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借與還

    下樓來到客廳，聲音更清晰了。

    白雲山駐足停在窗戶邊上向外眺望，只看見兩位穿着正裝大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外柵欄附近，樣貌普通，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一位看起來平平淡淡，另一位則是滿臉的不耐煩，其中聽到的大部分的動靜也都是由他發出來的，語氣尤爲不善。

    一旁的橋本太太面對這種情況，只能滿臉苦笑，時不時地鞠躬賠禮，姿態擺得十分卑微。

    又過了會兒後，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中年男人和自己的同伴對視了一眼，那位臉色看起來比較平淡的男人開口，與橋本太太交流了幾句，隨後便和自己的同伴一起轉身揚長而去。

    橋本太太則默默站在雪地裏，注視着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才臉色疲倦的嘆了口氣，轉身向着客廳內走來。

    一進門，便看見白雲山坐在沙發上。

    “早，早上好啊白雲君，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嗎——”

    儘管有些突兀，不過橋本太太一個愣神過後還是立即露出了笑臉，溫言關心道。

    “不，不用了......”

    白雲山心中一跳，以爲她是在暗指自己睡在某北海道女孩房間裏這件事，一時有些尷尬。

    不過看着對方的神情，很快便又反應過來自己想多了，趕忙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休息倒是其次，主要是聽到了些動靜，所以好奇下來看看......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剛纔那兩個又是什麼人？”

    “啊...你都看見了啊——”

    橋本太太苦笑一聲，方纔掩飾很好的愁苦，此時又不自覺的爬上了眉宇之間。

    “有什麼我能幫得到的地方嗎？”

    白雲山下意識開口，待看到對方古怪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句話多少帶了點其他的意思，臉上一熱，趕緊補充道：“畢竟也在您這裏白吃白住了兩天，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應該的——”

    “這是我們自己的私事，哪裏能麻煩你來幫忙——”

    儘管從自家女兒那裏，對於面前的年輕人多少有着幾分的瞭解，但是看着這張年輕的臉，橋本太太多少還是不自覺的將其擱置在了晚輩的位置上，因此並沒有對他這句話有多麼在意，而是輕嘆了一口氣後，接着解釋了起來。

    “剛纔那兩位是來催欠款的，白雲君你應該大概也知道一點，自從當初娜娜敏她爸爸去世過後，我們家裏的經濟狀況就一直不佳——”

    “其中欠的大部分債，這些年在親戚和朋友幫忙下，加上我們自己省吃儉用，已經還得差不多了。而今天上門來催的這些，其實也已經是最後一部分了，只不過這部分由於拖得有點久了，所以變得有些麻煩了而已。”

    白雲山點點頭表示瞭然。

    放債與收債，無論是古今中外都有着這一現象存在，存在的理由，無外乎就是利潤二字，而利潤的來源，明面上最主要的部分，自然便是利息了。

    私人與官方不同，給的錢多且快，需要的利息自然也相應的要多收一點點。尤其是爲了應付那些有可能賴賬不還的人，這些放貸公司的背後，多多少少都有着非正常手段的存在——

    橋本太太自然也清楚這點，只不過早期由於家裏揹負的債務太過沉重，哪怕知道拖下去小錢遲早得變大錢，但卻也不得不應付更加緊急的需求。要知道，在橋本家裏經濟最爲窘迫的時候，可是連電氣和瓦斯都給停了，而在北海道這種北國，冬天要是沒了這些情況可想而知——

    無奈之下，也只能拆東牆補西牆了——

    沉吟過後，白雲山還是主動開口道：“這樣吧，欠款的部分我就先幫忙墊付好了，只要金額不至於大到一定程度，我想都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你？”

    橋本太太眼中閃過一絲意外，旋即便聽見他悠悠說道：“我好歹也算有些反響不錯的作品賺了點錢，加上本身的工資與積蓄，如果只是幫忙還些錢的話，不算什麼——”

    誰料橋本太太聽見這話，卻並沒有露出什麼喜色，反而臉上的意外漸漸收斂，淡淡道：“還是算了吧。”

    “爲什麼？”

    這下輪到白雲山感到意外了。

    “我讓白雲君你住在這裏，只是單純的想請你留下來做客而已，並沒有抱着挾恩圖報的心思。趁機讓白雲桑用你自己的錢替我們還債，我們實在做不到這種厚臉皮的事情——”

    橋本太太淺淺地鞠了一躬，臉色平靜。

    白雲山一愣，在這張與某北海道女孩有着幾分相似的清冷臉龐上，莫名的感受到了後者身上的獨特氣質。

    他突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些什麼，面前的橋本太太在家庭與子女的問題上心力交瘁，爲此不得不變得圓滑與卑微，看起來就像團棉花一般軟綿綿的，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底線與驕傲——

    或者說，某北海道女孩所堅守的那份驕傲，便是來源於自家的母親也說不定。

    而自己現在的這番舉動，無疑在不經意間冒犯到了這份驕傲——

    白雲山趕忙說道：“伯母你誤會了，我也並沒有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暫且幫忙墊付罷了，呃......您可以理解爲借——”

    “借？”

    橋本太太神色一怔。

    白雲山笑着道：“我只是一口氣將這筆錢借給您幫忙應付那些欠款罷了，並不是不需要還，只是還的話也不用急，慢慢來就好了。具體的方式的話，就從娜娜敏的工資裏每個月扣除一部分當做還款吧，您看怎麼樣？”

    橋本太太沒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陷入沉默。

    白雲山被這古怪的一眼看得心裏發毛，總感覺她的眼神若有所指，但又不清楚是什麼。

    良久，才聽見她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不過這樣一來，無論怎麼看，都還是我們佔了便宜吧——”

    白雲山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便聽見橋本太太又道：“謝謝你了......”

    聽見這句話，白雲山知道這便算答應了，頓時鬆了口氣。橋本太太也頓覺心裏放下了塊大石，肩膀上的膽子也隨之輕了不少，只是心情微微有些複雜。

    她當然也不是什麼迂腐不化的人，儘管要讓一個認識不過三天的後輩來幫忙，臉皮上着實有些羞愧的過不去。但考慮到實際情況，卻也知道這正是解決麻煩的好時機，再加上對方適時的退讓，便一口氣敲定了下來。

    畢竟直接幫忙還和借還是有着本質上的區別，對方這一步無疑極大的照顧到了她的自尊，雖說兩人都心知肚明，就算是借，橋本太太無疑也還是佔了大便宜——

    畢竟沒了利息不是？

    嗯等等？貌似也不是真沒了利息，仔細想來剛纔的那番話，利息不就等於是——

    想到這裏，橋本太太的臉色不禁漸漸變得古怪了起來，冷不丁的說道：“對了，白雲君，你昨天晚上是在哪裏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