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0字章節】第一百二十七章 多眼之霧和垮掉的皮囊

    沼澤的迷霧裏，漂浮着數百只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眼睛。

    各種顏色都有，純色的，雜色的。

    各種形態，有的眼珠子被不同色圈一圈一圈圍起來。

    有一種主體呈赤色的眼睛，眼珠子裏面是複雜的對稱紋理——一個黑色圓圈，上面等距分佈了三個蝌蚪模樣的黑點；還有分佈一個蝌蚪的，兩個蝌蚪的；還有大圈套小圈，每一圈都分佈着大小蝌蚪的……

    有紫、紅、黃、藍四種造型類似的眼珠子，表面都是很細的大圈套小圈。

    散發的氣息也各有不同。有的很溫暖，就像是普通人的眼睛；有的則陰森恐怖，處處透着詭異，彷彿鬼眼魔珠一般。

    個頭也是有大有小，小的只似米粒，大的足比一間房屋。

    在瞳子走入迷霧的一瞬間，這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的眼珠子全都朝着她看了過來。

    就算瞳子這幾年調查了不少怪誕事件，對詭異之事見多識廣，也不禁被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想退出迷霧，但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最多只能控制臉上的表情。

    “你的臉上爲什麼會有笑容？”她的耳邊響起了男子的聲音。

    “我想試試……如果微笑的話，”

    瞳子道：“能不能開心起來。”

    “可以開懷大笑。”

    “做不到……”

    “有變得開心嗎？”

    “好像快樂……它真的消失了。”

    “就是這些眼睛，”男子道：“你得從它們之中選一個。”

    “可以隨便選擇？”

    “絕大多數是你無法駕馭的，它們太過神祕而強大，有的則太過邪惡，會輕易將人類引入墮落的深淵，”

    男子不無遺憾地說道：“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你可以嘗試去容納它們。”

    瞳子倒不覺得遺憾。一個普通人能夠承載不屬於人類的超凡力量，已經是莫大的幸運。而且，力量不在於大小，量力而行才是最重要的。能掌控的力量才是自己的。

    “當然，”男子的語氣很真誠，“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可以把快樂還給你。等你真正擁有了怪誕的力量，一切就無法挽回。”

    “想問一問，哪些眼睛是小生可以容納的？”

    “不後悔？”

    “嗯。”

    “我有點好奇——擁有怪誕的力量之後，你最想做的是什麼，消滅那些肆虐在人間的無序怪誕？”

    瞳子懷中抱着有希的那雙腳，沉默了很久，回道：“殺死熊田的那個怪誕……還在這個世界呢。”

    “那就去選擇吧，”男子終於說道：“你能夠感受得到那些你有能力駕馭的眼睛。”

    瞳子環視四周，發現衆多眼睛當中，有那麼幾雙在輕輕晃動，似乎可以感知和探索。其餘更多的眼睛，則散溢着危險的氣息。

    其中，那雙大圈套小圈、每一圈都分佈着大小蝌蚪的赤色眼睛，瞳子只是用餘光掃了一眼，就險些墜入一場百鬼夜行的幻覺噩夢當中。

    “沒有可以參考的資料？”

    “只能憑你的感覺。”

    “那就是它了。”

    瞳子看向了一隻散發着吞噬氣息的灰色眼睛……憑感覺。她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只眼睛有點像有希的眼睛，和自己很有緣分。

    “選得不錯，”男子的聲音：“無論那個怪誕是什麼，在哪裏，有多強，我向你保證——它一定會栽到我們的手裏。”

    “我們？”

    “我們。”

    瞳子還在琢磨男人的話，手已不由控制地伸向了那只眼睛。

    她的掌心傳來一股劇烈的痛，手掌中央裂開了一條縫，縫隙越張越大，邊緣緩緩凸起，裏面長出了牙齒，竟然變成了一張咧開的嘴的模樣。

    在掌中嘴馬上要吞掉灰色眼睛的一瞬間，眼睛往後縮了一下，避開了。

    “快一點。”耳邊傳來男子的聲音。

    大林瞳子伸長胳膊，朝着灰色眼睛再次抓去。

    灰色眼睛顫抖了一下，旋即消失不見。

    “它去哪裏了？”瞳子問道。

    “不管它去哪裏，”男子道：“我們都要追過去。”

