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我願意道歉

    第二天。

    樹上的黃色花簇被風吹散了大半，零零散散滾落到地面上，薰風卷着熱浪，順着學校辦公室窗口的縫隙鑽進來吹在身上，很容易讓人感到煩躁。

    川口老師看着眼前低着頭的女孩，眼神中就閃過了一絲煩躁，不過她知道自己作爲老師，面對自己的學生產生這種情緒是很不好的，所以很快便斂眉將其壓下，煩躁變作了平靜的質問，沉着聲一句一句發問。

    “齋藤，你爲什麼要動手打石田？”

    石田就是昨天的那個男生，女孩低着頭回答：“我沒有打他，我只是把他的書從樓上丟下去了而已。”

    “那你爲什麼要丟他的書？”

    “是他先撕了我的書。”

    “他爲什麼要撕你的書？”

    “因爲他想拿三本一樣的書換我一本，我不換。”

    負責數學的川口老師耐性一向不錯，但一句一句這麼問下來，原本壓制下去的煩躁又不免騰的重新升起，擰着眉頭重新問道：“拿三本換你一本？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嗎？還是說他是個傻子？”

    “老師你也覺得他這種作法很蠢對吧？”女孩突然把頭擡起來，歪着腦袋反問了一句。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老師深吸了一口氣，將嚴厲的口氣稍微壓制，儘量平靜的說話：“我是在問你爲什麼他要這麼做？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你又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因爲他喜歡我，想要我做他女朋友。”

    女孩重新低下頭，小聲道。

    川口老師愣住了，雖說學校裏並沒有什麼禁止談戀愛之類的嚴苛規定，但是學生之間的感情問題直接擺在老師的面前還是比較少見，她也不好直接大聲呵斥或者別的，一時之間甚至想不到該說什麼。

    “但是我不喜歡他，我都沒和他說過幾句話，根本沒興趣瞭解他，他長得又不好看，所以我不同意。”女孩低着頭眼睛都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腳趾，彷彿那裏的地板裂開了一道小縫，一株倔強的小草從中長了出來：“而且老師應該知道吧，我還是偶像，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所以就更加不能答應了。”

    知道了事情經過的川口老師臉色沒有一開始那麼嚴肅，語氣也軟了下來，只是還是忍不住語重心長的教訓道：“可你這樣也不對，你不應該自己動手，應該第一時間過來告訴我才對，老師會給你幫助的。”

    末了，她又補充道：“而且偶像不是藉口，你總不能當一輩子的偶像？還是應該靜下心來踏踏實實的唸書才對。你的年紀還小，選擇很多，沒必要一頭扎進了一個選項裏不出來了，唸書是你目前最好的選擇。有了學歷，懂得多了，你以後長大了在社會上才有立足之地，而不會茫然無措，根本想不清自己能做什麼。”

    說完這些，看見低着頭一言不發的女孩，老師反而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了，想起剛纔得到的吩咐，臉上又浮現出了煩躁的神色。

    尤其是想起了那位叫石田的男學生的家庭背景，想起了他父親據說與校董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抹煩躁便看起來更加的真實。

    “你先在這邊不要走。”

    老師吩咐了一句便從座椅上起身，轉身走向了辦公室的另一角。

    幾位與女孩有關的老師們都聚集在了這裏，比起川口老師的煩躁與猶豫不決，他們的反應倒是十分乾脆。

    “又不是什麼大事，石田桑已經吩咐過了，小孩子之間的玩笑話罷了，道個歉就行了。”

    川口老師聽見這句話，眼中閃過了一絲厭惡，沉聲道：“道歉？讓誰道歉？”

    “當然是她了，難道是我們嗎？”

    幾個男老師語氣輕鬆，說完這句話甚至還呵呵笑了幾聲，彷彿開了個居酒屋喝酒時活躍氣氛的玩笑一般，遙遙的伸手指了指另一角裏依然站在那裏的女孩。

    身材瘦弱的女孩聽不見這邊的談話，低着頭沉默孤單的站在那裏，一隻手抱着手臂，看不清楚神色，看上去卻倔強而又可憐。

    收回視線的川口老師皺了皺眉：“這有些不妥吧？我已經瞭解了事情的經過，雙方勉強都算有錯，而且主動挑起的還是石田，要道歉也應該讓他先道歉才對。”

    旁邊一位男老師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隨口道：“川口老師你如果堅持要這麼認爲我也沒辦法，只不過到時候引起不滿，我們怕是也不能幫忙說些什麼了。”

    “難道就要這樣昧着良心說話做事？”

    川口老師眉頭皺的更緊，忍不住沉聲說道。

    方纔發言的那個男老師臉色有些難堪，同樣擰着眉頭咳嗽了一聲，不鹹不淡的諷刺道：“既然川口老師這麼有良心，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好老師，那就交給你負責了，你去把石田叫過來，讓他道歉吧。”

    “道歉是一回事，良心是另外一回事，你不要混爲一談！”

    川口老師毫不畏懼的迎着眼神對視，認真地說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方式不對，他們都只是孩子而已，培養良好的觀念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要是因爲別的因素而做出一些不恰當的舉動，那造成的影響往往都不是眼前的一兩年，而是會影響一輩子的。”

    “你是在教訓我？”

    男老師臉色一拉，冷漠的說道。

    “我只是在闡述我的教學觀念，如果你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可以直接指出來，但是談不上教訓。”川口老師同樣不鹹不淡的迴應。

    男老師有些惱羞成怒，聲音下意識都拉高了幾個分貝，氣急敗壞道：“那你去說！你去對她說！你去對石田桑說！在我面前高談闊論，顯得你比我多了幾分能耐？可笑！”

    川口老師也是臉色一沉，聲音拉高了一截呵斥道：“田中老師！請你注意一下你的語氣！”

    “我就喜歡這樣說話，你想怎麼樣？把我當你的學生一樣好好訓斥一頓，還是要我向你道歉？”男老師冷冷一笑，毫不退避。

    “你......！”

    川口老師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旁邊的老師也是看氣氛有些僵硬，連忙出生好言相勸，希望讓這兩人冷靜下來，一時各說各話，場面顯得有些吵鬧。

    聲音的拉高自然也影響到了另一邊，站在那裏一言不發的女孩聽見了另一角裏大人們吵鬧的內容，平靜倔強的小臉上並沒有多少害怕，只是浮現出了思索的神情。她努力想了許久，最終心裏做出了決定，輕輕挪動了腳步。

    女孩一向都是懂事的孩子，她雖然明是非，但也明白這種東西往往在大人的世界裏會帶來許多麻煩，所以有的時候需要退讓。

    儘管她原本是不想要退讓的，因爲那本書她很喜歡，不僅喜歡那本書，她還喜歡送她書的人，喜歡會在放學時來接她擁抱她的女孩，那位女孩是個很有堅持，很執拗的人，她很崇拜她，所以她也想要堅持自己的意志。

    但她註定不能成爲那樣的人，原因有很多，至關重要的一點是因爲她還是一個性子很溫柔懂事的女孩，她做不到堅持自己的意見從而影響到關心自己的其他人，所以她會在這個時候擡起頭，挪動腳步，來到了吵吵嚷嚷的老師們面前。

    女孩輕輕鞠躬，雙手合在小腹，小聲道：“川口老師，我願意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