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羅維的求生欲

    這不是羅維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但實際用耳朵聽到，她的音色仍舊空靈得如有迴音一般。

    “終於見到你了。”羅維感慨說道。

    從外表上看，她的使者應該是根據自身外貌做了些許改變，刨除神性的部分，寄予了更多人性的親和感。

    而她的本尊，氣質就顯得有些讓人遙不可及了。

    “沒想到你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主動找到我，”對方眼眸不眨看着他，“謝謝你照料那三個孩子。”

    “不客氣，我只是盡我的想法做了一些可能性的嘗試，”羅維說完停頓了片刻，“說起來……我現在應該怎麼稱呼你？”

    事實上，除了純白魔神和界外魔神，羅維並不清楚她還有什麼尊名。

    作爲世界之外的神明，並不藉助信仰補充力量，或許並不需要名諱一類的東西，也不需要被人記憶。

    “如果可以，便以花朵的名字繼續稱呼我吧，「無星之人」羅維·布魯克。”

    “那……米諾妮。”

    “嗯。”

    從她對自己發出訊息已經過了幾個月，但對她的生命來說，這段時間恐怕不過滄海一粟。

    片刻的沉默後，羅維決定主動引導話題，看向了一側的雕像。

    “這幾位是？”

    米諾妮朝那邊望去，面對圍攻自己的四位神，她璀璨的眼眸中並未表露出或憤怒或仇恨的情緒，只是這麼靜靜看着。

    “現神軍神之女，「穿光之神」默克提莉希。”

    “神界教團，「天穹聖主」海德瓦。”

    “現神領袖之一，「蒼炎聖王」基門由。”

    “古神，「朧月界」安月流。”

    米諾妮逐一介紹着那四位神明，陳述着他們的姓名、由來和身份。

    軍神的女兒？

    羅維凝神看向那位手執聖槍的女神，如今統御着世界的軍神亦是戰神，是擊敗了古神方戰神，哪怕在當今一級神中實力也能排進前三的存在。

    娶了很多個古神老婆，沒想到他的親人會隕落在此。

    “……他們都是一級神？”

    “是。”

    “……”

    羅維不禁提了一口氣，下意識握緊左手袖口裏的神力抗拒器，這已經是克蘿茜爲他調試出來的第三代了。

    一打四，同歸於盡？

    他看着米諾妮，頓時連說話和呼吸都開始很小心。

    害怕……

    她要是還在，昨晚的魔導兵器怕是動動手指頭就捏碎了。

    “……他們爲什麼要圍攻你？”

    “或許是不想我出現在決戰中吧。”米諾妮低着頭說道，似乎多種緣由交織之下，她也無法說得太清，“默克提莉希是位很渴望戰鬥的神。”

    羅維微微撇起嘴角。

    雖然她本人並不在意，但還是不要讓她太多回憶起這段經歷了。

    之所以問這個，除了確認她的實力，羅維還確定了她的陣營。

    毫無疑問。

    米諾妮是古神一方的。

    除了之前在天使造物主的隱藏通道遇見她，現在軍神之女和現神領袖都與之爲敵，足以說明她的立場了。

    只是羅維沒想到，她的實力居然這麼強，同時對付四位一級神還只有她留下了意識。

    這可不一定是好事。

    強到這種境界，他很懷疑自己這平平無奇的人類軀殼，能否承載得住她神核的威力。

    “你似乎有想親口對我說的話語，”沉默的時間似乎有些久，米諾妮開口問道，“是什麼？”

    看來要進入正題了。

    確認了她的陣營，接下來的問題也是羅維打算往下問的。

    “你認識天使的造物主和淨水女神嗎？”

    “天使的造物主……如果你是指創造了對應種族的神明，我知曉，我們一般稱其爲「至高」，”米諾妮迴應了他的問題，“至於後面那個名字，我沒有印象。”

    羅維想了想，“嗯……那位淨水女神的名字是愛爾緹娜。”

    “是她……”

    果然，米諾妮認識這兩位，從她略有感慨的語氣裏，似乎還和愛爾緹娜接觸不少，只不過那時候後者還沒淨水女神這個名號。

    羅維決定繼續問下去。

    只有掌握她們之間的關聯，才能讓他達成交涉的可能性更大。

    “那你知道「五人同盟」嗎？愛爾緹娜在她的宮殿裏，似乎和天使造物主等幾位神明單獨達成了協議。”

