹底控制了她，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事情朝她最不想要的方向發展。

    血水翻涌，很快浸透了她和十二具亡骸的雙腳，同時無數的怨魂虛影，從周圍的血水中浮現，繞着她旋轉，張牙舞爪，臉上帶着無邊的怨恨，朝她撲來，似乎要將她生生的啃食殆盡。

    卡特琳娜只感覺一股沖天的怨氣從血水中涌出，鑽入她的體內，瘋狂衝擊她的理智。

    然而下一刻，這股狂暴感便驟然平息下來，被一個溫暖親和的懷抱代替。

    卡特琳娜睜眼一看，這才發現莉莉絲已經走到了她身邊，從背後抱住了她。

    周圍那些撲來的怨靈，也全都被莉莉絲赤裸的身體擋下，這些暴虐的怨靈於是轉移了目標，紛紛趴在莉莉絲身上，瘋狂的啃食起了她的血肉。

    在血神的權柄下，莉莉絲的全身不斷出現傷口，又快速恢復，就這麼在受傷與恢復之間往復循環，永不停歇。

    這種宛如被千刀萬剮一般的酷刑，光是看一眼，卡特琳娜都能感覺到其中的痛苦和窒息。

    然而，承受着這一切的莉莉絲，臉上沒有一絲痛苦，反而充滿了解脫和釋然。

    莉莉絲柔和的看着卡特琳娜，在她耳邊呢喃安慰，同時也是說給周圍的十二具白骨。

    “孩子們，不用擔心，有母親在，這些怨靈不會傷害你們……”

    “我的血肉，足以餵食所有的怨靈，平息他們的怨氣，將它們度化昇天……”

    “無辜的傳人們，將會一一復活……”

    “而你，卡特琳娜，我最初的孩子，你將繼承我的力量，成爲新的血神……”

    “抱歉，孩子，我也不想你再捲入爭端，希望你們平安快樂的度過一生，只是，我們都還有未盡的責任需要完成，而想要完成這些責任，血神的力量必不可少……”

    “放心，你我屬於同源，血之權柄已經在與我無數年的共存中，被我同化完畢，不用擔心被它拒絕……”

    “還有，今後，十二個弟弟妹妹，就拜託你來照顧了……”

    ……

    卡特琳娜無言的聽着耳畔這一句句宛若遺言的呢喃，淚水無聲滴落。

    腳下的血水還在快速上升，逐漸蓋過她的小腿、小腹、胸口、口鼻……直至最後一絲視線也被血水覆蓋。

    血之海中，只剩下了十三具被濃縮的血水覆蓋的人形輪廓。

    血之海的邊緣，翻滾的血水漸漸開始向內收縮，水面也正在緩慢的下降，整個血之海的能量，都在朝着中心的這十三具輪廓匯聚而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