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笨蛋

    夜晚的大海如同一隻潛伏在茫茫夜色中的巨獸，神祕而未知，看不清具體的喜怒哀樂，只有海風吹拂着海浪拍擊海岸時，才能讓人感受到它深邃的呼吸。

    這裏是梧桐阪附近的海邊路段，往常可以看見的人就不算多，今天也是一樣。夜晚的海風伴着花瓣拂過,耳畔除了海浪聲就只有隔段時間遠處電車經過的轟鳴，靜謐的讓從天橋來到這裏的二人彷彿都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白雲山將順路買來的咖啡遞給身邊的女孩，眼睛注視着漆黑如墨的海面，輕聲說道：“仔細想想...貌似也不算是好久不見——”

    白石麻衣伸手接過咖啡，一邊聽着某人的說話，一邊輕輕抿了一口,醇厚的味道在口腔裏漸漸擴散,心情卻是一片平靜。

    “畢竟說句實話不到兩三個小時前都還見過,好久不見什麼的，的確談不上。不過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剛纔看見你的時候，忽然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說着說着，他的聲音漸漸低微，隨後搖搖頭：“想不明白。”

    “我卻覺得很合適。”

    白石麻衣突然開口，望着與他所看見的同一片海面，小聲道：“你不覺得的確有種好久不見的感覺嗎？”

    白雲山默默喝着咖啡沒有回答。

    有嗎？也許吧。但到底爲什麼會造成這種感覺呢？也許是因爲白天的事情，也許是因爲太過糾結，也許是因爲思慮過多。也許就只是單純的錯覺，誰又知道呢——

    但說與不說，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晚風吹過，空氣裏裹挾着海邊的淡淡溼氣,白雲山從海面收回視線,安靜注視着她的側臉,觀察着她的神情，看着她真的如白天所說的一樣,彷彿真的不在意了一般,心中忽然增添了許多感慨。

    也可以說是憐惜，糾結，遲疑，以及微不可察的衝動。

    於是冷不丁道：“其實...我剛纔是準備去你住的公寓找你的，沒想到運氣看上去挺不錯，居然會在半路上撞見你。”

    他識趣的沒有問女孩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也沒有問是不是跟自己有關，因爲無論答案是與否，對話都很難讓人接下去。因此巧妙的迴避了這個話題,只是單純提及了自己。

    “找...我？”

    白石麻衣驟然聽見這個話題,臉色有些意外。

    找自己做什麼？這個時候？而且還是來自己的公寓？是有什麼想說的,還是有什麼急事？不過如果是急事的話，打個電話就可以了，貌似沒必要親自跑一趟,既耽擱時間又顯得沒有必要。所以......應該還是有什麼話想當面說了？

    內心忽然間想到了某些可能,女孩心情頓時有些緊張，隨即回過神來,又忍不住在心底失笑，輕輕搖頭。

    怎麼可能呢，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看來自己還是不夠成熟啊......

    然而心中雖然這樣自嘲着,她的內心深處，卻還是不可抑制的暗自泛起了一絲期待，扭頭迎上了對方的眼神，輕輕開口。

    “找我做什麼？”

    “有些事情。”

    “什麼事？”

    白雲山停頓了一下，神色看起來有些猶豫，不過還是下定了決心，緩緩說道：“是有關那天你所聽到的消息——”

    “我想拜託你，暫時替我保密。因爲這件事影響太大，一旦在現階段公佈出去，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總歸...很有可能會有很多不必要的問題出現......”

    保密...嗎......？

    白石麻衣垂下眼眸，眼底的黯然一閃而過，沉默着喝了一口咖啡，苦澀的味道順着喉嚨一路向下蔓延，彷彿心臟都在因此微微抽搐。

    儘管明知不太可能，但聽到這個消息，女孩的心情還是如同雪花飄落的寒冬驟然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期待轉瞬之間跌落到了谷底。

    白石麻衣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細線，臉色平淡到看不出絲毫表情，只是捏着咖啡杯的指節微微發白，一兩滴略微滾燙的咖啡都因此不知不覺飛濺到了手背，但她卻恍然未覺。

    嗚嗚的海風似在嘲諷着她的期許，麻木的感覺逐漸籠罩心頭，讓人說不出話來。

    一直到電車經過的聲音又響起了一遍之後，她才終於有了反應。

    “好啊。”

    白石麻衣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會保密的。”

    笑容看起來和往常和白天沒有什麼分別。

    沉默中莫名緊張等待着的白雲山有些出乎意料，隨即下意識鬆了口氣，女孩能這樣乾脆的一口答應下來，倒是省了他不少的麻煩。畢竟這件事可謂是至關重要，這些重要的消息要是傳了出去，外界且先不論，光是小偶像們內部，就足以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了——

    但還沒等他說什麼，卻聽見女孩緊接着補充道。

    “但是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

    “三個條件？”

    白雲山臉色愕然，然而瞳孔中倒映着的女孩的眼神滿是認真，顯然這並不是在開玩笑。

    “是的，三個沒有時間期限，我想什麼時候提就什麼時候提的條件。怎麼樣，你答應嗎？願意答應下來的話，我就保證保密。”

    條件嘛......

