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6節 立場

    “大人，這裏還要再去一次嗎？”

    問話的是卡艾爾，他所指的地方，是一片廢墟殘骸。不過此前他們已經搜索了一次，當時並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按照慣例，他們搜索過的地方本來不該再搜索第二次的。但安格爾既然已經決定不上第三層，且篤定木靈就在第二層，在卡艾爾想來，或許就是要重新仔細的搜索一次二層。

    然而，他們經過這片廢墟的時候，安格爾完全沒有再搜索的意思，卡艾爾這才疑惑的問道。

    安格爾：“不用了，已經搜過的，就沒必要再去了。”

    卡艾爾：“那不尋找木靈了嗎？”

    “找啊。我們這不是在找嗎？”安格爾爲了讓自己的話更可信，還特意四望了一下，擺出一副仔細搜索的樣子。

    只是，四周都是幽闃的虛空，讓人只覺得……敷衍。

    卡艾爾見狀，也不再詢問，在他看來，安格爾是已經不打算再尋找了。

    大概，是煩了吧？

    卡艾爾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寄希望於下一組的多克斯與瓦伊了。

    ……

    “你真的不打算再找找看？”

    其他人都已經放棄勸阻安格爾了，甚至多克斯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一副隨時準備登場的模樣。這時，本來不打算出聲的智者主宰，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安格爾的回答依舊沒變：“我在找啊。”

    “你如果收斂起懶散的表情，或許我會相信你在找。”智者主宰挑眉道。

    安格爾：“是嗎？我倒是覺得，無論我怎麼做，智者主宰應該都不會信吧？”

    智者主宰：“渾濁的水，是無法看到水底的，更無法知悉水底的陰影究竟是一隻鱷魚，還是一顆石頭。”

    安格爾輕笑一聲：“就算水澄澈見底，智者主宰大概也會懷疑水下的石頭，究竟是一顆真石頭，還是內部藏着機關的假石頭。”

    智者想表達的是，安格爾身上充滿了迷霧，就像是渾濁的水，只有釐清乾淨，才能讓人信服。

    而安格爾表達的則是，陰謀論者永遠只會看到陰謀，疑心太重的智者，是不可能真的去信任其他人的，尤其是他們這羣外來者。

    要說誰對誰錯，其實很難定論。他們的話，都是站在自己立場進行的表達，自然傾向於利己。

    想要在立場問題上，達成一致，這是相當難的一件事。

    除非一方完全屈服於另一方，答應對方所有條件，這有可能會讓立場達成一致。但是，安格爾和智者主宰都不可能屈服於對方。

    智者主宰自不用提，他的位階擺在那兒，而且還處於自己的主場，怎麼可能會屈服於安格爾。

    至於安格爾，他其實不在意屈服不屈服。就像喬恩在安格爾離開舊土大陸時，曾經告誡過他，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自尊心是最沒必要的。因爲自尊心是最容易被踐踏，如果將自尊心當成神牌供奉，被踐踏之後只會一振不撅。而且，自尊心也容易招來死亡。

    話本裏常常會有一種橋段，強者看到主角寧死不屈，會相當敬佩，心底暗暗讚歎，最後放其離開。但這種橋段，也只是主角專屬，更多時候，寧死不屈換來的不是尊重，而是激怒，強者的怒火，唯有死亡，才能換得平復。

