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貴族與神僕

    對於教廷來說，塔西婭的意義無疑要遠勝於維恩這個在外人眼裏只是仗着家世幸而得到高層邀請的小子。

    他雖然在王都也有着天才之名，但終究比不上光之魔法的聖眷。

    虔誠的信徒認爲，神明的目光牽引着世間的一切，但祂的存在本身已超脫凡世的束縛，既沒有形體，亦不可被認知。世人僅可追隨着其曾經留下的印記，膜拜祂在凡間留下的投影。

    而在神的無言注視之下，有形的神眷者的存在，自然便是世人能夠感受神之意志、確認神依然還在關注着祂的無知信徒們的最好證明。

    維恩很清楚這裏頭的關鍵點在何處，對於教廷中人的區別對待也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並不與這些人計較。換做是他來當教廷高層，一樣也會更看重塔西婭。

    爲兩人安排的宿舍並不相鄰，各自分屬廊橋的兩端，房門恰好隔空相對。

    「小白，你平時就乖乖待在屋裏，不要亂跑，我會每天爲你準備好食物再出門的。」

    維恩的宿舍裏，當着諸多外人的面，維恩很是語氣溫柔地安撫着狗子。

    但在背對着衆人的角度，維恩卻遞給小白一個警告的眼色。

    【——別給我闖禍。】

    狗子扔給他一個白眼，自顧自甩開維恩的手，先是圍着他身邊的塔西婭繞了一圈，擡鼻嗅了嗅她的氣味，隨後又跳到另一邊的座椅上窩成了一團，閉目養神。

    被它一本正經中又有幾分滑稽的動作逗樂，塔西婭忍不住彎下腰摸了摸它的腦袋。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不過，維恩同學這次爲什麼非要帶小白一起來教廷呢？如此長途的旅行，對它也是不小的挑戰吧。」

    「呃……」

    維恩瞥了一眼同樣待在房間裏的亞歷克斯與卡米爾。

    這個問題在出發之前也有人問過自己，那時的維恩大言不慚地回答——「這是我最心愛的夥伴，我一刻也不能忍受沒有它的日子！」

    但此時此刻若照原話說，塔西婭不需一秒鐘便能發覺他在扯淡。

    在學園的時候他可從沒有這種毛病。

    於是維恩口不對心地說道：「只是單純想帶它出門逛逛罷了。狗的壽命只有十幾二十年，我們眨眼間便度過的一瞬，對它們而言卻是一生。若將來有一天它不得不回到汪星去了，想必也能在父老鄉親面前吹噓一下自己是已經充分見識過這世間雲上雲下、諸多精彩的……呃，一隻狗。」

    「這樣的見解聽起來真符合維恩同學一貫的風格。」

    維恩本想問問什麼叫「一貫的風格」，塔西婭卻不待他反應，繼續進一步追問道：「如果有機會的話，其實維恩同學也很希望能夠周遊世界吧？」

    雖然是疑問句，但聽上去卻很篤定，維恩下意識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她怎麼知道。

    「確實有這樣想過，但也只是暫且在心底想想罷了。」

    現在的他，已經被諸多人、諸多事牢牢地束縛在了【維恩】這個身份上，在可預見的未來恐怕都不會有那樣奢侈的機會。世界過於寬廣，而自己所沉溺其中不願離去的天地又太渺小，所謂「周遊世界」終歸只是一個夢，只是自己對另一種充滿冒險與自由的生活一廂情願的幻想。

    說到這裏，維恩突然回想起來，自己爲【艾柯絲】立的人設，好像就是夢想着將來能有一天周遊世界去追尋魔法世界的巔峯來着……

    他心下一抖，不動聲色地用眼角餘光偷瞄了一眼西婭的背影。

    應該不會吧……塔西婭不像是有察覺到什麼的樣子啊。

    他莫名有幾分心虛。

    「哈、哈哈，那些都只是小時候的豪言

    壯語罷了，除了周遊世界還有想要成爲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什麼的。咳，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我可能都不記得以前還有過這種天真念頭了，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啊。」維恩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在教廷內部，所有目之能及的街道都鋪設了精美的地磚，普通學徒的宿舍裏也安置了華貴的地毯，四處可見的雕塑與各式建築，一看便知造價不菲。

    再遠大的理想，再虔誠的信仰，爲了生長得更高更大，必須愈向下、愈向深處紮根而去，最終總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囿於泥土之中。哪怕是以傳達神恩拯救世人爲宗旨，在貧苦階層人羣中頗受好評的教會也不例外。

    「我們還是先出去逛逛，多瞭解一下教廷的環境吧！對了，話說回來，卡米爾同學，教廷的分班制度也和清溪學園一樣嗎？」維恩轉移了話題。

    「啊——」卡米爾猛然回過神來，從塔西婭身上收回了一直凝望着不知在想些什麼的目光。

    她定了定神。

    「差不太多吧，只不過學園的結業考試是爲了上升一個年級，而教廷的結業考試是爲了上升一個職階。但，無論任何職階的提升，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事情。」

    她以本人舉例，「比方說我，雖然已經來教廷好幾年了，現在還仍然是見習學徒。在順利完成結業考試之後，才能獲得牧師身份，晉升見習牧師。接下來又需要被派駐到各地參與實習工作，最終的實習通過以後，才能被稱爲正式牧師。」

    「這麼麻煩？」維恩驚訝道，「那等做到紅衣主教得花多少年？」

    他純粹只是因爲好奇所以才多問一句。

    可一旁的亞歷克斯卻忍不住了，他對維恩輕描淡寫的語氣十分不滿。

    「嗤，你以爲紅衣主教是隨便什麼人想當就能當得了的麼？任何一人擢升紅衣主教，必須要做出實打實的功勞與貢獻，由樞機院先行提名，再由審判團發起聯合考查，最後才能由教皇陛下親自授予榮耀，每一位紅衣主教都是教皇陛下最爲倚重信賴之人。」

    察覺到他對此很是驕傲，維恩挑了挑眉，故意和他唱反調：「哦？可是，洛恩斯王國的貴族授勳同樣也有這些步驟，每一位大貴族也都是國王陛下最爲倚重信賴之人呢，看來教廷和王都的差別也不是很大嘛。」

    「你！」亞歷克斯彷彿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人格侮辱，怒聲道：「別拿那些宛如蟲豸般的傢伙與神的僕人相提並論，教廷裏可沒有你們那些躺在名利鄉里醉生夢死的所謂貴族！」

    兩人頃刻便劍拔弩張，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塔西婭發覺無法再試探維恩了，微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