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再見的意義

    屋外的寒風仍在吵嚷個不停，空曠的小屋裏卻寂靜無聲，時間似乎都在此間靜悄悄地放緩了腳步。

    白雲山安靜地坐在牀沿，心神完全沉浸在了橋本奈奈未所留下了的這封信裏。

    “但是，想不明白也沒有關係，因爲這一年來所發生的一切，我都一定會牢牢地記在心裏的。”

    “一起說話，一起工作，有時明明都已經回家了，卻還通着電話一直聊到半夜，聽着對方的聲音沉沉睡去......”

    “第一次在天臺上喝梅子酒，酸酸澀澀的味道就像果汁一樣，明明完全沒有什麼經驗，偏偏還是逞強着一口氣喝下去了......”

    “和白雲桑你一起去花火大會，一起去彩燈大會，去看滿池的荷花，去看綿綿不絕鋪成地毯的楓葉小道，在林蔭的小路上念着最喜歡的詩，簡直就像漫畫裏的情節一樣。現在想想，都是非常溫暖美好的回憶呢......”

    白雲山沒有說話，腦中的思緒隨着文字的牽引一同陷入了回憶，神色時而柔和，時而錯愕，時而輕輕抿了抿嘴脣。

    眼神微微下移，然而下一句卻讓他的瞳孔瞬間一縮，面露吃驚。

    “啊對了，差點忘了。白雲桑不知道吧，其實在去探班的那天，白雲桑最後在隧道之下對我所說的話，我聽清楚了哦......”

    什，什麼——

    白雲山睜大了眼睛，張着嘴巴愕然許久，最後還是一聲輕嘆，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是告白......對吧？”

    白雲山彷彿都能看見橋本奈奈未嘴角翹起俏皮得意的笑容，帶着解開謎底般的滿足與遺憾，仰着脖子眯着眼睛輕聲喃喃感慨。

    “真是美好呢......”

    “美好到我幾乎以爲是在做夢，美好到我的眼淚都差點奪眶而出，我想要大笑，想要大哭。想要歇斯底里，想要肆無忌憚，想要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去想，就這樣用力抱住你，在你懷裏告訴你其實我也是......”

    “但我做不到。”

    橋本奈奈未自嘲的笑容彷彿透着文字浮現在眼前。

    “因爲我知道我不能答應。”

    “我甚至不能顯露出任何一絲反應，只能捏緊拳頭，咬緊牙關，努力裝出一副沒有聽見的模樣......”

    “白雲桑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一邊想要就這樣應付過去，一邊卻又想要你能發現我的異常，然後不管不顧的再次追問下去，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我或許也真的沒有再堅持下去的勇氣了吧......”

    “幸好你沒有......”

    看着這句話，白雲山眉頭輕輕抖了一下，指尖微微發白。儘管上面寫的文字是幸好，但他卻看不出絲毫慶幸與釋然，反而滿是遺憾與痛惜，深入骨髓。

    原來當時的娜娜敏，居然承受着這樣的感受嗎，可自己卻完全沒有察覺......

    白雲山內心滿是自責與後悔。

    “啊~啊......如果人生每天都能選擇回到過去就好了，白雲桑......”

    女孩悠閒的感慨似乎伴着風聲悠悠傳來。

    “每天都去看最想要看的親人......”

    “每天都去和當時不小心傷害過的人說聲抱歉......”

    “每天都去吃當時最愛吃的零食......”

    “然後每天，都去接受同一次告白。”

    白雲山低頭看着這句話，輕輕囁嚅着嘴脣，但卻說不出來半個字。

    文字的末端，一點醒目的淚痕輕輕滴落，如同一個句號一般鎖定在這裏，也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臟，裏面彷彿有一把刀子在割，痛徹心扉。

    這就是娜娜敏真正的內心嗎？那層層鐵甲下包裹着的情感，除了溫柔之外，還有着這麼多的依賴，遺憾與孤獨。

    明明一邊因爲難過掉着眼淚，一邊卻依然微笑着裝作沒事人一般，在紙上寫下輕鬆的文字，只是不想要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倔強的讓人心疼。

    “但可惜沒有。”

    “和大家努力登上更高舞臺的那一天，應該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一起去吃烤肉，撐到連話都不想說，只是在旁邊打着哈欠的經歷，應該也不再會有了......”

    “還有很多很多，也都要食言了......”

