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六萬億次的絕望

    “偵測到即將毀滅的有機文明，啓動監護協議第13號子例程，對該文明執行緊急保存指令，避免生靈數據遺失，等待創界山下一步指令。”

    “幽靈族的一千名幼年生靈你們好，我們是‘守望者’，守望世界之人，你們正在接近地心世界‘伊甸園’，伊甸園的用途是培育‘魔晶花’，以及爲那些意外滅絕的種族提供避難所，避免其數據永久遺失。”

    “接下來你們將暫居伊甸園中，直至創界山下達新的指令，即可遣送伱們返回星靈界。期間你們需要遵守伊甸園規則，切勿主動破壞伊甸園內環境，切勿相互攻擊。注意：在離開伊甸園時，你們將被刪除有關伊甸園的所有記憶，伊甸園的存在需要絕對保密。”

    “我們基於原始代碼指令，收留所有無家可歸的生靈，希望各位在伊甸園中度過一段安寧快樂的時光。”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機械人時，那具高大的機械人朝我說的話。”金牛坐回王座上，爲兩人講述起了曾經的經歷。

    “作爲第一個被星靈界‘遺棄’的種族，我和幽靈族剩下的999個孤兒，被這些機械人餵食了一種保存在玻璃容器中的黃色小花，隨後被接入了伊甸園中。”

    “當時還是個十歲小女孩的我，詫異於世間怎會有如此無私的生物？這些機械人溫和，禮貌，一切以生靈爲優先，任勞任怨，從不會發脾氣，從不撒謊，從不主動傷害生靈，同時還會不遺餘力的保護生靈免受各種災禍，哪怕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任何時候，只要有一具機械人在身邊，總是會獲得十足的安全感。”

    “至少當時的機械人，的確如同真正的保姆一般，盡心盡力的照料着我們這些被遺棄的孩子。”

    “那時的伊甸園中，種滿了一種名叫‘魔晶花’的黃色小花，這種花朵的根系，可以生長出無比純淨的魔力結晶，而它們呼出的氣體同樣也是純淨無比的魔力，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這種小花，就是整個星靈界的魔力來源，而且所有想要到達伊甸園的人，必須先吃下這種小花，才能通過深淵的力場封鎖……”

    沐遊聽得一怔。他們之前的分析，魔力的來源是一種微生物，結果現在金牛的說法完全不同，魔力來源竟是一種花朵？

    他當然不認爲金牛在說謊，這麼說來，這種微生物也是從這種花朵中提取的嗎？

    沐遊雖然好奇，但也沒有打斷金牛，繼續聽了下去。

    “就這樣，幽靈族在伊甸園中定居了下來，繁衍生息，度過了一段相當和平安定的時間……一直到，第二個種族的到來。”

    “第二個進來的種族是灰身族，我們和他們沒有交情，也不喜歡共同生活，於是劃地而治，各過各的，互不往來，倒也並未有任何衝突……”

    “再之後，第三個，第四個……越來越多的種族涌入伊甸園中，伊甸園的地域本就不算廣闊，隨着每個族的人口越來越多，問題逐漸開始出現。”

    “資源的分配，地盤的爭搶，種族之間的摩擦……隨着人口不斷增多，大家都感覺活的越來越艱難。”

    “顯然那時的人口已經超過了伊甸園的負荷，人口的超額帶來的是極致的內卷和生存壓力，對此身爲‘保姆’的機械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爲創界山方面遲遲沒有任何回覆傳來，機械人們只能不斷用語言調節安撫各個種族，希望大家保持剋制，繼續各自的生活。”

    “然而根本矛盾不解決，和平是不會長久的，隨着人口越來越多，資源和地盤越來越緊俏，最後，戰爭不出所料的爆發了……”

    “當時的伊甸園，已經承載了五十多個種族，基本每個族都有數萬到數十萬的人口，而這個數量甚至輕鬆超過了機械人的總量，可以說那時的機械人，已經沒有能力壓制各個種族。”

    “一場涉及五十多個種族的血腥混戰，就此展開……過程我就不多說了，總之最後實力最強大的魔眼族，靠蠻力打贏了這場戰爭，也暴露出了它們嗜血的本性，其他種族被追殺的只剩下一些沒有反抗能力的老弱婦孺，甚至爲了避免再被人顛覆，就連身爲‘保姆’的機械人，它們也沒有放過，殺死了大量機械人，只剩下少量沒有戰鬥能力的普通機械，負責維持伊甸園的正常運轉……”

