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分權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800更新時間:24/07/02 17:41:30
“來,喝口!”長五郎將自己的皮口袋遞了過去:“解解渴!”
“嗯!”高延年拉開塞子,側着頭喝了一大口,酒宛如一泓冷火,流過他的喉嚨,溫暖他的脾胃:“酒?”
“嗯,我在長安時住的地方附近有家酒肆,賣的酒味道很不錯,我就買了幾口袋帶上!”長五郎從高延年手中拿回皮口袋,又喝了一口,嘆道:“真有家鄉的味道呀!”
“咋了,想家了?”高延年問道。
“怎麼會不想呢?”長五郎嘆道:“我們現在已經離家萬里了,據說還要往西走上千里才能遇到吐蕃人,我們幹嘛要和他們打仗?”
“因爲大殿發出了羽檄,陛下是他的兒子,而我們身着紫袍,是陛下的朋友!”高延年乾巴巴的答道。
“那這些人呢?”長五郎的手指劃了一個圈,掃過四周:“他們可不是陛下的朋友,也沒有紫袍。這些吐蕃人和他們相隔萬裏,原本無冤無仇的,他們卻要跑來拼命,我們打蝦夷人、打叛逆、打東邊的野蠻人是爲了自己的莊園、爲了更多的土地,爲了皮毛、爲了貿易,打吐蕃人是爲了什麼?”
“長五郎,你不要說了,這不是你我應該考慮的!”高延年低聲道:“我們弓矢之士,要做的就是好好侍奉主上,戰勝敵人,別的就不要想太多了,越想你越心煩!”
長五郎嘆息了一聲,拿起皮口袋又喝了一口:“你知道的,我姓小野是當初那個奈良的酒屋家主用五十貫錢買來的,這次我出發前,那個老頭兒抓着我的胳膊淚流滿面,半天都鬆不了手。雖然這老頭兒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但我心裏還是很難受!”
高延年嘆了口氣:“長五郎,那個小野屋的當主對你不錯吧?”
“把女兒嫁給我,把家業交給我,我生下來的兒子立爲未來的家主。這次我應檄出征,隨行的郎黨有三十五人,都是小野家的一族,馬匹、盔甲、兵器輜重也都是老頭兒出錢貼補的,估計棺材本都差不多掏出來了,親爹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麼說,他對你還真不錯!”高延年拿過皮口袋,喝了一口:“不過他也沒虧本吧?不錯,當初他的清酒屋生意是做的不錯,但也就那麼回事。花五十貫買了你,才有後來的難波津的小野屋,那老頭兒只要不蠢,還不把你當寶供着?”
長五郎沒有說話,他的面色凝重,死死的盯着眼前篝火熊熊跳躍的火焰,直到僕役送來煮好的濃湯和幹餅,他才嘆了口氣,開始用餐。
高延年和長五郎的先遣隊離開長安後的第十三天早上,護良帶着兩萬大軍離開長安,王文佐和太平公主一直將其送到灞橋,考慮到天子中風,皇后生產未久,朝廷可以說對這支援兵期望頗深了。
“大將軍!”王樸靠到王文佐的馬車旁:“長公主殿下派人來邀請您乘她的馬車回城!”
“殿下應該是有什麼話想和您私下說!”盧照鄰低聲道。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他下車走到太平公主的馬車旁,拱了拱手:“臣王文佐拜見長公主殿下!”
“阿翁不必多禮,請上來吧!”車門打開了,裏面傳出太平公主的聲音。
王文佐應了一聲,上得車來。只見太平公主坐在錦墊上,旁邊跪着一名婢女,雙手託着一隻鎏金唾壺,旁邊放着青銅獸首暖爐,馬車裏暖意融融,讓王文佐不禁發出一聲愜意的嘆息。
“自家人不必客氣,阿翁坐下說話!”太平公主笑了笑:“本來早就想和阿翁您說了的,卻一直碰不上,今個兒碰巧遇上,便請上車來說說!”
“公主請講!”王文佐笑道。
“阿翁,前幾日我家郎君辭了北門禁軍的差使,由楊思儉接任,這是您的意思吧?”