    這時，那只腦袋上長着三隻眼睛的鳥兒突然出現，一晃而過。

    “跟上它。”男子再次說道。

    瞳子隨之跑了起來，下一瞬，她墜入了天旋地覆的時空隧道。

    再次現身之時，瞳子的眼前是一座人來人往的地鐵站。

    此時天色已黑，各種夜景燈、霓虹燈、氛圍燈閃耀，車站大樓中央掛着中野站三個字——這個車站瞳子來過，是東都。

    瞳子正打量着，一個揹着黑色揹包、穿着白色運動鞋、長相很清爽的短髮男子忽然走到了她的面前，有些侷促地撓了撓頭：

    “不好意思，請問，您知道季町咖啡店怎麼走嗎？”

    瞳子沒說話，並非是她不想回答對方。她努力張嘴來着，但似乎她此刻只能與“那個男人”對話。

    “抱歉，打擾了！”

    大概是因爲瞳子的不作回答，短髮男子的臉有點泛紅，轉身離開……沒走幾步，他又返了回來——

    “我叫今村秀一，”

    短髮男子說道：“東都大學，美術系，四年級學生。

    呃……對不起！剛纔我說謊了。

    我其實知道季町咖啡店在哪兒，我經常去那裏……坦白的說，我只是想要留下您的聯繫方式——

    說來不怕您笑話，我剛纔一直在觀察您，您的氣質太獨特了……微笑也很美好。我所描繪過的模特裏，您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有機會，我想……”

    瞳子微笑着，依舊不答話。

    “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見到您！”

    今村秀一道：“如果，下一次有緣還能在某個地方見到您，請您務必告訴我您的名字！屆時，也請允許我帶着您去季町咖啡店裏小品一杯……如果您不說話，我就當您答應了。”

    “……”

    “謝謝，那就一言爲定了！說實話，我很快要搬家了。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了您，從明天開始，我可能就再也不會來到中野站乘坐地鐵了。但是，我想，爲了再次和您的偶遇，我還會從這裏上車的，再見！期待再見！”

    今村秀一微微鞠了一躬，轉身，一路小跑着進了地鐵站。

    瞳子望着他的背影，他揹包的側兜上，嵌入一半的灰色眼睛眨了眨，很快鑽進了揹包裏，消失不見。

    真的好像有希的眼睛啊。

    瞳子想着，身體已然動了起來，朝着站內行了過去。

    ……

    中野車站，進站口。

    穿着一身女士西裝、身形窈窕的上班族福澤由子在掃碼器上刷完票，走進了車站。

    對於福澤由子而言，這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下班回家之旅。

    四十分鍾之後，她會在太田站下車，走十分鐘的路回到家，洗漱卸妝，看半個小時的手機，大概在11點半左右入睡。

    第二天早晨乘坐同一趟地鐵，從太田站上車，中野站下車，然後一整天忙的昏頭轉向，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終於看到下班的曙光。下班後，再來到太田站。

    重複如此的循環，就是她工作和生活的全部。幾乎毫無期待之處。

    也許，大學畢業時選擇在冰冷陌生擁擠的東都做一個職業女性，適應高強度、快節奏的工作，也必將面臨如此的處境吧。

    自己選擇的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唯一讓福澤由子覺得生活裏有一抹亮色的，是每天這個時間點，在中野站和自己同時上車、在古田站下車的一個總是揹着揹包、穿着白色運動鞋的短髮男子。

    男子的樣貌很大氣、陽光、清爽，時時面帶微笑，充滿了正能量。

    今天是福澤由子和短髮男子在這趟地鐵上的第323次相遇。

    每一次相遇之後，福澤由子都會偷偷拍下對方的一張照片，然後寫一段當日的心情和一些想和對方說的話，附在後面。

    截至目前，福澤由子已經拍攝了325張照片，寫下了323篇心情日記。多出的兩張照片是因爲那一天覺得被雨淋過的短髮男子看起來特別養眼，又多了一點點憂鬱的氣質，所以……她沒控制住手。

    福澤由子打算在兩個人第365次相遇的時候，製造一次車站外的偶遇。假使對方已經有了女朋友，那麼從此以後，福澤由子將錯開這個時間段上車。或者，改換一種回家的方式。如果沒有，或許能徹底改變自己完全灰色的生活。

