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衝突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87更新時間:24/07/02 17:41:30
    “裴公說的是!”護良笑了笑:“先消消他的銳氣不遲!”

    “那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個甘豆久?”裴行儉問道:“我和欽陵這廝也打了幾年交道了,他這人對親族雖然也算看顧,但對他來說區區一個堂侄恐怕還算不了什麼!”

    “這個我也知道!”護良道:“權當是留下來當備手吧,將來若是要與欽陵溝通,這個人就可以放回去當信使!”

    “與欽陵溝通?”裴行儉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

    “在離開長安前,家父曾經授予在下征討吐蕃的方略!”護良道:“家父曾言:自從吐蕃雄主松贊干布去世之後,連續兩任贊普皆爲庸碌之主,實權落在其噶爾家族的祿東贊父子手中。祿東贊徹底征服了吐谷渾,吞併青海之地,祿東贊死後,其長子贊悉若留在本土都城,爲大相,操持朝政;次子欽陵常年居守吐谷渾。如此主弱臣強之勢,必不得長久!所以家父打算便從這裏着手!”

    “這些都是當初令尊在劍南爲官時做的準備吧?他果然深謀遠慮!”裴行儉嘆了口氣:“不過事情恐怕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你知道嗎?按照前方細作打探的消息,都鬆芒波傑的身體狀況已經很不妙,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什麼?”護良吃了一驚:“那我在長安時,家父怎麼沒和我說?”

    “因爲他當時也不知道!”裴行儉苦笑道:“這消息也是一個月前才剛剛得到的,等確定之後送回長安,你已經在上隴的路上了!”

    “原來是這樣!”護良嘆了口氣,正如裴行儉所說的:王文佐的策略是想挑動吐蕃君臣之間的關係,達到事半功倍的結果。可現在都鬆芒波傑(芒鬆芒贊之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中樞根本無人,怎麼挑撥祿東贊和吐蕃君主之間的矛盾?

    “以老朽所見,出兵青海之事還是要再三斟酌一番的好!”裴行儉嘆道:“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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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邏娑(吐蕃都城,即今日之拉薩),贊普王宮。

    他穿過紅山宮底的祕道,就如同之前千百次那樣,牆壁上歷代贊普雕像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經過,被贊普們踩在腳下的妖魔鬼怪扭動脖子,張開嘴,似乎在對他吼叫。最後,他來到父親長眠之地,在他的旁邊是母親的。

    “答應我!”父親的石像輕聲說:“要像我的父親那樣,親手統治這個國家!”

    都鬆芒波傑驚坐而起,心臟砰砰亂跳,潔白的手臂和毛毯糾纏着他的胳膊,將他緊緊的束縛在牀上。

    “該死的,怎麼又是這個夢!”都鬆芒波傑無聲的詛咒,房間裏漆黑一片,即便是這樣,他依舊不敢發出聲音,傳說中這座宮殿的石壁都是長着耳朵的,更不要說這個和自己同牀共枕的女人就是噶爾家族的,在這座宮殿裏,沒有什麼能夠瞞得過大相贊悉若的。

    “贊普,贊普!”門外傳來敲門聲。

    “什麼事?”都鬆芒波傑問道。

    “緊急軍情!”

    都鬆芒波傑用毯子裹緊身體,翻身下牀,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虛弱,踉蹌着走到門前,打開門,看到自己的宮廷總管,手中拿着燭臺,光照在他的臉上,陰森恐怖。

    “說吧!”都鬆芒波傑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有兩個消息,一好一壞!”宮廷總管的臉就好像石板,看不出喜怒來,都鬆芒波傑就喜歡他這點:“什麼好消息?”

    “大相在安西打敗了唐人,攻克了龜茲城!”

    都鬆芒波傑吐出一口長氣:“那壞消息呢?”

    “贊婆將軍在河西戰死了!”

    “啊?”都鬆芒波傑聞言一愣,嘴角上翹,似乎要笑起來,但轉瞬之間他的嘴角又撇了下去,臉上變得悲傷起來:“怎麼會這樣,會不會搞錯了!”

    “不可能!”宮廷總管語氣十分堅定:“贊婆將軍是被唐人打敗的,他貿然衝入河邊的蘆葦叢中,遭到了唐人的伏擊,他的隨行護衛幾乎都被唐人射死了!”