“不錯!”王文佐點了點頭:“皇后派人來提了,我和韓王、張相商議了,覺得可以,便應允了!”
“阿翁!”太平公主道:“護良要領兵去隴右辭差使這沒啥,可要是讓楊思儉出掌北門禁軍,那護良回來後,想要拿回來可就難了呀!”
“公主說的有理,不過皇后陛下已經開了口,我等也不能不有些表示吧?”王文佐笑道:“至於護良回來之後的事情,那不是還早嗎?”
“阿翁!”太平公主的眉頭微挑:“護良可是您的親兒子,親疏有別這句話您應該聽過吧?”
“護良今年才二十出頭,已經官居三品,統領數萬大軍,尚公主。若非他是我王文佐的兒子,他豈有今天?”王文佐慢悠悠的答道:“至於您說的親疏有別,臣自然心裏有數,北門禁軍護衛宮闕,乃王室肺腑,朝廷爪牙,這等要害之地只有忠誠國家之人才能坐得穩,坐的長。殿下您還是安心些好!”
“你——!”太平公主被王文佐這番半軟半硬的話頂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響之後方纔道:“我也不是爭權奪位的人,只是覺得北門禁軍若是由一人所掌,左右失衡,關鍵時候會出亂子,所以才和阿翁說一下!”
“公主這話倒是不錯,那公主覺得要舉薦何人呢?
“李孝逸如何?”太平公主問道。
“李孝逸?你是說左衛將軍?”王文佐問道。
“不錯,他是淮安王的兒子,高祖皇帝的堂侄,忠誠方面肯定是沒問題的,前些年他在益州多次領兵征戰,嫺於兵事,當初護良去益州平定道賊時,還和他並肩交戰過,交情甚篤。他這次調回長安,我們夫妻也出了力,若用此人出掌北門禁軍,肯定能如願!”
面對太平公主的建議,王文佐並沒有立刻給出回覆。自古以來掌握禁軍最重要的不是懂軍事,而是忠誠,能得到權力者的信任。這位李孝逸的出身肯定是沒問題的,按照太平公主的說法,這位在益州帶過兵,打過仗,至少比蹲在長安飛鷹走馬的紈絝子弟要知兵多了,再加上當初爲了回長安還走過他們夫妻的門路,說白了就是夫妻倆的人,指不定爲了能出掌北門禁軍還走過太平公主的門路。用這樣一個人來分楊思儉的權,至少表面上看是沒問題的。
“看起來還不錯,不過楊少卿剛剛出掌禁軍,就用人去分他的權,只怕皇后那邊不好說話!”
太平公主聞言暗喜,笑道:“這個簡單,只要北門禁軍生點事端就好了,你沒本事坐穩位置,朝廷也不責罰你,派個有本事的來幫幫你,皇后總沒話說了吧?”
王文佐看了太平公主一眼,暗想這位還真是李治和武則天的種,別的不說,坑人的招數眼睛一轉就冒出來了,他咳嗽了一聲:“出掌禁軍之人必須是個有能之士!”
聽王文佐這般說,太平公主心知對方已經應允了,心中大喜,趕忙道:“阿翁說的是!”
回到家中,太平公主立刻派人去招了那李孝逸來,劈頭便道:“汝出掌北門禁軍之事已經有眉目了,我今日與王大將軍提過了,他點了頭!”
按說李孝逸是太平公主的長輩,但此時兩人之間的權位懸殊,驚喜之下,李孝逸趕忙斂衽下拜:“多謝公主殿下提攜,某感激不盡!”
“叔祖請起!”太平公主虛託了一下:“雖然王大將軍已經點了頭,但當中還有一件事情阻隔,那就是皇后,司衛少卿楊思儉是皇后的叔父,他剛剛出掌北門禁軍,你如果去了,那就是分了他的權柄,皇后肯定是不會應允的!”
李孝逸如何聽不出太平公主的在拿話套他,只是低頭道:“一切都聽殿下安排,某聽命行事便是!”
太平公主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其實要想皇后點頭倒也簡單,只要北門禁軍在那楊少卿手上生出點事端來,那就好說了。另外找個嫺於軍事的去幫幫他,皇后總不能說不吧?叔祖,你在北門禁軍中可有熟識的人?”
