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借船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甲殼蟻字數:2231更新時間:24/06/28 21:05:57
    窗外瀝雨,書房靜默。

    樑渠與鬱大易隔案對視,兩側燭火幽幽。

    盧新慶夾在中間,儘量蜷縮身體壓低呼吸,減少存在感。

    鬱大易緊蹙眉頭,扭成“幾”字,一時間理不出思路來反駁。

    樑渠猜到對方暫時理不出來,因爲整個故事非常絲滑,屬於把宏觀現象微縮到個體身上。

    準不準?

    大體上準,具體則忽視了相當多的細節,以及人與人之間存在差異。

    以當下大順生產力,知縣再如何勵精圖治亦不可能創造出一個人人安康的完美“桃花源”。

    盧新慶說不得是個天生壞種,生來註定要當水匪,不當屈才,焉能怪到他人頭上?

    奈何想得明白,說不出來。

    說來是“推卸責任”,尤其是當下決堤的關鍵節點。

    鬱大易只覺得肩上一沉。

    順着緩和矛盾,逆着激化矛盾,兩者皆能讓鬱大易從泥沼中探出半截身子。

    萬沒想到,樑渠年紀輕輕,玩得一手轉移矛盾……

    船窗外,星星幽火,不絕如豆。

    船伕的喊喝聲遠遠傳來,空曠迴盪。

    “鎮裏還有人沒有?”

    “東南角沒咋去過,我看有人站屋頂上舉火!”

    “老人家,東南角有人沒?”

    “有,有……”

    “阿寶,你帶船隊過去看看!能接全接過來,不能接讓他們再等一等,有糧食最好再收點糧食,別的能扔就扔!弄好趕緊去下一個地方!”

    盧新慶站在書房中壓抑地難以呼吸,聽得船外船伕喊喝,好似突然開了竅,鬼使神差地遞出兩個臺階。

    “二位大人莫傷和氣,吵是吵不出結果的,但外頭真的人命要緊,等不起啊,有什麼事情咱們以後慢慢說,都是給聖上當差,先度過難關不是?”

    盧新慶覥着臉來到兩人身前拱手,佝僂着背,倒是有滑稽相。

    樑渠掃他兩眼,盧新慶脖子一縮,拱手拱得更快,和吃飯時蹲下來晃爪子乞食的烏龍一模一樣。

    詼諧之下,凝滯的空氣逐漸流通。

    “哎……”鬱大易長嘆一聲,“你一介水匪,倒比本官看得透徹。”

    求生欲下,盧新慶智商佔領高地:“沒有沒有,鬱大人是心繫百姓,故而煩憂……”

    鬱大易走出長案,推開船窗。

    雨水打在窗臺上飛濺,亮着燭火的燈籠在風中搖曳。

    “鬼母教放僻淫佚,然天災當頭,百姓無辜,無論你我二人意見如何,卻是該戮力同心,共渡難關,不知樑水郎意下如何?”

    鬱大易轉身面向樑渠。

    他本沒生氣,自然不會昏頭,更真擔心對方年輕氣盛拉不下臉,見有臺階立馬先下一步。

    樑渠心中稍鬆:“本該如此,但我還是要提醒鬱大人,鬼母教傷天害理無疑,但目前丘公堤潰堤一案,暫無證據證明是鬼母教所爲。”

    鬱大易肩頭再沉。

    半晌。

    “樑大人言之有理……”

    此話一出,屋內再無劍拔弩張。

    風過船窗,捲起書頁。

    盧新慶松下腰背,渾身輕鬆。

    “既然鬱大人平復好了心情……”

    樑渠摘下腰間“樑”字腰牌,拍到案上,掏出墨盒,展開冊頁。

    “樑渠,搭橋樑,積水渠,淮陰平陽人。

    丘公堤潰堤一事,我尚有許多問題要問一問鬱大人。”

    ……

    大船一側,暫無要事的凌仕雄等武師坐在一艘大烏篷船中,圍着小桌喝小酒。

    雞頭米炒蝦仁,清蒸銀魚,油炸花生,桂花栗子雞,芋艿燒排骨……皆是當下時鮮。

    鬱知縣請幾位武師幫忙,不說多大酬勞,好吃好喝是最起碼的。

    但武師們心思全然沒有在吃食上,目光時不時飄向外頭。

    “船上還在吵?仕雄,你實力最高,能聽見吵什麼嗎?”

    凌仕雄搖搖頭:“雨太大,後面聲太小,聽不清。”

    “不知大水幾時能退,我兒去到平陽縣,本想帶我一起,奈何家裏老宅住了幾十年,傳給我有足三代,哪裏捨得走?”

    “誰說不是,我今年七十有六,去到外頭一個人不認識,老骨頭一把,實在不想折騰,心累。”

    “長了根,想走走不了嘍,誒,老宋,你年紀最大,記得黑水河泛過幾次不?”

    一個臉上長着老年斑的武師搖搖頭:“沒去記過,以前基本年年有,丘公來之後少了很多,大概也有個二三回吧?你要想知道,可以去縣誌上看看。”

    “別想那麼多,老哥們至少能再活一甲子!來來來,吃菜吃菜,今個晚飯還沒吃呢!”

    “可惜菜咯,老李頭是吃不到了。”

    烏篷船內響起碗筷碰撞聲,不消片刻。

    “誒誒,出來了出來了!”

    衆武師擡頭,正好撞見樑渠帶着盧新慶推門出來,鬱大易緊隨其後。

    三人來至甲板,間或有說話聲夾在風中飄來。

    “鬱大人認爲有人故意摧毀大堤?”

    “定是外力所爲!水則碑斷裂,水文所的人至今了無音訊,我懷疑,他們早已罹難。”

    丘公堤是華珠縣裏的一個大雷,突然暴雷,鬱大易毫無疑問要派人去查探,自然知曉水則碑斷裂。

    再者水文所裏的也不是普通人,按理不該死於潰堤。

    兩相疊加,絕非巧合。

    鬱大易言之鑿鑿:“一定是鬼母教所爲!”

    樑渠:“……”

    鬱大易幾乎三句話離不開鬼母教,把它當救命稻草。

    樑渠大致能理解心情。

    洪水無情,人命關天,朝廷定會從重處罰。

    辛苦幾十年化作一場空,更有可能丟掉性命,鬱大易能站着組織語言,心理素質已經相當不錯。

    “水文站,水則碑……”

    樑渠低頭凝視冊頁,理不出頭緒。

    他不是提刑官,明察秋毫,推理無敵。

    好在想不出來沒關係,呈上自己蒐集到的證據便是,讓三法司的人去,他們專業。

    得到幾個基本信息,樑渠準備離開,但臨走前,他想問鬱大易借一支船隊過來。

    徐嶽龍三大任務的第一要務——救人。

    沒船幹不了事。

    不料鬱大易竟一口拒絕。

    “不是不想借,實在是借不了啊,船隊太緊張,抽不出更多的人手來幫樑大人,不過……樑大人其實還有一個門路。”

    樑渠眼睛微眯:“哪個?”

    鬱大易伸手指向北方。

    “沙河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