    “真是抱歉啊，白雲桑。”

    “給你添了很多的麻煩，對不起......”

    “總是因爲各種理由任性，對不起......”

    “吵架的時候完全不留情面，對不起......”

    “一直都有很多話想說，但卻一直憋在肚子裏，對不起......”

    “明明才答應了你的告白，但是第二天就這樣離開了，對不起......”

    白雲山翻開下一張信紙，上面的文字仍舊娟秀清晰，但他卻感覺自己眼前的視野漸漸模糊起來，看不真切。

    “儘管白雲桑你一直都不想要我勉強自己，但是，我一直堅信我所選擇的那條道路，是正確的。”

    “白雲桑一定也在責怪我吧？這樣任性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分了。但是沒關係哦，難過的話生氣的話，就應該直接發泄出來才對，不要像我一樣。我可是知道的，白雲桑你才是我們之中最喜歡把事情全藏在心裏的人......”

    “才不會有這樣的事——”

    白雲山忍不住輕輕呢喃，模糊的視野中，彷彿出現了橋本奈奈未的身影，耳畔也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只不過，就算我這樣說了，白雲桑大概也還是不會這樣做的吧......”

    “你猜對了。”

    “我猜對了嗎？”

    “嗯。”

    “真的嗎？”

    “嗯！”

    “果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呢！”

    橋本奈奈未開心地笑了，陽光鋪灑了進來，女孩滿足的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向他，輕聲喃喃起了信紙上的最後一段話。

    “那麼，就借用一下，從白雲桑那裏知道的，我很喜歡的一句話作爲結尾吧......”

    “人世間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而這正是再見的意義......”

    “サヨナラ。”

    ——橋本奈奈未。

    信紙上所有的內容至此便全部完結。

    良久過後。

    屋外的風聲漸息，白雲山沉默着起身，臉色木然，緩緩地將這封信摺疊好，收在懷裏的口袋，然後踱着步走出了房間。

    他順着走廊下意識來到了客廳，在那扇木門前停下了腳步，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間輕輕蹲下，然後把手搭在門上，小心翼翼的拉出了一條縫隙。

    透過門縫看去，彷彿還能看見一位女孩正像往常一樣，坐在正對着庭院的位置，低頭安靜地看着書。耳畔的短髮輕輕垂落下來，有幾縷碎髮被風調皮的吹到了臉頰，又被她用手指輕輕捋在了耳後——

    隨後，似乎是發現了他的視線，擡頭看向這裏，微微一笑。

    “娜娜敏——”

    白雲山猛地將門推開，帶起了一陣微風，吹的額頭發絲微動。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

    面前只有空蕩蕩的擺設，庭院裏的積雪反射的光線，寒氣順着冷風吹進了這裏，讓他的身體都忍不住發抖。

    白雲山無力的將門重新合上，久久不語。

    ......

    ......

    橋本奈奈未回到旭川時，頭頂是一片晴天。

    金色的陽光灑滿了整座城市，地面上草坪上的積雪反射着光輝，更是顯得無比刺眼，幾乎讓人都要睜不開眼睛。

    橋本奈奈未沉默的走着，身上還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伶俐的短髮依舊，只是氣質相較於平日裏的清冷，反而更多了幾許沉悶。

    北國的冷空氣帶着幾分鐵鏽般的乾澀，令初來此地的人很容易感到不適，但她卻完全沒有這個顧慮，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

    來到一片空曠的住宅區，四周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遮蔽陽光的高大建築了，橋本奈奈未沐浴在光輝下，同樣感到有些刺眼。

    她似乎忽然間想到了什麼，身體一震，下意識擡頭望去，卻發現下過雪了的天空碧藍如洗，完全看一朵雲彩——

    萬里無雲。

    她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似是自嘲，又似乎是落寞，緩緩將視線放低，便看向了前方視野中最深處的一間房屋。

    房屋門外的柵欄旁，赫然掛着橋本的銘牌，目光中，一位長相與她有些相似，但看起來卻更加成熟與老態一些的中年女人似是注意到了什麼，停下了正在剷雪的動作，微微直起身子抹了把汗，隨後向着這邊瞥了過來。

    下一刻便愣住了。

    “娜，娜娜敏？”

    女人睜大了眼睛，吃驚道。

    橋本奈奈未注視着她，臉上終於緩緩地露出了笑容，只是眼淚卻如決堤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滑落，輕輕開口。

    “我回來了，媽媽。”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