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贊普的心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14更新時間:24/07/02 17:4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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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邏娑,紅山宮。

    都鬆芒波傑斜倚在錦榻上,屋內兩個衣着清涼的女奴正隨着樂師的演奏對舞,几案上已經是杯盞狼藉,一頭獒犬正趴在几案下,擡起頭盯着主人手中啃了一半的羊腿。

    “主人,主人!”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快步走進房間,他是都鬆芒波傑的貼身管家,名叫桑傑巴哈,都鬆芒波傑還未出生的時候,他就侍奉松贊干布了。

    “什麼事?”都鬆芒波傑擡起頭,目光渾濁的望向門口:“哦,是桑傑巴哈呀!什麼事嗎?”

    “贊普,青海那邊有消息傳來,唐人已經佔領了樹敦城!”

    “唐人佔領了樹敦城?”都鬆芒波傑坐直了身體,他目光中的渾濁消失了“你確定?”

    “確定!”桑傑巴哈道:“我是從一個商人口中得知的,他有一個貨棧在樹敦城,唐人攻佔那兒的時候,他的人逃出來了!”

    “唐人佔領了樹敦城!”都鬆芒波傑跳下錦榻,自言自語道:“而欽陵還在河西,那豈不是說他的後路已經被切斷了?這可真是個壞消息呀!”說着說着,都鬆芒波傑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桑傑巴哈揮了揮手,示意屋內的樂師和女奴都退了出去,他壓低聲音道:“按照傳回來的消息,唐人在攻佔樹敦城之前,就已經殺了勃倫贊刃,而且城破時十分突然,欽陵的妻子兒女也都在城中!”

    “什麼,勃倫贊刃死了,欽陵的妻兒也被唐人俘虜了?”都鬆芒波傑原本懶洋洋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情,鼻翼微微鼓動,就好像一頭嗜血的猛獸。

    “按照消息,勃倫贊刃被殺是確定的,欽陵的妻兒有沒有被俘還不能確定,不過城破時他們的確在城中,畢竟當時很混亂,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逃出去!”桑傑巴哈道。

    “哈哈哈!欽陵,我原本還以爲你真的是戰神降世,永遠也不會打敗仗呢!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現在可好,弟弟被唐人殺了,自家的老巢都丟了,妻子都讓唐人俘虜了。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現在贊悉若會是個什麼樣的臉色!沒有那幾個手握重兵的弟弟,我倒要看看他在大相的位置上還能坐多久!”

    桑傑巴哈低着頭,恭謹的沉默着,贊普的狂笑聲在屋內迴盪,過了好一會兒,都鬆芒波傑才重新恢復了平靜,他看着桑傑巴哈笑道:“這真是個好消息,對嗎?”

    “是的,神佛終於聽到了您的祈禱!”桑傑巴哈笑道:“這世上總是有公道的!”

    “你說得對!桑傑巴哈!”都鬆芒波傑滿意的點了點頭:“腳不能高過頭,鞋子不能放在帽子上面,噶爾家族本爲臣僕,卻欺壓贊普,神佛借唐人的手,將災難降臨在他們頭上,令其手臂折斷、肝腸腐爛、眼睛和鼻子長出蛆蟲,靈魂在世間哭嚎而不得轉世!”

    “您說得對!”桑傑巴哈道:“贊普家族是神王的後裔,神佛寵愛之人,您的先祖都在天界注視着您,像欽陵這種惡人,必定會得到報應的!”

    都鬆芒波傑漸漸從狂喜中恢復了過來,他開始認真的考慮應該如何利用這個難得的好機會,從噶爾家族手中奪回原有的權力。松贊干布死後,噶爾家族的起家之主祿東贊在擁立了松贊干布之孫芒鬆芒贊登基之後,成爲了吐蕃的實際控制者。他繼承了松贊干布的政策,對內加強中央集權,對外向東擴張,先後於652年(永徽三年),656年(顯慶元年),征服了洛沃(今阿里地區)和藏爾夏(今後藏地區)、攻滅白蘭部。659年(顯慶四年),祿東贊開始對青海湖一帶的吐谷渾的征服,揭開了往後近兩百年唐——吐蕃戰爭。自此之後,祿東贊長期居住在吐谷渾故地,到死也沒有回到邏些城。他的兒子欽陵更是在公元670年(唐高宗總章三年)的大非川之戰中大敗唐軍,從而確定了吐蕃人對青海區域的控制。

