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雪地上的告白

    許多年以前，在父親去世之後的那段時間裏，她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一個人坐在這裏，看着日輪被羣山吞沒，讀着手裏的書，用文字慰藉着內心的困苦。家裏只有因爲工作而早出晚歸，平日裏連見面都變得稀少了的母親，以及尚且年幼稚嫩，根本沒到能夠獨立自主的弟弟。

    連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也許有吧，畢竟在學校裏在生活裏肯定也有朋友，只是那樣驕傲那樣倔強的橋本奈奈未，又怎麼可能會願意在人前顯露出自己的軟弱呢？

    她可是連對自己掉眼淚這種事情，都會忍不住笑出來的人啊......

    靠着樹幹，坐在草地上任由火紅的楓葉被風吹得到處都是，獨自一人看着這些景色的時候，一定也會在心裏偷偷想念自己的父親吧？

    在雪地上，仰頭看着漫天繁星，抱着膝蓋安靜注視着黑夜田野裏路過的汽車從一頭駛向另一頭，一定也曾懷念過那個時候還無憂無慮的自己吧？

    只是從來都不曾對誰說出來過。

    這些情感，這些記憶，就如同腳下的積雪一般被深深埋藏。

    直到今天。

    不知不覺間，耳邊的讀書聲漸漸消退，等到白雲山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注意到，女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同躺下來了。

    就躺在他身邊的雪地上。

    “呃...怎麼了嘛？”

    這麼近的距離，扭頭便能看見女孩精緻的側臉以及雪白的肌膚，白雲山莫名感到有些心跳加快，小心翼翼。

    “什麼？”

    橋本奈奈未反問。

    “我是說...怎麼不讀了？”

    “讀書是需要聽衆的，白雲桑。”

    “......”

    “你確定你剛纔有在聽嗎？”

    “......”

    “抱歉，剛纔有些走神了。”

    白雲山臉色羞愧。

    “我知道。”

    橋本奈奈未輕輕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雲山總感覺女孩此時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不過我也剛好想要休息一下了。”

    不知道是真話還是假話，但應該是真話。

    “那就一起休息吧。”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了。

    耳畔的風聲削弱了，細微的呼吸聲卻變得清晰可聞，彷彿隨着心跳一起劇烈地起伏一般，連彼此身上的味道都能聞得到。

    就這樣躺在雪地上什麼也不幹，僅僅是仰望着北海道冬夜的星空，白雲山就已經感到滿足了。

    滿足到，即使這樣漸漸睡着了也沒關係——

    “以前小的時候，也有想過就這樣在這裏一覺睡到天亮——”

    橋本奈奈未卻先一步打斷了他的幻想，平靜道：“結果晚上媽媽在家找不到我，來到了這裏，把我狠狠的給教訓了一頓。”

    “呵呵——”

    白雲山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既是對如今看起來冷靜成熟的橋本奈奈未，在當年居然也有這麼皮而且還這麼慘的經歷感到有趣，也是對那位看起來溫和文靜的橋本太太，居然也有這麼彪悍的一面感到意外。

    “不許笑。”

    女孩小聲道。

    “好好好——”

    話是這麼說，但越不讓笑就越好笑。

    “不許笑！”

    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一絲羞惱。

    “好。”

    白雲山只能乖乖閉嘴。

    空氣又一次寂靜了下來。

    “其實，笑一下也無所謂......”

    女孩的語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鬆動了。

    白雲山卻只是搖頭，經過這麼一打斷，一般人即使能笑，也不太想笑了。

    不過瞭解女孩是在關心他的感受，白雲山倒也沒有在意這些，而是內心一暖，輕輕伸出手，抓住了旁邊雪地上女孩的手腕。

    嗯，手感很好。

    就是冷了點。

    順手一起塞進了自己大衣口袋之後，白雲山這才安心的點點頭。

    橋本奈奈未沒有說話，囿於大家都躺着，視角也因此有所侷限的原因，他也沒有辦法看到女孩究竟有沒有臉紅，只是從手指指尖傳達而來的感受告訴他十分平靜，平靜而溫馨。

    他也是一樣。

    “拉麪很好吃吧？”

    橋本奈奈未小聲道。

    “嗯。”

    “晚上的學校，不僅一點都不可怕，反而還感覺特別懷念呢。”

    “嗯。”

    “一起去河邊散步，聽着潺潺的流水，感覺心靈好像都被淨化了一樣。”

    “嗯。”

    “對着雪峯大呼小叫，做着和電影裏的一樣的情節，以前從來沒想過呢。”

    “嗯。”

    “躺下來看着山坡下的夜景，感覺永遠都看不膩呢。”

    “嗯。”

    “就這樣一直躺着，躺在雪地上，就已經特別滿足了啊。”

    “嗯。”

    ......

