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隧道之下

    走到人行道的盡頭，這裏是一條岔路，旁邊水泥築成的牆壁上架着鐵絲網，裏面是時不時就能看見電車駛過的鐵軌，看起來有些歷經風雨的斑駁。

    有了剛纔的小插曲，原本隱隱有些沉悶的氣氛似乎也都漸漸開朗了起來，順着這條路一直走，遠處隱隱能看見有着一個不算高的隧道，上面掛着顯眼的高度限制牌。

    兩人又回到原本平時相處時的節奏。

    “很久沒有這樣散步過了。”

    冬天的風本來就有些大，加上附近比較空曠，更是吹得女孩的頭髮有些紛亂。

    然而看着四野人煙渺茫的空地，橋本奈奈未反而莫名覺得輕鬆，剛纔微微泛起波瀾的情緒也被吹得煙消雲散。

    她緩緩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這裏附近原本應該是某處溪流的河牀，但是到了冬天，河流乾涸斷流，這些石頭也便顯露在了空氣中。

    “以前我剛來到東京的時候，什麼都不熟悉，住的地方也是租的一間很便宜很簡陋的小房間——”

    石頭是塊很普通的鵝卵石，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橋本奈奈未看着，卻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白天幾乎都要去上課，就只有晚上才有空去打工，當然了，雙休日的時候白天也有空，所以有時候一整天都是在各個打工的地點跑來跑去，一回到房間幾乎倒頭就睡——”

    白雲山當然知道女孩的這段經歷，注視着她的眼神裏流露出淡淡的憐惜，點頭道：“聽起來似乎很累。”

    “其實還好。”

    橋本奈奈未忽然止住了聲音，回頭看向他說道：“真的，如果只是身體上的疲倦的話其實還好，因爲雖然累了點，但總算還有希望，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一個人待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久了，很容易就會影響到情緒，所以那段時間，我在休息的時候，一般都不會待在房間裏，而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出去散步。”

    “散步？”

    “是啊，就像現在這樣。”

    橋本奈奈未語氣中夾雜着淡淡的感慨，望着手心裏的那塊鵝卵石，小聲道：“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回去的時候，就找一塊石頭當做紀念帶回去，以證明自己來過。”

    “是嗎。”

    白雲山安靜地聽着她敘述着自己的過去，儘管彷彿是在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待，語氣大部分的時間都很平淡，但他依然能夠感受得到那種深藏在平靜溫柔之下的孤獨。

    這種孤獨，彷彿陽光下的雪花一般脆弱，但卻又有着一種晶瑩剔透的美，就和面前的女孩一樣。

    總會讓人有種想要放在掌心裏呵護的衝動。

    “算了，還是說些別的吧。”

    沉默了一下過後，橋本奈奈未反應過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將石頭放回去，直起身子來看向他。

    似乎有些躊躇，女孩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白雲桑你知道嗎？這次祈願過後，聽說似乎是覺得因爲過程太過於嚴苛了，所以出於補償，所有的成員都有幾天假期——”

    “假期？”

    白雲山一挑眉，倒是並沒有多少驚訝，畢竟這次的祈願他也清楚，這麼辛苦之後要是連個假期也沒有，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點，於是好奇道：“聽起來挺不錯的，你們有什麼打算嗎？”

    “據說是打算去溫泉旅館，今年的冬天太冷，最近的祈願活動又太辛苦了，加上還有感冒了的一庫醬她們，所以感覺泡溫泉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橋本奈奈未解釋道。

    “溫泉旅館啊——”

    白雲山摸着下巴點點頭，接着意識到什麼，驚愕地看向她：“等等，你也要去嗎？娜娜敏。”

    “嗯。”女孩點頭。

    “白雲桑也一起來吧。”

    出乎意料的是，橋本奈奈未突然開口邀請。

    白雲山一愣，瞪大了眼睛，下意識指了指自己：“我？”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女孩奇怪的看向他。

    白雲山苦笑着摸了摸下巴，當然有問題了，而且還是大問題啊......看着面前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的女孩，猶豫的組織着措辭：“可是，這畢竟是你們的假期，而且，泡溫泉的話，就只有我一個人.......”

    “之後白雲桑應該有空吧？”

    橋本奈奈未卻並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

    “呃...大概，也許，不出意外的話......有空——”

    白雲山面色糾結。

    面對這樣的邀請，只要是個正常人就做不到拒絕，更何況，女孩顯然還有着最後的殺招沒用——那就是正當理由。

    “那就行了，畢竟我們也需要有人付賬才行啊。”

    付賬嗎......

    白雲山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頭。

    “而且，白雲桑你不是說過了嗎？”

    說到這裏，橋本奈奈未歪着腦袋看向他，此前一直保持正經的臉上，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只要不用下流的眼光來看就行了。”

    ......