    不難看出,在松贊干布死後的吐蕃,噶爾家族的經營重心其實已經放在了青海的吐谷渾故地,其實這倒也不難理解。相比起位於青藏高原上的吐蕃故地,主要位於青海湖周圍的吐谷渾故地從事農牧業生產的條件要好得多,絲綢之路的南段和茶馬古道也途徑此地。而且作爲一塊新征服地,噶爾家族用不着擔心自己的擴張會激化吐蕃貴族集團內部的矛盾,所以從祿東贊開始,噶爾家族就將自身的發展重點從吐蕃故地轉移到了吐谷渾故地也就不奇怪了。而爲了控制吐蕃的中央政權,噶爾家族內部就形成了贊悉若在中樞爲大相,欽陵在青海統兵的二元政治結構。

    熟悉政治學的讀者應該知道,貴族政治下一家獨大是非穩態的,否則這家“獨大”的貴族就會轉變爲專制王權,將權力壟斷在一家一姓的範圍之內,而非在整個貴族階層內流轉。而噶爾家族之所以能在兩代人的時間裏能夠壓制贊普王權,將朝政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祿東贊、贊悉若、欽陵等個人的出色才能之外,更重要的是吐蕃特有的地理狀況。相比起古代吐蕃國家起家的青藏山南河谷地區,新征服的西域、青海等地,無論是農牧業、手工業、商業水平,還是交通便捷、信息往來方便程度,都遠遠超過其本土。換句話說,將家族經營重心搬到吐谷渾故地的噶爾家族的經濟文化實力肯定要比留在本土的老貴族們要增長更快,更多。

    歷史上噶爾家族之所以能在祿東贊死後,先由贊悉若,後由欽陵擔當大相之位,也就是憑藉其從對外戰爭中不斷獲取的新領土帶來的財富。而護良彥良兄弟在青海剛剛取得的軍事勝利動搖了噶爾家族的經濟基礎,結果青海那邊如何還沒確定,邏些城這邊倒是先動盪起來了。

    “桑傑巴哈!”都鬆芒波傑問道:“若要對噶爾家族下手,你覺得現在是時候了嗎?”

    “贊普,我只是個侍奉您的奴隸,哪裏懂得這些!”桑傑巴哈答道:“不過我聽說大臣論巖足智多謀,家世高貴,其先祖也曾經出任過大相,如今卻因爲大相被噶爾家父子相傳,心懷怨恨,您爲什麼不請找一個機會向他當面詢問呢?”

    “嗯!這倒是個好辦法!”都鬆芒波傑點了點頭:“不過贊悉若擔當大相多年,我若是去見論巖,只怕會引起他的懷疑,那就麻煩了?”

    “這有什麼難得!”桑傑巴哈笑道:“我聽說論巖有個弟弟幾天要給兒子迎娶媳婦,論巖作爲同族之人,肯定要參加的。而女方的家長是您母親一邊的族人,您親自前往也是不奇怪。在宴席上您找個機會與其私談一會兒,又有什麼困難的呢?”

    “有這等事?那可太好了!”都鬆芒波傑聞言大喜,他拍了拍奴僕的肩膀:“桑傑巴哈,那一切就都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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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吐蕃人的風俗,婚宴從太陽剛剛爬出地平線開始,一直持續到太陽下山。其間充滿了痛飲、暴食、爭吵甚至鬥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主人家將敞開大門,在自家的院子裏擺開酒席,他不可以拒絕任何客人;當然,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也決不能在這天尋仇抱怨,否則都將會招來災禍。

    作爲身份最爲高貴的贊普,都鬆芒波傑被安置在女方家長的旁邊,與男方家長親屬的論巖只隔着兩三個人。當天的所有人都身着自己最爲華麗的衣衫,男人和女人們都把自己的頭髮梳成若干細辮子,用油脂塗抹的烏黑發亮,大吃塗抹了香料和鹽巴的犛牛肉,痛飲青稞酒和發酵馬奶,相互說笑,讓都鬆芒波傑覺得有些吵鬧。