    “的確……是有這件事，那是她們在神戰末期，私底下創辦的「救世茶話會」。”

    她們？

    羅維微微愣了一下。

    “你不是茶話會的成員嗎？”

    “我並不是，”米諾妮緩緩搖了搖頭，“我拒絕了愛爾緹娜的邀請。”

    得知這個答案，羅維陷入了片刻遲疑。

    他不知該不該主動問她拒絕的原因，倘若米諾妮的理念完全和茶會五人相悖，那他手中一個很重要的籌碼就無法起作用了。

    “愛爾緹娜是位很活潑的神，她並不畏懼比自己高位的神明，”米諾妮說道，“總是富有我沒能太理解的，被他們稱之爲活力和生機的東西，眼眸中總是閃動着名爲好奇的事物。”

    活潑。

    沒想到祈願教會的主神還有這樣的黑歷史。

    搞不好腦子不好也是一脈相承的。

    “那你爲什麼拒絕了她？”既然對方主動提起，羅維正好能順着接下去。

    “我……並沒有能融入她們，也沒有她們那樣的夙願，”米諾妮眼眸中沒多少情緒，拒絕看上去對她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哪怕神戰結束後，我也不確定要不要留在這個世界。”

    眼前的少女無疑是富有神性的。

    但她又和羅維知曉的那些一級神不同，那些存在顯然不屑與人類進行對話，像嵐神那樣提醒他「人之子，閃開」的，在現神裏已經算話癆了。

    不可冒犯的威嚴，全知全能的神祕。

    比起這些，羅維在米諾妮身上看見的更多是「純粹」。

    她不吝嗇表達，卻也無法融入這個世界。來自界外，似乎無法順利認知情緒的概念，卻又不掩飾自身的態度。

    純白魔神。

    她不需要無上的威光，用磅礴的神性去修飾，她是與世隔絕的神，與那些身爲支配者高高在上的神不同，和人交流才是她接觸這個世界的方式。

    她的力量和漫長生命讓她不可能是一張白紙，卻給人一種存在即本質的印象。

    當然了，如果不是具有「無星之人」的特質，羅維根本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裏和她對話。

    “接下來的問題或許有些冒犯，如果你不願回答可以拒絕……”

    羅維充滿了求生欲。

    對方曾告訴他身爲魔神可能會讓他失望，恐怕是聽到過很多對魔神的負面評價，基於多數認知上的判斷吧，甚至在最初就直白將這點告知了他。

    單挑四位一級神……

    現在想想都覺得害怕。

    “你說吧。”

    她這樣說，羅維反而有點不敢說了，總有種試試就逝世的感覺……

    對方顯然是擁有智慧的，不是什麼笨蛋女神，無論是對其他神明的評價，還是沒有貿然接受淨水女神的邀請，她在事件的決斷上也很純粹，不會因人際關係之類的因素影響判斷。

    因此，對她套近乎，大概是沒什麼用的。

    “你……”

    羅維還是決定問出來。

    如果連這都不敢說，等到後面直接提出「能把你的神核給我嗎？」

    怕不是直接被幹碎。

    “我想知道你參與這場神戰的動機。”

    “……”

    羅維手心微微溢出了汗，對方在這場神戰中付出了隕落的代價，他不知道米諾妮是否接受這種窺探意圖的行爲。

    但若不知曉她的動機，很難從中找到能夠交涉的條件。

    米諾妮還是一如既往的神色。

    “我參戰的緣由有改變過。”

    魔神回答了，但這個答案讓羅維有些意外。

    他沒隨意發表看法，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起初是因爲人類的祈禱，希望我能停止這場戰爭，兩個世界的相撞，的確會導致一方世界的滅亡。”

    所以她才會加入古神陣營嗎。

    她不屬於這個世界，不需要這裏人類的信仰，但仍舊迴應了他們的祈求。

    然而事實上，那些所謂的信徒自以爲她沒參戰，就摒棄了這份信仰，毀掉了那片純白之地。還真是諷刺。

    這可能就是那些人的愚昧無知吧。

    神明沒有主動撤回賜福，信徒們卻親手浪費了它。

    “之後的緣由，則與歸無海和命運星空有關，「至高」也是在那時候提及了無星之人。”