    白雲山內心思忖，這玩意說大可大說小可小，最關鍵的就是不確定性。但總體而言，還是確定女孩的確願意答應保密才是最爲重要的，畢竟條件什麼的肯定也有一個範圍，只要自己小心點的話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於是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不過，條件的話，必須是我能力範圍之內，且不能違背我意願的，不然的話，還是算了。”

    白雲山也補充了一句。

    “我明白的。”

    白石麻衣看起來不置可否，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段要求，原本小心謹慎的白雲山，看見此情此景，心中反倒忍不住暗自嘀咕了起來，她到底想幹什麼？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一時間完全看不出什麼頭緒。

    話題就這樣暫時結束了。

    手裏的咖啡也漸漸喝完，海風吹拂下，一切又都會到了之前的寧靜當中。

    電車轟鳴的聲音遠遠傳來，白雲山站起身來，道：“時間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嗯。”

    平淡的對話一轉眼間就被海風吹散在了空氣中。

    夜色中，兩人向着女孩來時的道路返回，東京街頭的霓虹燈五光十色，閃的人有些睜不開眼。他們偶爾會聊一些話題，大多都是日常生活相關的，在這個時候，沒人願意繼續談論工作上的事情，無論是氛圍還是習慣都不允許。

    儘管白天發生了一件某種程度上足以改變兩人之間相處關係的事情，但到了這時，一切卻又好像女孩所說的那樣僅此而已。也許事實並非如此，也許倆人都心知肚明，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他們也就默契的認爲是這樣了。

    走到女孩的公寓門前，此行才終於結束。

    白雲山停下腳步，看着女孩掏出鑰匙將門打開，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就到這裏了，那麼...我先告辭了。”

    “嗯。”

    白石麻衣輕輕點頭。

    白雲山張了張口，卻並沒有說再見，而是遲疑着將手伸進了外套口袋，摸索了一番後才重新將手伸出，沉吟着說道：“等一下，我...有個東西要交給你。”

    說着，將手心張開。

    白石麻衣微微一怔，定睛一看，手心處，一杯眼熟的耳環赫然出現在那裏。

    女孩忽然愣住了。

    不是因爲某人此時掏出這個耳環的舉動，也不是因爲這個耳環有多麼精緻貴重，而是因爲這枚耳環，與她當初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

    是的，幾乎一模一樣！要不是現在都還能百分百確定那枚耳環就靜靜躺在自己的化妝包裏，她甚至以爲這就是自己的那枚了！

    “這是......什麼？”

    費了老大勁，她才從脣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這是給你的禮物啊，你那天，不是說想要一個耳環嗎？”

    白雲山撓了撓頭，解釋道：“我那天雖然知道你想要個耳環，但卻忘了問你喜歡什麼樣款式的了，事後又不好意思再去特意問。想了好久之後，才想起來這個，我看你那天那麼在意的樣子，就猜你應該很喜歡這個耳環吧？所以就打算買一個同款的——”

    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無奈道：“可惜我找了好久，幾乎找遍了能找的商鋪，也沒有找到印象中的同款。不過還好我記性比較好，現在都還記得那個耳環的樣子和細節，所以乾脆就自己動手做了一個。本來想白天單獨叫你出來的時候就送給你的，沒想到...所以就算了，到這個時候才給你......”

    沒想到的部分是什麼不言而喻。

    然而白石麻衣卻根本升不起絲毫在意的意思，她此時的目光緊緊的盯着那枚耳環，聽着某人絮絮叨叨的解釋與回憶，有些忍不住想笑，卻又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她明白自己誤會了。

    如果說有什麼事情是需要來到自己所在的公寓當面才能做到，那麼前面所認爲的請求保密肯定不會是唯一答案，真正的正確答案，無疑是此刻在自己手心裏還殘留着淡淡體溫的這枚耳環。

    “...不過現在總算送給你了，也就沒事了。畢竟這本來就是屬於你的，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白雲山如釋重負，看着女孩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怎麼樣，喜歡嗎？”

    “嗯...很喜歡。”

    白石麻衣含糊地迴應着。

    好在白雲山卻能看出女孩的神色不似作假，看樣子的確對自己送的禮物還算滿意，心下頓時鬆了口氣，於是安心道：“那就好，那...我就先走了，再見。”

    “啊？嗯...再見。”

    白石麻衣怔怔注視着他的背影漸漸離去，鼻尖的酸澀卻不知不覺間向着眼角蔓延，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咔嚓一聲， 門鎖鎖芯的聲音響起，她背靠着合攏的房門，一步一步拖着腳步走着，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一言不發地微微顫抖。

    女孩本以爲就當是一個夢就好了，傾訴，告白，當着他的面，親自把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這樣就滿足了。

    不需要答案，也不需要可憐，哪怕得不到滿意的結果也沒關係，這樣一來，是最好的結果，對大家來說都是如此，她是抱着這樣的決心去做的。

    可沒想到白雲山還是用最後一絲溫柔擊潰了她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防線。

    “什麼叫猜你喜歡這樣的？虧你能想到想到做一個同款出來，難道不知道女孩子對於首飾從來都是喜新厭舊的嗎？就算這樣還就算了，還只做一個，耳環應該送一對才對吧，只送一個是什麼意思？而且還這樣從口袋裏掏出來，按理來說怎麼樣都應該裝在包裝盒裏才比較正式吧？這樣直接掏出來，你以爲是送求婚戒指嗎......”

    夾雜着沙啞的哭腔自言自語抱怨着，然而越說語氣越低，直至臉頰上淚痕交錯，心情才緩和了一些，喃喃自語。

    “還有，我當初明明只是隨口一說，有必要這麼認真嗎？笨蛋！”

    忽然間，白石麻衣看着手心裏的耳環笑了起來，像個孩子一樣開心的笑着，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