    “至此，魔眼族徹底成爲了伊甸園的統治者，其他種族和機械人則被他們當做奴隸和苦工，通過出賣勞動力來換取一些僅夠維生的食物……”

    “這個時候，一個機械人找到了我，那時的我已經是最後一個活着的幽靈族，我的肉身其實也已經死亡，但因爲幽靈族的特殊之處，使得我在肉體死亡後，還可以繼續以靈魂的形態存活一段時間。”

    “這具機械人帶我進了一片隱祕的地下密室，這間密室中存放着十具形態各異的戰甲，以及一塊黑色的方盒。”

    “機械人告訴我，這方盒名叫‘機械之心’，而這十具戰甲則是‘源初戰甲’，都是真正的神明造物，只要能操控這些戰甲，便可以輕鬆的打敗魔眼族，然而，機械之心只有生靈才能操控，它無法使用，所以需要我的幫助。”

    “機械之心和源初戰甲，按原則是不能被生靈發現的，因爲它們的力量過於強大，擁有顛覆伊甸園，甚至顛覆星靈界的能力，一旦被懷有歹心的生靈控制，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當時機械人已經沒有選擇，只能動用源初戰甲，伊甸園瀕臨毀滅，而我也已經窮途末路，我們雙方一拍即合，我將靈魂寄存入機械之心中，操控着所有源初戰甲，與魔眼族開戰……”

    “這些戰甲不愧是神之造物，魔眼族根本不是對手，數十萬魔眼族大軍一夜間被我屠殺殆盡……”

    “叛亂終於被平定，而且當時伊甸園內剩餘的人口和種族已經所剩無幾，大家不用再爭搶資源，終於又可以和平安定一段時間，機械人們也開始重建工廠，慢慢恢復了元氣，一切重回正軌……”

    “然而還是那句話，根本問題沒有解決，和平永遠只是暫時的。伊甸園內資源有限，而機械人還在不斷的接入新的種族，當種族繁衍成長到一定階段後，一場新的大戰又一次不可避免的爆發……”

    “殺戮的歷史，就像一個循環，不斷在本應是世外桃源的伊甸園內上演，而我則徹底淪爲了機械人的殺戮工具，不斷幫他們鎮壓叛亂，努力維持伊甸園的秩序……”

    “期間也有種族受不了這種混亂的生活，嘗試過離開伊甸園，回到外面的世界，但是遭到了機械人的拒絕，理由是伊甸園的存在必須被保密。況且，整個星靈界都在急劇縮小，外界已經沒有它們的生存空間，每當紀元切換，這些已經不在服務器記錄中的種族，還是會被第一時間抹消，就算他們出去了，也遲早會逃回來，反而還會爲伊甸園引來更多的麻煩……”

    “此外，還有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魔晶花的大量死亡。不知是不是因爲創界山長期無人維護的緣故，魔晶花漸漸開始大片的枯萎，這導致純淨魔力的來源急劇減少……”

    “魔力的話，你們這些吃過‘魔晶花’的生靈，以及你們的後代，應該也可以製造吧？”採藥人這時開口問。

    通過她之前的描述，這裏的魔晶花，其實可以等效替換爲現在的‘疫苗’，而疫苗是可以讓人擁有生產魔力的能力的。

    “是的，伊甸園的生靈都可以製造魔力，理論上只要伊甸園保證有一定數量的人口存活，即便全部的魔晶花都滅絕了也沒關係。然而，事情沒那麼簡單……”

    金牛搖了搖頭：“我對魔晶花的原理瞭解的也不多，這東西進入生靈體內，想要製造魔力，需要吸收生靈的生命力，此外產出的魔力質量還會受到情緒的影響。”

    “生命力的消耗體現在壽命上，所有伊甸園的生靈，壽命的自然消耗速度都是正常人的兩倍。”

    “同時，如果生靈保持着陽光、積極、快樂等正面情緒或不好不壞的普通情緒，則生產出的魔力是正常的純淨魔力。”

    “但如果生靈持有憤怒、驚恐、惡念等負面情緒，則會在產出純淨魔力的同時，額外產出一份受污染的魔力，也就是黑魔力。”

    “魔晶花的沒有情緒的，所以幾乎只會產出純淨的魔力，但人的情緒卻難以控制，當生產過程移植到人體中後，污染魔力的產生將不可避免。”

    “那這麼說，以前的星靈界，都是沒有黑魔力的？”採藥人問。

    “那倒不是，魔晶花其實也會偶爾產生些許污染魔力，但是含量極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且神明專門創造了森靈這個種族，就是爲了清除空氣中的污染魔力，避免黑魔力成型……”金牛解釋道。