    所以，喬恩告誡安格爾，自尊心可以有，但更多時候要識時務，虛與委蛇，與對方達成一致，才能活的更久。

    安格爾就是一個很務實的人。當初遇到桑德斯，他如果表演一個寧死不屈，就是要去白珊瑚浮島學院，那以桑德斯的性格，他的下場估計只會是死亡。

    所以，安格爾不是那麼在意是否屈服。

    但面對智者主宰的時候，他卻是不能屈服。原因也很簡單，智者主宰不是一個你屈服了，就會認同你的人。

    正如安格爾所表達的意思，陰謀論者只能看到陰謀。

    當你渾身佈滿迷霧，他會懷疑你的身份；你表明身份，他會懷疑你的目的；你說出目的，他會懷疑你的動機……

    面對這種人，一再退讓，只會將自己逼迫到最極端的境地，甚至你把靈魂擺出來，對方都會挑刺。

    所以，安格爾面對智者主宰時，無論是立場，或者心證，都不可能屈服退讓。

    但他們不可能一直這麼針鋒相對，按照多多洛所言的“智者不愚”，安格爾想要完成這次來的目標，必然要和智者在立場問題上，達成一致。

    可在不打算屈服的情況下，如何才能達成一致？

    請外援，靠野蠻洞窟的實力強壓，應該是可以的，但這等於徹底的掀了桌子，想要繼續不患不喜的探索遺蹟，這是最最下策。

    除開外援外，安格爾能想到的，有且只有一個：共同利益。

    只要有共同利益的驅使，或許就可以讓雙方各退一步，在立場問題上達成一種平衡。哪怕依舊無法認同對方的立場，可願意接受對方立場有存在的意義。

    就像是黑伯爵。

    安格爾與黑伯爵之間，也維繫着這樣的一個平衡。安格爾此行中，表現出了諸多疑點，黑伯爵一開始還會詢問，但後來慢慢的就不管了。因爲他們存在共同利益，在這個利益驅使下，安格爾和黑伯爵都是既得利益者，完全沒有必要翻臉，

    黑伯爵都可以認同，智者主宰一樣可以。

    只是，現在有一個問題，他與智者主宰之間存在什麼共同利益？

    目前其實還沒有答案，或者說，還不明朗。

    不過，不明朗也只是因爲智者主宰沒有表露出他的“目的”。只要知道了他的目的，以及他對諾亞後裔的態度，那安格爾相信，一定會找到共同利益。

    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爲如果沒有共同利益的話，智者主宰怎麼可能跟他們磨嘰這麼久。

    至於說，如何才能知道智者主宰的目的？

    安格爾現在就在做。

    完成他所謂的加分條件和必要條件之後，智者主宰觀察夠了他們的情報，自然會透露出目的。

    也因爲知悉背後結節，安格爾並不怕現在與智者主宰針鋒相對。

    況且，只有雙方都表明了立場，才有談的必要。否則，立場一面倒，那就完全不用談了，這等於變相屈服。

    ……

    安格爾說出“陰謀論者永遠被遮眼”的迴應，等於說直接和智者主宰對上了。

    他們四目相對……不對，是五目相對。

    五目相對間，氣氛變得凝滯，空氣開始變得肅殺。

    眼看着，智者主宰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衆人心中都隱約感到不安，他們似乎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下一秒，智者主宰便突然陰轉晴。

    深深的看了安格爾一眼後，智者主宰輕聲道：“暫且，拋開水的清濁問題，就事論事。你確定不打算尋找木靈了？”

    “如果你決定放棄任務的話，那加分條件可就沒了。”

    安格爾：“放棄任務也要等我離開懸獄之梯後再說吧，現在我可還在‘找’。”

    這時，多克斯插了一句話：“你們是不是忘了我。什麼叫做加分條件沒了？我還沒找呢，說不定最後我找到了呢？”

    智者主宰目光淡淡掃過多克斯，然後……繼續看向安格爾。

    “那我就期待你‘找’到木靈吧。”

    這話聽上去像是迴應多克斯，但智者主宰緊盯着安格爾，毫無疑問，他這句話還是給安格爾說的。多克斯，再一次被無視。

    “毫無誠意的期待。”安格爾低聲嘀咕了一句，然後才正式道：“那我儘量不負智者主宰的期待。”

    智者主宰自然能聽到安格爾的嘀咕，不過，他也不在意。因爲安格爾說的也是實話，他所謂的期待，也只是一句空話。

    在場幾人中，就黑伯爵最有可能尋找到木靈。但黑伯爵已經鎩羽而歸了，那就沒有什麼希望。

    智者主宰不相信安格爾能找到木靈。

    至於安格爾之前篤定的說“木靈在二層”，智者主宰也完全當作了耳旁風，只當是安格爾最後的挽尊。

    ……

    繼續往回走，一路上的情景和之前一樣，只有漂流的廢墟殘骸會時不時的向旁移動。而安格爾也完全沒有再去探索這些廢墟的打算，甚至連“找尋木靈”的敷衍動作都給省了。

    看到這一幕，最後的疑惑也被掐滅。衆人都已經認定了，安格爾是沒打算繼續找了。

    “年輕人啊，就是衝動。意氣用事，說不找就不找了。”多克斯籲聲道：“看來你們的希望還是得靠我。”

