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那一年，橋本奈奈未十六歲（下）

    北海道旭川西高等學校。

    天際殘陽落下帷幕，僅餘下了一片寂靜的灰藍飄蕩，一顆顆繁星宛如鑽石般點綴在這油畫般色調的夜幕上，白雲山藉着路旁昏暗白熾燈的光線，還是清晰地認出了面前的這幾個字。

    旭川市川端町5條9丁目1-8，就是這裏沒錯了——

    旁邊的地址準確無誤，仰頭看了看籠罩在夜色中的教學樓，朦朧的線條只能依稀辨認出部分建築物的邊框。

    空地上種植的樹木葉子早已掉光了，只餘下了空蕩蕩的樹杈高高的伸出圍牆，圍牆下三三兩兩橫七豎八的停着幾輛自行車，看不清有沒有上鎖，畫面顯得有些清冷。

    這就是娜娜敏曾經待過了三年的母校啊——

    很難想象，現在那個倔強清冷的少女，過去在這所學校上課時會是什麼樣的模樣？白雲山忍不住想。

    她說她在上學時很無趣也很低調，實際上應該也是如此吧？說起來也無法想象，像她這樣一個女孩子張揚起來的樣子，平時除了上課讀書，因爲身體不好的緣故，也基本沒有什麼太多的業餘活動了吧？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

    喜歡籃球倒是真的，也喜歡去看球賽，只不過後來由於家裏出現了變故，這方面的興趣也就越來越少了吧？

    不僅如此，肯定更加低調也更加沉悶了，披着長頭髮的橋本奈奈未，穿着制服揹着書包，獨自一人上學放學，和其他同年齡的女孩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內心，誰又能想象得到這個十幾歲的女孩，當時背負着怎樣的心境呢？

    至少，父親的去世，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吧——

    白雲山站在雪地覆蓋的冷空氣裏，默默地體會着當時女孩的心情。

    望着空蕩蕩的校門，他忽然有種進去看看的衝動，但旋即卻又轉過了身去，眼睛望向一方，耳邊響起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昏暗的光線下依然能看得清少女清瘦的臉龐，白雲山見狀有些詫異，下意識開口問道。

    來人自然不會是別人，正是橋本奈奈未，女孩沒有回答白雲山的問話，而是先深深凝視了一眼面前的校門與建築物，看了好一會兒後才緩緩地收回目光，扭頭看向他。

    “從你讓日奈子那孩子帶信來我房間的時候，我就已經差不多猜到，你是想借她的口，來問我過去的事情了——”

    “你原來看出來了啊——”

    白雲山尷尬的笑了笑。

    事實正如女孩所言，白雲山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除了是利用寫信這個手段交流之外，更主要的，當然便是套取女孩過去的情報了。

    這種事情其實找橋本太太問一問也行，但更重要的是，白雲山並不只是單純的瞭解情報而已，他可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是爲了讓女孩回心轉意，和自己一起回去。從橋本太太那裏瞭解情報固然可以，但又怎麼比得上讓女孩自己說出來？要知道，有時候傾訴過去，也是敞開內心的一種方式——

    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想法一開始就被對方看破了。

    “——至於之後，會過來這裏看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了。”

    橋本奈奈未補充道。

    “日奈子呢？她已經回去了嗎？”

    白雲山又問。

    橋本奈奈未輕輕點頭，道：“另外，她告訴我，她明天就要回千葉去了，說是因爲我的緣故，也想要報名參加偶像。”

    “是麼，好事啊——”

    白雲山點點頭，有些意外於某位笨蛋居然會因此做出這種選擇，但接着想到女孩白天時所講的故事，又忍不住苦笑：“不過人家讓你講一些高中時候發生的故事，誰想你居然把這件事都說出來了？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日奈子這孩子出來的時候，眼圈都紅了，一看就是哭了一頓——”

    “這不是你想知道的嗎？”

    橋本奈奈未卻看向他反問道。

    白雲山頓時無言了。

    沉默過後，只聽見女孩又緩緩開口，輕聲說道：“想不想知道，後面還發生了什麼？”

    白雲山的眉毛緩緩挑起。

    ......

    ......

    葬禮過後的很長一段日子都顯得有些壓抑。

    失去了家裏的頂樑柱，也便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爲了家庭與一對子女打算，才失去丈夫沒多久的橋本太太，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快速掙脫悲痛，由一個原本的全職太太重新出門尋找工作，但情況卻並沒有因此快速得到好轉。

    首先是債務問題，橋本父親雖然是因爲車禍去世，但那純屬一場意外事故，並沒有所謂的肇事者，根本就不存在賠償問題。反而因爲其本人的去世，導致其生前原本一些與其綁定的經濟借款失去了來源，從而無法及時償還，因此欠下了一大筆的債務。

    不過好在有親友的幫助，再加上橋本家自身的積蓄，這筆債務很快便被還了個七七八八，不至於將這個脆弱的家庭送上懸崖。

    但經此一事，橋本家的積蓄也幾乎清空，僅剩的部分也只能勉強維持日常的用度開支罷了，緊急時刻甚至連水費電費都無法及時繳納，導致有段時間家裏一度停水停電，情況可謂岌岌可危——

    橋本太太也不得不因此兼職數份工作，靠着親戚朋友們的接濟勉強維持，日子一天天過去後，適應了這樣的狀態後情況倒是稍微好轉了一些，也不用再依靠接濟了。只不過由於整日忙碌於工作，對於子女的管理與教育自然而然便因此欠缺了不少，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也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橋本奈奈未獨特的性格一步步的被塑造出來，再加上她看得很清楚，知道儘管目前看來情況正在一步步的好轉，但也堅持不了多久，以自家母親那種勞累程度，一開始還好，但繼續堅持下去，恐怕也堅持不了幾年。

    於是便有了之後的那個決定。

    “什麼？你要一個人去東京唸書？！”

    橋本太太聽到這個消息，一開始是不可置信，隨後毫不猶豫的果斷否決：“不行！娜娜敏你身體那麼差，我怎麼能放心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不行，我不能答應！”

    “我知道......”

    聽到母親話語下隱含着的關心，橋本奈奈未心底涌出一股暖流，但旋即便被更加堅定的意志覆蓋：“只是，我也已經到了這樣的年紀了，我不想高中過後便輟學，繼續讀大學的話，又會給您和健太帶來負擔，所以也就只能這樣做了——”

    “你，你什麼意思......”

    聽得出自家女兒這話似乎另有所指，橋本太太有些不敢相信，愣愣的看向她。

    果不其然，只見橋本奈奈未緩緩鞠躬，表示感謝，語氣柔和但卻無法動搖般的堅定：“放心吧，我去到東京之後，會自己打工賺錢，不會向您索求任何生活費的。如果您實在過意不去的話，就偶爾送點米過來吧，拜託了——”

    橋本太太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