“這——”李孝逸愣住了,他思忖了片刻,苦笑道:“我這些年都不在長安,就算有幾個祖上認識的,也不會替我做這等大事!”
“哎!”太平公主嘆了口氣:“算了,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索性幫你把這件事情都辦妥了吧!叔祖等你出掌北門禁軍,可要記得我今日的功勞!”
“那是自然!”李孝逸趕忙道:“我此番若能如願,定當唯公主馬首是從,若有背誓,天地不容!殿下若是不信,我可以立下誓書爲憑證!”
太平公主讓李孝逸立下誓書,又派人招來屈突成,徑直問道:“我有一樁事要你做,做成了便讓你外放去當刺史,你可願意做?”
屈突成聞言一愣,旋即大喜,唐代外放當刺史可是相當優厚的美差,留州的稅收刺史可以隨意花用,幾年刺史當下來,宦囊裏塞個十幾萬貫都是清官了,北門禁軍雖然薪水高,軍服漂亮,升官快,還是沒法和出去當刺史比。
“公主殿下只管說,便是水裏火裏,在下亦當效命!”
“也不用你去水裏火裏,只要你接下來尋個機會,在北門禁軍中生出點事端來即可!”
“生出事端?”屈突成愣住了,不解的問道:“敢問公主殿下,這事端怎麼說?”
“很簡單,護良此番領兵出京,便把掌北門禁軍的差使騰出來了,讓司衛少卿楊思儉佔了!”太平公主道:“這位置太要緊,若是讓他一人坐着,大家都坐着不安心,但楊思儉有皇后在背後撐腰,沒個由頭,也動不得他!你明白了嗎?”
“公主的意思是,讓小人去生出這個由頭來?”屈突成問道。
“不錯!”太平公主道:“有了由頭,就可以加一個人進去,分楊思儉的權。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明白了吧?”
聽到這裏,屈突成額頭上已經滿是黃豆大小的汗珠,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捲進了高層政治鬥爭的漩渦,但轉念一想,太平公主既然已經和自己說了,就不可能讓自己推諉過去,他咬了咬牙,大聲道:“公主殿下請放心,一切都包在小人身上!”
“好!”太平公主見屈突成應允了,臉上露出了笑容:“你放心,只要此事成了,兩淮河南,隨你挑選一州爲刺史!”
轉眼之間,便到了上元節,依照當時的風俗,長安城內金吾不禁,天子要與民同樂。不過今年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天子李弘的身體狀況依舊不好,皇后生產不久,無法出來露面,於是長安城的喜樂氣氛便少了不少。
雖然如此,但長安城中依舊是一片喜樂的氣氛,畢竟天子皇后的狀況再怎麼不好,大家的日子還是要過得。長安寬闊的街道上到處是人頭攢動,兩旁的坊市上懸掛着各色各樣的燈籠,端的是燈火盈天,宛若白晝。
在這種情況下,維持治安的任務自然落到了武候、不良人、南北衙禁軍的頭上,對於北衙禁軍,他們還多了另外一樣重任,那就是儀仗和各種表演性質的競賽,以宣揚帝國的威風。身爲北衙禁軍的實際上的指揮官,楊思儉在這段時間幾乎是吃睡都在玄武門附近的北門禁軍衙署,忙了個不可開交。
當然,北衙禁軍們也不是白辛苦的,依照慣例,每年這個時候朝廷、天子都會給予豐厚的犒賞:比如衣賜、炭賜、醬菜錢等等不一而足,唐代的京城禁軍在這方面頗有點像清代的八旗,尤其是中前期,朝廷的財政充足,當兵的又都是勳貴良家子。朝廷內部又時常宮廷政變,所以給北門禁軍的待遇也是特別優厚。
依照往年的慣例,北門禁軍的各營軍官上元節前一天中午來到衙署,領取自己部屬的犒賞,然後帶回去發放。楊思儉已經忙了一上午,身子有些乏了,隨便吃了幾口,便在衙後的書房榻上小憩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