    多克斯話剛落下，便聽到身旁瓦伊傳來的冷哼聲。

    多克斯轉過頭，卻見瓦伊一臉怒目的看着自己，他正疑惑瓦伊怎麼了的時候，耳畔傳來了智者主宰的聲音。

    “年輕意氣？他的年齡比你小？”

    多克斯愣了一下，這才察覺自己剛纔好像透露了安格爾的一些情報。

    多克斯心中哀嚎一聲，表面卻是淡淡道：“對啊，是比我小。”

    “這樣啊。”智者主宰低聲自語：“你的年齡大概在八十歲左右，比你小的正式巫師，這在南域應該不多。而且，從你的語氣可以知道，他比你的年齡應該小不少，或許在五十歲以下。這樣年輕的巫師，還會幻術，會鍊金，這些信息應該可以確定他的身份了。”

    因爲魘幻的遮蔽、厄爾迷的防範，以及黑伯爵的大地環壁加持，智者主宰其實一直無法確定安格爾的年齡。

    而之前智者主宰離開直播幻境，讓多克斯與黑伯爵都回到現實，進行防備。沒有了安格爾在外主持幻術，這直接導致了多克斯的真身被智者主宰看在了眼裏。

    以智者主宰的眼力，洞悉多克斯的年齡還是很簡單的。所以，智者主宰知道了多克斯八十歲，屬於非常年輕且有天賦的巫師。

    如今，多克斯不經意間曝露出了安格爾比他年齡還小，自然也暴露出了安格爾的年齡區間。

    多克斯看着智者主宰一副“我信了”的模樣，還認真進行起了分析，這讓他微微有點尷尬。

    他剛纔承認安格爾比他小的那番話，其實就是故意說出來的，是想要打一下反心態，讓智者主宰對他的話生疑，繼而對安格爾的年齡也變得存疑。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智者主宰居然信了！！

    之前安格爾不是明裏暗裏的說，智者主宰不會信人的麼，怎麼現在就信他了呢？

    看來，是沒辦法扭轉智者主宰的想法了。

    多克斯苦喪的轉過頭，看向安格爾，想要表達一下歉意。

    不過這一看，卻是發現，安格爾完全沒有往他們這邊看，反倒是停下了腳步，閉上眼進行着感知，似乎在尋找着木靈。

    又開始演戲了？

    多克斯一開始還以爲安格爾繼續在敷衍，可定睛一看，才發現安格爾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鄭重。

    周圍的能量也在隨着安格爾的感知，不斷的變化着。

    “這是怎麼了？”瓦伊本來還憤怒多克斯暴露安格爾的信息，此時也被安格爾那邊的動靜吸引了。

    就連智者主宰，此時也疑惑的看着安格爾，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周圍的能量氣息在變化到某個極端時，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安格爾也睜開了眼。

    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後，安格爾這才注意到，衆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面對衆人的注視，安格爾毫無自覺的反問道：“怎麼了？”

    “這句話該我們問你才對吧？”多克斯回道。

    “你們不是在討論我的年齡麼，不討論了嗎？”

    提到年齡，多克斯眼神有些躲閃：“咳咳，年齡……年齡嘛，不怎麼重要。我們現在關注的是你，不是在問你嗎，你在做什麼？”

    安格爾聳聳肩：“沒做什麼。”

    頓了頓，安格爾繼續道：“只是在思考，如何讓藏在暗地裏的那個小家夥，能夠主動現身。”

    暗地裏的小家夥？

    這是在說誰？是木靈嗎？安格爾已經發現了木靈？

    衆人還在懷疑的時候，安格爾轉過身，目光看向幽暗深處。

    “喂，這裏就兩個人，你是真的不打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