    ......

    關於假期安排的話題就此結束。

    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其實都不重要，因爲答案兩人早已心中有數。或者說，早在女孩開口說出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了會是怎樣的結果。

    鼻尖嗅着女孩髮絲飄來的淡淡體香，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沿着道路漫無目的地前進，偶爾聊起近來的見聞，偶爾又指着天空某處的雲彩遐思。他們關係一直都十分微妙，保持着一種奇特的默契，使得幾乎不需要去思考什麼多餘的東西，僅僅只是這樣一起結伴走着說說話，便已經感到心靈上的滿足了。

    走了沒多久，剛纔還在視野遠處的隧道便出現在了面前。

    隧道並沒有多麼高大，僅僅只是開闢出來讓行人通過的大小，旁邊的電線杆上畫着數字和字母，看起來都是些意義不明的塗鴉。

    橋本奈奈未突然停下了腳步。

    “就走到這裏吧。”

    她小聲說道：“再走下去，回去就不太方便了。”

    “好。”

    白雲山應了一聲，沒有什麼意見，他也覺得走得差不多了。

    然而橋本奈奈未卻並沒有急着掉頭返回，似乎想起了什麼，而是向前走了幾步，接着在隧道前轉身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說道：“不過我記得，出來之前，白雲桑說過，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對吧？”

    隧道前的風總是比較劇烈，隨着她這個動作，女孩裙襬與耳畔的髮絲都在轉身時被吹得獵獵翻飛，逆着光看去，澄澈青空下，帶着堅韌而執拗的美，如同荒野上的蒲公英。

    白雲山看着她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只感覺裏面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喉嚨有些乾澀，心臟更是緩緩地加快了速度，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但還是平穩的點頭。

    “嗯。”

    “那說吧。”

    橋本奈奈未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緊張，只是平靜的注視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說，似乎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

    但白雲山此時卻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艱澀，艱澀到本來他早在出發之前便已經悄然下定了決心，但到了這個關頭，卻依舊覺得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般，遲遲開不了口。

    白雲山的眼神越過了她伶俐短髮下清冷的臉龐，看向了身後的隧道，看向了隧道旁柱子上無意義的塗鴉，看向了沒有一片雲彩的天空，看向了天空上劃過的一道飛機雲，最終發現這些事物依舊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於是還是回到了女孩的身上。

    注視着對方，他的腦海裏很自然的便浮現了許多畫面，初次見面時的誤會，彩燈大會時的默契，小屋時意料之外的擁抱，天臺上的梅子酒與對話，花火大會時的一吻，送別巖瀨時厚厚鋪成地毯的楓葉小道，以及這將近一年來日常的點點滴滴。

    這些畫面無不都在提醒着他一件事，一件不需要也不應該迷茫的事，讓他本來如同年久失修的風箱一般乾澀的喉頭都似乎漸漸平復了過來。

    寒風驟起，吹得落葉紛飛，雜草搖擺。

    他緩緩開口。

    “嘟——”

    突如其來的電車轟鳴只比颳起的寒風晚了一線，呼嘯着便從兩人身邊隧道的上端奔馳而過，如同一道驚雷。

    緊接着，萬籟俱寂。

    白雲山只聽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宛如擂鼓般在耳邊砰砰響動。

    但他什麼也聽不到，瞳孔裏只倒映着面前的女孩清冷的臉龐，因爲他不知道自己剛纔說的話對方究竟有沒有聽清楚，又或者，一切都掩埋在了電車經過的聲音。

    沉默了幾秒過後。

    這裏仍舊只有風聲呼嘯。

    橋本奈奈未輕輕歪了歪腦袋，臉上浮現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神色，咬着嘴脣遲疑着試探道：“唔...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白雲桑——”

    “......”

    彷彿渾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空一般，白雲山臉色尚能保持平靜，只是眼神裏卻不自覺地涌現出了一絲失望。

    但好在他反應很快，將這股失望壓下，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呃...算了吧，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

    “沒什麼。”

    “可我怎麼看你好像臉色有些難看？”

    女孩窮追不捨。

    白雲山無奈道：“我只是有些累了，走吧，一起回去吧。”

    說罷，便轉身準備沿着來時的道路回去。

    “哦。”

    橋本奈奈未還是有些不解，但眼見他似乎並不想說，卻也並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這也讓白雲山鬆了口氣。

    畢竟要是真的繼續追問下去，他也不知道該拿什麼理由來搪塞了。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轉身準備回去的那一剎那，女孩也終於悄無聲息地輕輕鬆開了她一直放在背後的掌心。

    手心處，一抹刺眼的嫣紅緩緩從白皙的皮膚上滲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