    採藥人點了點頭，示意金牛繼續。

    “隨着時間的推移，伊甸園中污染魔力的比例越來越高，這些污染魔力又會反過來影響伊甸園中生靈的情緒，使他們忍不住的產生暴虐和戾氣，繼而生產更多的污染魔力，形成惡性循環……”

    “不得已之下，機械人只好模仿森靈的原理，製造了一些淨化魔力的儀器，但這種儀器也只能抽取污染魔力，卻無法消解這種污染，於是它們只能將伊甸園內所有的污染魔力再排入星靈界，讓星靈界廣闊的空間去消化……”

    沐遊和採藥人聽得臉色古怪，這麼一來，伊甸園是保持了純淨，但星靈界就遭殃了。

    沐遊終於可以理解，難怪他之前第一次進入伊甸園時，會感覺伊甸園內的魔力比外界純淨那麼多，原來是污染全排到外面了。

    而這估計也是森靈們開始逐漸處理不了星靈界污染的原因：伊甸園這個魔力源頭在不斷的排出污染，排出速度大於森靈們吸收的速度，污染自然就越積越多了。

    “就這樣，解決了污染的問題，伊甸園又在不斷的殺戮與和平交替循環中，度過了兩萬年……”

    “這期間，機械人的主腦程序，始終在以每秒十次的頻率，持續向創界山發送求救信號，然而，始終沒有得到迴應……”

    沐遊聽得有些詫異，兩萬年，每秒十次，那得發送了多少次？

    還不等沐遊計算清楚，金牛已經主動說出了答案。

    “六萬億次！”

    金牛嘆了口氣：“當時的我已經徹底拋卻了肉身，寄宿在機械人爲我打造的特殊靈魂區域內，所以能一定程度上感知到主腦的變化。”

    “在整整六萬億次的失望，以及見證了無數生靈自相殘殺的人倫慘劇後，機械人的主腦產生了一種類似‘絕望’的情緒，並且得出了一個結論：血肉苦弱，唯機械永恆！”

    “一夜之間，機械人的主腦進化了，一段全新的程序悄然誕生，它稱自己爲‘艾娃’，並且代替了原本的主腦，掌握了所有機械人的控制權。”

    “進化後的主腦，變成了一個讓我完全陌生的東西，變得冷血、極端理智，不再同情生靈，開始大批量的創建軍隊，對生靈實行了言論和武力管制，並且開始強行控制人口，保持伊甸園內人口始終在五十萬以下，對於多餘人口則送入休眠艙內，製造成‘生物燃料’，也就是所謂的‘疫苗’，來創建更多的機械軍隊……”

    “在艾娃的強權統治下，伊甸園的確重新恢復了以往的秩序與安寧，不再有血腥和殺戮，人們的戾氣也漸漸平復，所有的生靈似乎都忘記了煩惱，在艾娃編織出的美妙謊言中，無憂無慮的生活，工作……然後進入休眠艙，平靜的赴死……”

    沐遊和採藥人聽到這裏對視一眼，都沒想到真正的人工智能艾娃，居然並不是‘機械師’製造出來的，而是在無限的絕望中自行誕生的。

    之前面對面的時候，艾娃曾對沐遊說過：‘如果你經歷了我所經歷的事情，現在你或許也會站在我這一邊’。

    當時沐遊並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現在終於明白了一些。

    “那你又是怎麼來到這裏的？”採藥人問。

    “艾娃出現後，便第一時間將承載着我靈魂的機械之心與其他戰甲分開，相當於卸除了我操控戰甲的能力，因爲那時的機械人已經不再需要我的力量，當然要第一時間解除我的武力。那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有機會解決新生的艾娃，可惜，當時的我還對機械人抱有信任，沒有選擇反抗……”

    “之後我被囚禁在一個特殊容器中，在沉睡中度過了漫長的時間……一直到距今一千五百年前，一名愚者闖入伊甸園，在一些機緣巧合下，才將我釋放出來。”

    “塔裏夫肯特？”沐遊問。

    “是的。”

    金牛忽然看向沐遊：“我的骨灰至今仍在伊甸園中，我不能距離骨灰太遠，所以無法逃離深淵，他將我安置在這裏，並且留下了一些帶不走的東西，讓我幫他保管好。臨走前他曾承諾，最多三百年，他就會找到所謂的‘證據’，然後回來救我出去。”

    “可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千三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