    “這可真是令人悲傷的消息呀!”宮廷總管談了口氣:“您有沒有什麼要吩咐的!”

    “先不急吧!”都鬆芒波傑道:“這種事情還是要聽聽他們自己家族的意見!那屍體呢?”

    “聽說是在唐人手中!”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遵命!”那宮廷總管退了下去,都鬆芒波傑鬆了口氣,回到牀上,他用毛毯包住頭,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之中。對於這個噩耗,都鬆芒波傑卻感到萬分的喜悅。祿東贊一共有五個兒子,將朝政軍務把持的滴水不漏。表面上都鬆芒波傑是吐蕃的贊普,但實際上朝政已經完全落入欽陵兄弟五人手中,現在死了一人,至少自己可以透口氣了吧?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甜美的夢鄉之中。

    第二天早上,都鬆芒波傑起牀,他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滿了精力,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這麼好過。他讓人把宮廷總管找來,劈頭問道:“今年盟誓是什麼時候?”

    “盟誓?”宮廷總管愣住了,依照吐蕃的慣例,每年貴族們都要神佛面前盟誓向贊普效忠,不過隨着噶爾家族的權勢愈發強盛,這種盟誓也愈發變成一種形式了。

    “應該還有一個多月吧?”宮廷總管用不那麼確定的語氣答道。

    “那就提前一些吧!”都鬆芒波傑道:“改爲十五天後!”

    “十五天後?”宮廷總管吃了一驚:“這,這怎麼可以?大相和欽陵大將軍都不在都城,算上時間也肯定來不及的!”

    “那無所謂!他們兩個下一次便是了!”都鬆芒波傑道:“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當初他們父親多年都在青海,不是也有沒回來參與盟誓的嗎?”

    “贊普,這不太合適吧?”宮廷總管苦笑着勸諫道:“大相和欽陵大將軍的確有在外領兵來不及參與盟誓的先例,但都至少有一人留在都城的。像這樣兩個都缺席的還是第一次,您再等等吧?大相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一個月內肯定的來得及!”

    “你聽命行事就是了!”都鬆芒波傑道:“我昨晚得到了神佛的啓示,必須儘快進行盟誓,不然就會有惡事發生!”

    “好吧!”宮廷總管無奈的低下了頭。

    都鬆芒波傑的命令立刻在邏娑(吐蕃都城,即今日之拉薩)掀起了一番漣漪。依照吐蕃的舊俗,任何重大的政治決定、軍事決定,都必須在神佛的面前舉行才有效。所以這種年度聚集貴族的盟誓,往往也會商議重大的政治決策。這麼多年來,噶爾家族的主要成員從來沒有缺席過這種盟誓,而贊普公然將噶爾家族的主要成員排斥在外,他是想要幹什麼?

    邏娑城的每一扇大門後都隱藏着竊竊私語,人們各自惴惴不安的盤算着,有的人甚至回憶起偉大的松贊干布之前的日子。那時偉大的贊普其實不過是山南雅隆一帶的某個地方首領,而在雪域高原上像這樣的首領還有許多個,他們或者相互聯盟,或者相互攻戰,人民顛沛流離,痛苦不堪,而這些王們自己也難以自保,不但會被外部的敵人殺死,還會死於背後的匕首和毒藥之下。是偉大的松贊干布平息了叛亂,將都城遷徙到了邏娑,降服蘇毗,親征羊同,終於完成了統一雪域高原的大業,將和平和安寧帶到了這片土地之上。當松贊干布死去時,人民以爲又要迎來戰亂,是大相祿東贊恢復了和平,而這一次,松贊干布的子孫與大相祿東贊的子孫之間產生了紛爭,難道亂世又要開始了嗎?

    紅山宮。

    客廳兩端對稱位置的壁爐裏火燒得熾熱,讓房間充滿一種陰沉的紅色亮光。屋內的熱度高得令人窒息,十多個貴族或站或坐,個個神色憂慮,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已經派出使者通知大相了嗎?”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老人問道。

    “已經派出去了,已經派出去了!您已經問第三次了!”回答的是個青年人,他的語氣裏充滿了不耐煩:“這又有什麼用呢?誰都知道就算大相得知了消息,也不可能趕上盟誓的!贊普擺明了就是故意把大相排除在外的!”