    可能是因爲公務繁忙的緣故,身爲大相的贊悉若沒有親自前來,他只拍了自己的長子前來。這個漂亮的青年坐在都鬆芒波傑不遠處,穿着一襲花紋蜀錦寬袍,胸前繡了一隻雪鷹,贊普能看到這個青年的眼睛裏閃着驕傲的光,甚至當年齡和身份都在他之上的人向他敬酒行禮時,他也只是象徵性的舉舉酒杯,而沒有起身還禮。這讓都鬆芒波傑很高興,他很清楚,這人越是傲慢,那噶爾家族潛在的敵人就越多,將來自己要對付他們就更容易。

    “主人!”桑傑巴哈湊近了都鬆芒波傑的耳邊:“您需要我去傳個話嗎?”

    “不急,今天時間還長着呢!”都鬆芒波傑滿不在乎的笑道:“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還很集中,動起來動靜太大,再等等吧!”

    “遵命!”

    女奴們送上一盤盤食物,端至都鬆芒波傑眼前,有香氣四溢的煎肉塊,肥厚的馬血腸,青稞牛血餡餅,後來還有各式水果,菜湯,以及做工精巧的蜜餅。都鬆芒波傑大口吃喝,饒有興致的看着下面人羣的爭吵鬥毆,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當發生第一次角鬥時,這個白天才剛剛過去三分之一,當時鼓聲隆隆,女奴們正爲贊普跳舞助興。都鬆芒波傑笑嘻嘻的看着不時還從腰帶上解下一個金牌拋過去,讓她們爲之爭吵。突然兩個男人爭吵扭打起來,四周的人們趕忙後退,讓出一塊空地來。在吐蕃人並不忌諱在婚宴上廝打鬥毆,只要不使用武器,吐蕃人認爲這反而是個好兆頭,代表結婚的雙方頭一胎會剩下一個勇敢強壯的男孩。

    這兩個男人都扯開自己的上衣,袒露出肌肉累累的胳膊和背脊,相互之間搭上胳膊,然後就扭打起來,兩邊都竭力想要將對方摔倒。很快圍觀的人羣就分作兩邊,大聲叫喊着爲其助威,爲自己支持一方的氣力和技巧叫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沒人在乎女奴們的歌舞了。

    都鬆芒波傑站起身來,裝出要去上廁所的樣子,走過論巖的背後時,輕輕的拍了兩下對方的肩膀,論巖愕然轉過頭,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是贊普,神色微變。

    都鬆芒波傑沒有出聲,而是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然後向一旁的女奴問道:“這家的廁所在哪裏,你帶我去一下!”

    女奴馴服的向贊普拜了拜,躬着腰在前面引路,都鬆芒波傑就這麼走過去了。論巖並沒有隨之起身,而是若無其事的回過頭繼續看下面的角鬥,又過了一會兒,他才站起身,捂着肚子,一副急着上廁所的樣子,向外間走去。

    論巖鑽出人羣,腳步頓時快了起來,他來到兄弟家廁所,看桑傑巴哈正站在門口,向自己大有深意的點了點頭,做個請進的手勢。論巖雙手合十回了禮,快步走進廁所裏。

    “尊貴的贊普,您找我?”論巖向都鬆芒波傑下拜行禮道。

    “起來吧!我們的時間很有限,就不要浪費了!”都鬆芒波傑扶起論巖:“你應該聽說了,唐人在青海打敗了欽陵的消息吧?”

    “嗯,聽說勃倫贊刃死了,樹敦城也被唐人佔領了!”論巖點了點頭。

    “那可是一場大敗仗呀!”都鬆芒波傑笑了笑:“我知道的更多些,欽陵的妻子和孩子也被俘了!”

    “有這等事?”論巖笑了起來:“那可真是顏面掃地呀!我都想不起來上一次吐蕃人輸的這麼慘是什麼時候呢,噶爾家的男人今後出門要扎上狐狸尾巴嗎?”

    “哈哈哈!”都鬆芒波傑笑了起來:“想必是不會的,我們的大相可是個很要面子的人!”

    “連自己妻兒都保不住的男人還能有什麼面子?”論巖笑了起來:“不過我真的沒想到會輸的這麼慘,先前欽陵不是還攻陷了唐人的河西諸城,要併吞西域嗎?”

    “神靈就像女人,總是變化無常的!”都鬆芒波傑笑了起來:“誰又能永遠只贏不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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