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雪峯與迴音

    拉麪當然不會有什麼花裏胡哨的吃法。

    店內的醬油拉麪雖然老道鮮美，但總歸還是拉麪，一口面一口湯或者一口湯幾口面或者乾脆吃麪不喝湯......無論你怎麼吃，總有吃完的一刻。

    白雲山自然是規規矩矩，湯汁與麪條，外加另外點的半個雞蛋，一同都被他三下五除二便吃進了肚子裏，最後滿意的低頭打了個嗝，渾身上下都是吃飽了之後的安心感。

    只是唯一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坐在座位對面的女孩，這一次居然沒有往拉麪裏倒上辣椒或者七味粉，也不知道是忘帶了還是因爲別的原因——

    “很奇怪嗎？我又不是吃什麼都加辣椒。”

    橋本奈奈未的反應卻很平淡。

    “話是這麼說，可這畢竟是拉麪啊——”

    “想吃辣的，直接點辣的不就行了，有什麼必要拐彎抹角的另外再加——”

    女孩的理由也很充分：“而且一直吃辣的，口感也是會下降的，我是喜歡吃辣沒錯，但也沒到頓頓都吃的地步——”

    白雲山啞然失笑，他倒是忘了，女孩是喜歡吃辣沒錯，但無論什麼東西，吃久了終歸會膩的。吃辣也是一樣，總得要吃幾次其他口味調合一下，這樣才能享受到辣椒的趣味。

    就像某位喜歡吃鹽的高山一実一樣，她這麼喜歡吃鹽，也沒見她往水果上撒鹽啊......

    嗯...好吧，霓虹倒還真有吃西瓜撒鹽的習慣，暫且不論——

    ......

    ......

    吃過了晚餐，離開了名爲蜂屋的拉麪店之後，時間已經差不多晚上八點了。

    繼續前進的路線是向着橋本家的方向，然而一直走到了住址附近，甚至連白雲山都以爲是要回家了的時候，橋本奈奈未卻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帶着他繼續向前，來到了橋本家後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山腳下。

    這裏就是今晚最後一個地點了。

    不算高的山坡在夜色裏浮現着起伏的輪廓，如同一隻匍匐着的巨獸，夜空清澈深邃，月色皎潔明亮。白雲山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北海道緯度比較高，還是說旭川的空氣污染程度比起東京來說要輕微得多，在這裏仰頭所看見的星星數目，要明顯大於後者。

    一顆又一顆，讓人仰頭看着，就很容易被吸引，直到脖子酸了才想起要低下腦袋。

    腦子裏在想些這些亂七八糟的細節，橋本奈奈未卻並不知道，她只是靜靜凝望着這座小山，然後忽然對旁邊的白雲山伸出了手。

    “？”

    看着他滿臉疑惑的表情，女孩的神色依舊平靜，說道：“我想讓你背我上去。”

    “背你？”

    白雲山吃驚道：“上去？”

    “不行嗎？”

    橋本奈奈未平淡反問。

    “呃......當然可以——”

    這種事情說不清楚是誰佔了便宜，白雲山自然也不會蠢到這個時候嘴賤，儘管有些不明白對方爲何這個時候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但還是訕訕的笑了笑，撓了撓頭後雙手撐着膝蓋彎下了腰，示意對方跳上來。

    “抓穩了——”

    一聲提醒過後，橋本奈奈未便抓着他的肩膀跳了上去。

    女孩的體重一如既往的輕，即使穿着厚重禦寒的衣物，也還是輕飄飄到讓白雲山感到心疼的地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哪怕隔着這麼多層衣物，橋本奈奈未身上的體溫卻依舊能夠清晰地傳達到他的身上，好似在隱隱發燙一般。

    鬢角臉頰不經意間觸碰時同樣如此，然而正當白雲山下意識撇過頭去想要看個究竟的時候，橋本奈奈未卻伸手抵住了他，低聲制止。

    “不許看.......”

