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嘲諷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00更新時間:24/07/02 17:41:30
    “嗯!”王文佐嘆了口氣,別人也還罷了,他心裏對當年那位長公主還是有幾分歉疚:“若是長公主泉下有知,想必也願意回倭國!”

    “那父親您是同意了?”護良聞言一喜,當初在島上雖然李下玉最寵愛的是彥良,但對他也不錯,自然也希望李下玉能夠離開長安這個傷心地,去倭國長眠。

    王文佐點了點頭:“先不提這些了,國事要緊,此番平定吐蕃雖然以你爲帥,但裴行儉他們的資歷放在那裏,你自己若是不成,便是朝廷再怎麼壓下來,也是沒用的!說說吧!你可有什麼打算?”

    “孩兒、孩兒——”護良臉色微變。王文佐看在眼裏,知道對方心裏還沒有底,嘆了口氣道:“你如今才二十上下,就讓你位居那些宿將之上,的確是有些爲難了。但誰叫你是我王文佐的兒子?而且這次我這次發檄召集河北海東壯士前來,除了你,也沒有別人可以統領了!”

    “孩兒明白!”護良點了點頭:“其實自從上次父親您提過此事,孩兒就曾經考慮過,以孩兒所見,其實奪回河西諸鎮不難,但要讓欽陵授首卻着實不易!”

    “嗯!繼續說下去!”王文佐點了點頭。

    “遵命!”護良抖擻精神,將自己這些天來反覆思考後的方略講述了一遍。

    他方纔口中的河西指的便是現在的河西走廊一帶,大體上位於黃河以西、祁連山和巴丹吉林沙漠中間的甘肅省西北部。

    由於祁連山的雪水灌溉,這條長達千里、平均寬度不過數十裏的狹長地帶雖然地處塞外,但卻是土地肥沃、河渠縱橫,自古以來就是難得的發達農墾區,也是連通關中地區和西域乃至中亞最主要的通道。

    由於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從唐軍控制的隴右前往河西要比從吐蕃人控制的青海要容易的多。

    這也是護良所說的奪回河西諸鎮不難的原因,但問題是王文佐這次耗費了這麼大心力,想要給兒子累積功績威望,肯定不會就奪回河西諸鎮,重新打通河西走廊就夠了的。

    依照王文佐先前的籌劃:護良這次出兵最少也要將青海奪回,幹掉欽陵,迫使吐蕃退回高原,放棄東出的戰略。

    而要做到這一點,那就要走當初薛仁貴出兵的古道,從隴右出河湟谷地,進軍青海,奪回吐谷渾故地,只是現在的形勢比起當初薛仁貴出兵時要惡劣多了。

    “嗯!”王文佐看了看護良預先準備好的地圖上描繪好的行軍路線,點了點頭:“你打算出多少兵?”

    “當初薛將軍出兵大非川,就有十萬兵。如今欽陵只會比當時更強,若要破欽陵,孩兒所需之兵只會比十萬還要多!”

    “比十萬還要多?”王文佐苦笑起來:“當初在島上你應該也學過大軍之供給吧?這麼多兵行軍數千裏,長驅直入,要多少糧秣供給你算過嗎?”

    “孩兒學過!”護良低聲道:“孩兒打算以三個月糧爲基準籌劃,其中士卒身負三日之糧,一夥行軍之牲口荷半月之糧,其餘用車馬——”

    “停,停,停!”王文佐打斷了兒子的背誦:“這些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而且這個也用不着當主帥的花心思,自然有下面的各司馬考慮。身爲主帥,你應該考慮的不是這些!”

    “那,那是什麼?”護良不解的問道。

    “護良!”王文佐嘆了口氣:“欽陵打了半輩子仗了,你會算軍需,他不會?我敢打賭,你大軍一出,多則十天,少則三五天,你有多少兵馬、行軍速度如何、大概方向、輜重隊有多少,承載了多少,他就都一清二楚了。在你沒有糧秣將盡,士卒疲敝之前,肯定找不到欽陵的,等你遇到他的時候,你的勝算也就不會超過三成了!”

    “那,那孩兒應該如何籌劃呢?”護良問道。

    “兵法有云,攻其必救!”王文佐道:“我爲何始終任憑賊人攻甘州而不救?說到底不就是爲了讓欽陵捨不得丟下?河西走廊是有大利之地,不光是宜於農桑,更有商賈之利,欽陵吃的口滑,自然就捨不得丟下了!”

    “甘州是父親的誘餌?”護良吃了一驚。

    “那是自然,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王文佐笑道:“欽陵要總是留在青海往隴右往安西打,我還真拿他沒什麼太好的辦法,畢竟往草甸子一鑽幾個月喂蚊子,這誰熬得住。可他貪圖商路之利,還想着聯絡突厥,想從三面包圍大唐,那就由不得他了!”

    “那吐蕃若是那些河西諸城,豈不是主客移位?”護良問道:“彼有城郭據守,我方攻打起來也是麻煩得很!”

