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半杯梅子酒

    白雲山想要安慰女孩是因爲女孩的心情不好，具體表現的點除了知道今天是她父親的忌日之外，更重要的是那不正常的蹙眉。

    所以他才會去伸手去捻對方的眉頭。

    他不希望對方因爲這些心情不好，不希望看見那兩條如月般灑然的細眉緊緊的皺在一起，因爲那真的會讓人很心疼。

    但他同時也不希望女孩因爲心情低落而想要喝酒灌醉自己，哪怕對方看起來一直都很平靜，似乎看不出心情低落的樣子。

    “我想喝梅子酒。”

    “不行，你還未成年，我好歹也是你的經紀人，未成年飲酒可是犯了大忌，等你明年成年了我再請你喝。”

    白雲山認真的盯着對方的眼睛說道。

    以往這個時候，聽到了白雲山明確的拒絕，橋本奈奈未通常要麼文靜的表示知道了，要麼語氣隨意，帶着幾乎察覺不出的失望說一句殘念，但是這一次她卻執拗的注視着對方，語氣平靜的一字一句道：“我想喝梅子酒。”

    “真不行，沒啥好喝的，又酸又澀，保證不騙你！”白雲山有些無奈的在對方的眼神中敗下陣來，臉色一垮試圖糊弄過去。

    “我想喝梅子酒。”

    女孩依舊冷靜的重複道。

    就好像平日裏家裏最聽話的長女忽然間任性，但卻不像其他年紀比較小的女兒那般撒嬌或者撒潑，只是語氣平靜的訴說着自己的要求，彷彿只要一句輕飄飄的話就能夠拒絕，但你心裏明白，這種無言的壓力反而是最大的，越是看起來容易拒絕，反而越難以開口。

    白雲山知道，自己拒絕不了。

    他嘆了口氣，只好端起梅子酒，給她遞了過去。

    橋本奈奈未默然的接過了玻璃罐，隨後想了想，動作略有些生澀的往杯子裏只倒了半杯進去。

    白雲山在一旁瞅着，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那是我的杯子。”

    女孩動作靜默了兩秒，然後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白雲山頓時選擇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但隨即，他又忍不住開口說道：“梅子酒不是你這麼喝的，我這是從店長那淘來的青梅酒，你這種第一次喝的話，最好還是夾一顆裏面的青梅出來，然後放進大一點的玻璃杯裏，加入酒液浸泡，再放冰塊在裏面冰鎮，隨後加些砂糖，蜂蜜之類的調味比較好......”

    這次女孩沒有瞪他了，只是沉默的呼吸了片刻後說道：“我知道。”

    白雲山神色一怔。

    “我家裏也有釀梅子酒，是以前親戚送過來的青梅，我父親很喜歡喝這種酒，在家裏經常能聞到這股梅子酒的味道，但是他以前管我管的很嚴，我就連好奇的說想嘗一點都會被他訓斥，後來......就再也沒有聞過了。”

    白雲山這次沒有再說話了。

    橋本奈奈未的眼睛看向了杯子中的酒液，聲音聽不出多少的情緒變化，但眼神卻閃過一絲惘然。

    “所以我想要嘗一嘗，我想要感受一下，我父親他最喜歡的味道是怎樣的。”

    白雲山的眼中浮現出了憐惜。

    他心中感嘆，看來反倒是他誤會了，女孩並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借酒澆愁的意思，她只是單純的，想要在父親生日的這天，回憶一下曾經與父親在一起的感覺，並以女兒的身份，品嚐一下父親曾經最愛的味道，也就是那半杯梅子酒。

    她想回憶，也僅僅是回憶。

    說來也是，堅強的橋本奈奈未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情緒沖垮？她可是孤身一人闖蕩至今，無論是多大的磨難都咬牙挺過，雙親變成單親，長髮剪作短髮，今天，也不是離她父親去世後的第一個生日，內心的悲傷與孤獨，也早已經歷過一遍了。

    也正是因爲如此，白雲山才會感到憐惜。

    或者說，越是清楚，便會越憐惜。

    因爲無論她看起來有多麼堅強，有多麼平靜，她也只是一個十九歲的普通小姑娘而已，愛好吃辣，笑起來的虎牙很可愛，早上容易起不來，不僅喜歡睡懶覺還有起牀氣，喜歡聽音樂，看書和籃球，還喜歡幸災樂禍。

    無論怎麼看，這些特質都應該是一個正在上學的開朗陽光的普通女孩所擁有的，但放在橋本奈奈未的身上，卻完全不會使人感到普通與陽光。

    “喝吧。”

    白雲山嘆了口氣，雙手插進口袋，扭頭看向了遠方璀璨的天空樹，背對着女孩悠悠慨然：“這次就當我不知道，我也沒看見，你想怎麼喝就怎麼喝，半杯一杯一整罐，加糖加鹽加辣椒，全都隨便你。”

    前面他看似同意，但還一直說些搞怪的話，提各種意見，其實本意就是不想要女孩真的喝酒，試圖曲線的阻擾她。但現在，明白了女孩的真正意圖後，他卻沒有再去阻攔，而是坦然的同意了。

    橋本奈奈未靜靜的看着他的背影，從剛纔開始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微微出現了一絲變化，嘴脣無聲地勾起，彷彿枯寂的雪原解凍，平靜中帶着溫柔。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可惜白雲山看不見。

    他此時專注的凝望着天空樹，彷彿正在思索着人世間最玄奧的大道理，容不得半點分心。

    注意力重新收回，女孩偏過頭思索了一下，翹着小指拈起酒杯，學着白雲山的模樣一飲而盡。

    酒液入口即化，口感卻不似橋本奈奈未所預想的那般刺激，味道十分的醇厚，就好像果汁一般，只是帶着股獨特的酒香。嘗起來第一秒的感官就是香甜，第一點五秒的感官還是香甜，到第二秒時感官才發生了變化，獨屬於梅子酒的酸澀迸發開來，從舌根一路涌上眉心，讓她下意識便皺起了眉頭。

    “好酸！”

    脫口而出的驚呼將白雲山從遠方的天空樹拉了回來，他只是掃了一眼空了的酒杯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臉上不禁浮現出了好笑的表情，說道：“你學什麼不好學我這樣喝？我雖然平時也不常喝酒，但好歹也早就扛過了這種大人的味道，你第一次喝怎麼能跟我比？”

    橋本奈奈未皺着眉頭沒有說話，梅子酒酸澀的後勁超出了她的想象，好幾個呼吸之後才終於感到漸漸消退，脣齒之間都還洋溢着梅子的酸甜。

    女孩長吸了一口氣，隨後吐出。

    神色恢復了平靜。

    “怎麼樣？喜歡嗎？”

    白雲山連忙湊過去問了一句。

    “酒不好喝。”橋本奈奈未輕輕搖頭：“但味道我很喜歡，這是......夏天的味道。”

    仲夏，涼夜，梅子酒，聽起來確實是那個味道。

    但既然是夏天的味道當然就要留在夏天來喝，現在還是春天，喝梅子酒就有些不合適了。

    白雲山則感到有些好笑，不擅長喝就不擅長喝，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嘴硬，或者應該說不愧是文學少女橋本嗎？找起理由來都顯得那麼的自然與文雅，短短一句話就透露着詩人的氣息，一點也不顯得庸俗。

    不過隨即他便看見了女孩緊緊捏着的酒杯，忽然又沉默了下來。

    橋本奈奈未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旋即沉默。

    是啊......那是我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