    橋本奈奈未終於笑了，這次白雲山可以萬分肯定，因爲他聽到了女孩輕輕笑起來時的聲音。

    就在耳畔。

    伴着熱氣。

    特別好聽。

    隨後女孩嘆了口氣。

    “就只有這些了。”

    “嗯？”

    “我所能給予白雲桑的回報，就只有這些了。”

    橋本奈奈未平靜的仰望着星空：“過去學校的經歷，河畔跑步時的回憶，最愛吃的拉麪，以及獨處時喜歡來到的這個山坡，還有這本挪威的森林，這就是我對於白雲桑你的感情，所能夠給予的最高的回報了——”

    一番話坦誠而平靜。

    甚至到了令人不知所措的地步。

    白雲山有些愕然的轉過頭看向她，眼底藏着驚訝。

    “當然，其實還有一些東西，只不過你當時拒絕了——”

    說到這裏，橋本奈奈未微笑地看向他，神色有些古怪。

    “呃呵呵......”

    白雲山當然只能乾笑。

    但他並不後悔。

    在那個夜晚，他拒絕了一些東西，並不是因爲他不在意或者不喜歡，而是他更在意一些其他的東西，這些東西，遠比他個人的一時爽快要來得重要得多。

    正如他自己曾經重複過許多次的一樣——

    他不想要女孩後悔。

    想到這裏，白雲山的神色也柔和了下來。

    因爲這樣一來，他也明白了女孩今晚的舉動，或者說，從醒來偷聽到了自己與橋本太太聊的事情，從白天願意給他講述自己過去的故事之後，就已經想好了今晚的流程了吧？

    對於橋本奈奈未來說，白雲山所做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心情複雜，既有着對方絲毫不求回報的感動，同時卻又爲這份感情而感到深深的矛盾與沉重。

    因爲她無法說服自己鬆口，而這必然也將迎來失望，對於對方所付出的一切，都只能報以虧欠愧疚的心情，一點點的積累下來——

    便有了今天這一幕。

    “會不會太少了點？”

    橋本奈奈未又輕輕蹙着眉頭，有些不自信。

    “不會。”

    白雲山回答的聲音很輕，但力道很足。

    “那會不會覺得有些隨便了？就這樣輕飄飄的說出來——”

    “沉甸甸的呢。”

    “是麼？”

    “是啊。”

    “那就太好了。”

    橋本奈奈未鬆了一口氣。

    白雲山突然間感覺大衣口袋裏抓着的那隻手收緊了一點，從指尖上傳來的力度，令他清晰地感到了一抹緊張。

    隨後，是堂堂正正的表白。

    “白雲桑，我喜歡你。”

    啊......啊~是直球啊，話說之前一直都是自己主動說這句話來着的，沒想到這次居然輪到娜娜敏主動說出來了——

    真是意外呢。

    但是也很高興。

    “謝謝。”

    “你喜歡我嗎？”

    “喜歡。”

    “有多喜歡？”

    女孩似乎很喜歡問這個問題，就像前面一樣。

    不過這也難不倒白雲山。

    “比你對我的喜歡，還要更加多一點。”

    “真是狡猾的答案呢。”

    “狡猾嗎？”

    “很狡猾。”

    “抱歉。”

    “沒關係。”

    “那你呢？”

    “不清楚，大概和我送你的那本書裏寫的類似，就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這麼偷懶，你也不比我差到哪裏去啊喂。”

    ......

    都是些如同閒言碎語般的對話。

    但這樣一直說下去，卻彷彿永遠都不會停下來，能夠一直說到時間的盡頭。

    直到那句話的出現。

    橋本奈奈未深吸了一口氣，望着星空，臉上帶着感傷。

    “只不過很抱歉，這樣的話，我就不能跟白雲桑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