    “你不要說了!”老人低喝道:“這裏是紅山宮!”

    “那又如何?”青年冷笑道:“贊普已經忘記了是誰把他送上王座的,還有他的父親是誰送上王位的。如果不是祖父的忠誠和努力,松贊干布死後就會爆發內戰,整個國家都會四分五裂,回到過去的那樣子。不錯,吐蕃是贊普建立的,可也是祖父維持下來的!”

    “對,說的不錯!”

    “若非祿東贊,大相和欽陵大將軍的努力,吐蕃絕對沒有今天!”

    “是呀,當初祿東贊要是有異心,松贊干布的子孫早已斷絕。贊普現在卻對祿東贊的子孫起了疑心,將其排斥在盟誓之外,這又怎麼能得到神佛的庇佑!”

    “是呀!欽陵大將軍在河西和唐人交戰,大相在安西與唐人交戰,贊婆將軍戰死疆場,贊普卻在邏娑搞這些小動作,真是愧爲松贊干布的子孫!”

    會客室裏的這些吐蕃貴族要麼是噶爾家族的成員,要麼是其支持者,自然對都鬆芒波傑的做法深感不滿。

    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衆人的交談,人們站起身來,低下頭,向進來的都鬆芒波傑致以敬意。都鬆芒波傑在當中的位置坐下,做了個手勢,衆人紛紛坐下,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你們今天來是爲了盟誓的事情嗎?”都鬆芒波傑徑直問道。

    “不錯!”那山羊鬍子的老人站起身來:“大相是您的臂膀,是您最尊貴的右手,怎麼能不讓他參加盟誓呢?”

    “提前盟誓的原因我已經說過了!”都鬆芒波傑道:“神佛在我的夢裏出現,我不能無視神佛的要求!”

    “夢中的事情是模糊難解的!”老人答道:“有時候是這樣,有時候是那樣,爲什麼不請僧侶來替您解夢再做出決定呢?”

    都鬆芒波傑皺起了眉頭,這個老家夥讓他非常厭煩,但他還是強壓下胸中的怒氣:“不必了,夢裏很清晰,神佛讓我提前舉行盟誓!”

    “神佛?恐怕是您自己想要提前舉行盟誓吧?”方纔那個年輕人再也按奈不住,徑直大聲道:“反正我們也沒法到您的夢裏去確認,不是嗎?”

    都鬆芒波傑臉上現出怒色:“你是在指責我撒謊了?”

    “不敢!”那年輕人怒氣衝衝的答道:“不過贊普您應該知道,假冒神佛說話的人會爛掉舌頭,死後會墮入地獄,永遠不能離開的!”

    “你——!”都鬆芒波傑大怒,他大聲喝道:“來人,把這個傢伙抓起來!”

    隨着都鬆芒波傑的喊聲,四名全副武裝的衛兵衝了進來,那青年也不反抗,只是冷冷的看着都鬆芒波傑。旁人見狀趕忙向都鬆芒波傑求情道:“這孩子是昏頭了,還請贊普您慈悲爲懷,饒了他這次!”

    “是呀,請看在他的父親的份上吧!饒了他這次吧!”

    “你這混蛋,還不快向贊普道歉,懇求他減免你的罪過!”

    都鬆芒波傑看着被按倒在地的年輕人,他已經將怒氣強壓了下去,上前一步問道:“怎麼樣?你要不要收回剛剛說的話?”

    那青年看了都鬆芒波傑一眼:“只要您收回先前的話,我也收回我剛剛說的話!”

    都鬆芒波傑氣到了極處,反倒笑了起來:“好,很好,來人把他押下去,等大相回來,我讓他來治你的罪!”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改變都鬆芒波傑的計劃,在那天夜晚的十五天後,他召集了都城周圍的吐蕃貴族,舉行了當年的盟誓儀式,在盟誓儀式上,吐蕃貴族們又一次向都鬆芒波傑表明了自己的忠誠。祿東贊的兒子們被排斥在盟誓之外,自從祿東贊死後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