    “呃...好，我不看——”

    “上去吧。”

    “嗯。”

    分不清是害羞還是警告，白雲山只能老老實實看着腳下的路，讓背上的女孩指引方向，向着山坡前進。

    冬天的山路比較往常要難走數倍，尤其是晚上，難度更是劇增。不過好在這裏明顯也是有人需要通過的，路上的積雪都被定時掃除過，因此倒是不用擔心深一腳淺一腳的問題，走起來還算順暢。

    路旁種着一排排的樹木，透着月光與星光，顯得千奇百怪。由於葉子都掉光了，加上晚上的光線原因，白雲山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種類，索性便不去想了，一心一意走路。

    一直到差不多十分鐘後，在終於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了。”

    橋本奈奈未從他的背上跳了下來，白雲山下意識瞥了一眼，女孩的臉色如常，不僅沒有泛紅發燙，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月色與雪色的緣故，看起來還顯得有些蒼白，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所以是自己猜錯了麼......

    白雲山心裏嘀咕，尋思了一會兒後，卻聽到女孩的聲音從附近傳來。

    “白雲桑也坐下吧。”

    扭頭一看，女孩已經在不遠處的一塊雪地上坐了下來，背後靠着一棵光禿禿的大樹。

    白雲山走過去，臉上若有所思。

    “這是——”

    “這是楓樹。”

    橋本奈奈未指了指背後靠着的樹幹，又指了指旁邊：“這裏一排種着的都是楓樹。如果是秋天的話，風一吹，山坡上到處都是它的葉子，太陽照過來，尤其是黃昏左右的陽光籠罩下來，就好像整座山都在燃燒一樣——”

    “啊......”

    聽起來確實很美。

    “可惜現在是冬天。”

    橋本奈奈未補充了一句。

    而且還是晚上。

    白雲山默默在她身邊坐下，雪地很軟，衣服很厚，所以既不用擔心坐着會不舒服，也不用擔心會着涼。

    然而他卻意外的發現，女孩的臉上並沒有語氣中的惋惜，而是伸手平靜的指着前方。

    “所以，看那裏吧。”

    白雲山順着指尖蔓延的方向看去。

    緊接着，一聲驚歎。

    視野的遠處是一座高高聳立着的雪峯，其形體被腳下這座小山所阻隔，站在山腳下很難看清。但坐在這裏就不同了，月光灑在不曾消融的積雪上，分不清是誰感染了誰的光輝，只覺得一樣耀眼與迷醉，明明是夜晚卻同樣能看得一清二楚。

    隨後，向着所處的位置拉近視線，從山腳下一路看去，那裏是一大片空曠的田野，呈規格的田字形排列，遼闊的景象令人的心情都彷彿隨之拉長。

    田野上只有兩三條公路穿過，路旁有幾棟民宅，零星亮着燈火，給人莫名的安全感。漫長的水泥路橫亙在雪地之上，時不時能看見亮着車燈的汽車經過，如同夏日野外的螢火蟲一般，順着棋盤上的軌道前進，直至在看不見終點的方向逐漸消失——

    好看。

    只能用好看來形容了。

    這種景色無關乎壯美，而是雜糅着孤寂，清冷，以及對於人間燈火美好嚮往的最直接感受。

    這就是娜娜敏一直以來眼睛裏所看見的景色嗎......

    腦子裏正在這麼想着的時候，耳畔卻傳來了聲音。

    “怎麼樣？白雲桑。”

    是橋本奈奈未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樣的平靜而清冷。

    “很好看。說句實話，在上來之前從來沒想到居然能好看到這種地步——”

    “是嗎？”

    “嗯。”

    “那就實在是太好了。”

    橋本奈奈未將視線收回，微笑着說着，隨即看着他的側臉，卻又說道：“只不過，光是這樣一句話，總感覺還是欠缺了點說服力呢。”

    “說服力？”

    白雲山一愣。

    “是啊，到底有多好看呢？我想知道這一點。”

    橋本奈奈未看着他。

    白雲山回過神來，倒也沒有手足無措，而是聞言笑了笑後，看着她的臉反問道：“娜娜敏，你有看過《情書》嗎？”

    “嗯？”

    這下輪到橋本奈奈未一怔了。

    白雲山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碎雪，臉上的笑容收斂，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雙手合在嘴前，大聲喊了起來。

    “娜娜敏——娜娜敏.....娜娜敏......娜娜敏......”

    聲音飄蕩遠去，隔着一個停頓之後便又飄來迴音，彷彿視線所及之處的那座雪峯都要因此被震得雪崩一般。

    “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

    “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就是好看到了這種程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