    這樣嗎……

    羅維發現了她說話的一個特點。

    從來不找理由，也不刻意去解釋。

    光是因信徒的祈禱參戰這點，整個流程應該是加入古神方後，在靜寂庭院和現神方尋找和平解決的契機，之後因爲發生了什麼談判出現破裂，才演變成戰爭的局面。

    簡短說出事實，卻給了人很多腦補的空間，像是用一句話去描述一個人的一生一般。

    或許在她眼中，一個人的一生確實只如一句話那般短暫吧。

    “你的使者和我說過，歸無海和命運星空是神戰中被拋出世界之外的部分，”羅維沉聲說道，“這會影響到你所在的界外嗎？”

    “我不知道，沒有依據能夠證明這點。”

    也就是說，即便神戰後期，她也並非爲了自身存亡而戰。

    羅維甚至懷疑她有沒有死亡這種概念，不具備像人類乃至多數神明都持有的趨利避害特徵，彷彿沒有什麼能讓她感到恐懼。

    就像她難以理解人類世界一樣，人類想要將她的行爲研究透徹，恐怕窮盡一生也不會有答案。

    “神戰的起因是一場意外。”

    米諾妮繼續開口說道。

    羅維已經從天使的造物主，也就是「至高」那裏得知了這個情報——一千二百年前的人類無意間連通了古神和現神的世界，導致後者所在的大陸幾近崩潰，神戰因此而起。

    「無星之人」的可能性。

    “但在那之後就不是了，某個勢力利用了這樣的現狀。”

    “利用？”

    “嗯，”米諾妮語氣很輕地點頭，“在靜寂庭院的各方努力下，現神們最初接受的是遷移過來的提案。”

    “……！”

    羅維瞳孔一縮。

    他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幕。

    也就是說，面對兩個世界必須毀滅一個的抉擇，現神最初並沒有被仇恨衝昏頭腦，甚至在靜寂庭院進行交涉後，爲和平做出了沉重的讓步。

    “有人破壞了這份和平嗎？”羅維凝重說道。

    “幾位現神死在了探討細則的時期，現神們意識到和平不會長久，談判破裂。”

    “……”

    還有這種事。

    已經做出這種程度的妥協，卻在還沒實施時就隕落在了這裏，現神們怎麼可能還信任古神會給他們和平。

    聽米諾妮的語氣，當初古神方似乎沒能做出足夠信服的解釋，猜忌和懷疑令雙方陣營的裂隙無可彌補。

    忍無可忍的現神，最終入侵了第二大陸。

    “你們……古神們沒找到兇手嗎？”

    “我們找到的，是古神的屍骸。”

    好吧，看來當時情況很複雜。

    從這些信息中判斷，最初引起兩個世界的交匯的確是場意外，但狀況發生後，有別有用心的勢力利用了這個現狀，反而挑起了古神和現神的爭端。

    這是爲了什麼？

    只要是身處這兩個世界的存在，挑起爭端看不出有任何好處，萬一神戰波及太大，令兩邊的世界都毀滅了呢？

    從這些信息上判斷，有動機做出這些的反而是米諾妮這個界外魔神了……

    羅維都生怕米諾妮突然來一句“你猜對了。”

    那他絕對毫不猶豫地跑路，這神核不要也罷。

    “古神們一直嘗試找出答案，直到歸無海和命運星空的誕生。”

    “這到底有何關聯？”羅維抓住了其中的重點。

    米諾妮提這其中的舊事，無疑和拋出世界的這兩個部分有關，也就是說，利用戰爭是手段，歸無海和命運星空則是目的，亦或過程中必然產生的結果？

    散發純白微光的少女閉了閉眼。

    “歸無海產生後，我曾返回過一趟界外。基於被拋出世界的部分，判斷在無法觀測的區域，或許會有第三世界的誕生。”

    一個……新誕生的世界？

    利用無星之人引發的意外，挑起雙方神明的爭端，背後的陰謀者是希望成爲創世主，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那時的神戰已經無法阻止。”

    米諾妮眼眸幽深，側身看向自己和那四位神明的雕像。

    “我參戰的緣由，只是想找出，究竟是誰辜負了這一切。”

    羅維聽到這裏緩緩吸了口氣。

    隨後睜開了雙眼。

    “是嗎？”

    他凝視着對方純白無瑕的側臉。

    “那我或許可以給你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