    倘使有朝一日，兩個人真的走到了一起。那麼，福澤由子拍攝的心情日記會成爲一段美好的回憶。甚至，還有可能在她和他的婚禮上，作爲給他一個驚喜，精心剪輯做成VCR滾動播出……一定會非常美好的。

    抱着這樣的心情，福澤由子握緊了手機。

    今天一定要從左後方拍他的側臉。這樣，就完成了幾乎每一個角度的全覆蓋。

    再往前走不遠，地鐵通道的中間位置，有一個留着長髮、抱着吉他、不修邊幅的年輕帥哥在那裏賣唱。

    每天從中野車站上下車的大小女人們都很迷那個帥哥，不僅常年圍觀，而且時常給他買東西、送禮物。甚至，會邀請他共進晚餐。可以想象，晚餐過後一定就是翌日的晨光了。

    她們甚至還在網上爲他建立了粉絲部落，每天把他唱歌的照片和視頻發在網上。福澤由子有一次還不小心刷到了，實在無法理解。

    福澤由子很反感這一套，也很反感留着長髮、看起來邋里邋遢很頹廢的男生，長得再帥也不行。

    不幸的是，上個星期的某天晚上，那位帥哥忽然向福澤由子告白了。就在中野地鐵站中間通道的轉角。告白的時候，恰好附近沒有人。

    真是離譜，每天有那麼多人喜歡他，爲什麼偏偏選中了福澤由子？是因爲她從來都不屑於向他投去一瞥目光麼。

    對於對方突如其來的告白，福澤遊子拒絕的斬釘截鐵，那位帥哥當時還有些發懵，大概沒想到在情場上春風得意的自己會遇到這樣的結果。

    之後的幾天，每當福澤由子經過這裏，長髮帥哥都會走過來和她搭訕，也導致地鐵站附近的女人們見她幾乎沒有一個好臉色的。

    福澤由子真心希望對方可以識相一點，從此以後保持禮貌的距離。

    她現在真的很困擾——如果想要繼續見到短髮男子，就必須從中野站上車。從中野站上車，就一定要經過長髮帥哥賣唱的通道。

    如果長髮帥哥從此以後對她糾纏不休，那麼福澤由子只好改換回家的線路，亦就無法再見到短髮男子。

    簡直是個無解的死循環。

    除非……她再堅持一下，等到她和短髮男子相遇的第365天，也就是正好一週年的時候，製造浪漫的偶遇成功。或者，乾脆提前行動……

    福澤由子正琢磨着，那個揹着黑色揹包、穿着白色運動鞋的短髮男子迎面走來。

    福澤由子的心跳立刻加快了。

    真的是緣分吧？雖然同乘一輛地鐵很久了，但她和他之前從來沒有在這裏相遇過。

    而且，就在剛纔，她腦袋裏還在想着他。然後，下一瞬，他就出現了。這種默契簡直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福澤由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男子也向她看過來，眼神裏閃着異樣的光，彷彿有電流在兩個人雙眼之間來回竄動。

    在這一刻，她覺得男子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更有魅力。

    她還不知道對方的真實姓名呢……是不是應該試着和對方要一個聯繫方式。由子心裏想着。

    畢竟，自從大學畢業後，再也沒有遇到這麼有感覺的男人了。茫茫人海之中，能夠一見鍾情的人太少了。能夠有這樣不可思議的緣分，每天都在同一時間、同一站點乘坐同一趟地鐵的，更是絕世罕見。

    所以，爲什麼不鼓足勇氣試一試？非要因爲好面子而錯過美好的緣分，以後追悔莫及麼。非要等到第365天的時候在嘗試嗎？萬一那一天之後，他再也不會走進這個地鐵站呢？電影電視裏不總是有這樣錯過的橋段麼。

    這般一想，福澤由子鼓足勇氣走上前去，“您好，打擾一下……”

    話說到一半，男子的身體忽然僵住，有什麼發灰的東西從對方身上竄了出來。

    《無敵從獻祭祖師爺開始》

    一股巨大的能量涌入了福澤由子的身體裏。

    就在這一瞬間，福澤由子感到自己充滿了力量，身體也變得輕盈起來。

    而眼前令她動心的短髮男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在了地上，只剩一張鬆軟的、皺皺巴巴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