    “這個你不用擔心!”王文佐笑了笑:“明天你出城一趟,柳平吉那兒有幾件好東西你先看看,有了這玩意,什麼堅城也都不過是兩三天的事情了!吐蕃人若是不守城還好,若是據城而守,那不過是老鼠轉進了籠子裏——自尋死路罷了!”——————————————————————————甘州,城外。

    在俯瞰官道的丘陵上,搭起了一張原木做成的長桌,其上鋪好了綢緞桌布。

    弓仁的大帳就在桌旁,在他的背後,代表着的噶爾家族的白色大旗飄揚於長竿之上,而他本人便是在此與手下主要部下共進晚餐。

    弓仁到的最晚,相比起當初在大非川一戰中時,他的身材魁梧了不少,臉也變得圓潤了不少,總是帶着笑容,但長桌旁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手段,完全無愧爲是欽陵的兒子。

    弓仁剛剛坐下,廚子們就開始上菜,最先端上來的是烤牛肋骨,塗抹了油脂香料的牛肋骨被烤的油光發亮,散發出誘人的香氣,爲瞭解膩,在烤牛肋骨四周放很多生菜葉。

    女奴們替衆人斟滿酒杯,然後退到兩旁。弓仁喝了口酒,滿意的舔了舔舌頭:“這酒不錯,哪裏來的?”

    “斥候在隔壁縣的一個村子裏找到了一個酒窖,在酒窖裏面找到的!”陪餐的侍從低聲道:“那村子裏有很多葡萄園,應該就是村民自己釀造的!”

    “嗯!”弓仁又喝了一口:“和這酒比起來,青稞酒簡直就是刷鍋水!”餐桌旁的軍官們發出一片贊同聲,他們紛紛舉起自己的牛角酒杯,大口痛飲,叫喊着讓女奴們給自己添加酒水。

    隨着一道道菜餚不斷送上來,長桌旁的氣氛變得愈發輕鬆愉快起來。

    “對了!”弓仁突然放下酒杯:“你去差問一下,那個村子叫什麼名字,還有,禁止我們的士兵去搶掠那個村子,如果又被村民已經被擄走的,立刻釋放!”

    “弓仁郎君,這是爲何?”一個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的軍官問道。

    “這酒好喝嗎?”弓仁舉起酒杯,在那軍官面前晃了晃。

    “好喝!”

    “可是地窖裏的酒總會喝完的!”弓仁道:“要想以後有喝不完的酒,就得讓這些村民回到村子裏,種植葡萄,釀造美酒。把他們抓起來又有什麼用?難道我們還缺那些又蠢又笨,只會放羊的奴隸嗎?”

    “弓仁郎君?難道國相打算拿下河西之地了?”一個機敏的軍官反問道。

    “嗯!”弓仁點了點頭:“不只是河西!父親前幾日已經和突厥人立下盟約了!”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待到我們攻下甘州之後,突厥人就和我們結盟共同應對大唐,他們取其故地,我們取隴右河西。”長桌旁安靜了下來,旋即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對於這些效忠於欽陵的吐蕃軍官們來說,他們的夢想就是不斷發動戰爭,征服新的、更加富庶的土地,自己得到更多的戰利品、領地、奴隸。

    河西之地的富庶和繁榮他們都看到了,遠勝青海和吐蕃本土,如果能將其佔領,他們將獲得驚人的財富。

    “拿下河西,直取隴右!”

    “拿下隴右後就可以攻打關中了,我聽說長安城富麗堂皇,城中的街道都是用玉石鑲嵌,城中哪怕是乞丐也能身着錦緞呀!”

    “乞丐也能身着錦緞?天下竟然有這等神仙地方!”

    “大唐天子的居所自然不一般!若是能活着在太極宮中住上一日,那真是死也心甘了!”

    “身着錦緞,手舉玉杯,啜飲瓊漿一日,勝過尋常百年!”

    “對,弓仁郎君,趕快攻城吧!早一日拿下甘州,我們就可以進攻隴右,然後直取長安。也讓我等過幾天天上人過的日子!”面對長桌旁的請戰聲,弓仁笑吟吟的只是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舉起雙手,微微下壓:“諸位,諸位,不用急。如何調兵家父早有安排,攻城也好,圍城也罷,我等都要依照軍令行事!”

    “是,是!”聽到弓仁提到軍令,長桌旁的軍官立刻冷靜了下來,當時吐蕃的軍令嚴厲到了殘酷的地步,既然欽陵下了軍令,衆人便不敢違背。

    看到部下都靜了下來,弓仁滿意的點了點頭:“諸位,甘州城已經是我等的囊中之物,沒有必要爲此再多流吐蕃勇士寶貴的血,而且這麼拖延下去,也不是壞事!”

    “不是壞事?郎君的意思是?”一個軍官不解的問道。

    “這麼說吧!”弓仁笑道:“咱們這裏已經圍城圍了十個多月了,唐人可有派援兵來?”

    “沒有!”

    “不錯!”弓仁笑道:“這甘州城被圍了這麼長時間,如果唐人要來救,早就來救了。可是唐人一直沒來,至少是沒有全力來救。按說被圍了這麼久,又無人來救援,這城早就應該降了,可城中偏偏不降,這說明什麼?”長桌旁的吐蕃軍官們面面相覷,弓仁方纔說的是古代戰爭中一個普通的常識——其有必救之軍者,則有必守之城;無必救之軍者,則無必守之城。

    若彼[城]堅而救誠,則愚夫愚婦無不蔽城盡資血城者。城池的攻守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心理學問題,一個城市,不管他的防禦工事多麼堅固,城內存儲的糧食和武器多麼充足,守衛者數量有多少,要想守住都要有一個前提——在外部有人能力,有動機來救援。

    否則這座城市的陷落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因爲城內守衛者的資源是有限的,而城外進攻者的資源是無限的,只要時間夠長,進攻方總能夠消耗完防守方的資源攻破城市,對守衛者進行殘酷的報復。

    既然是這樣,那守衛者主動獻城換取優待就是一個很理智的選擇。所以古代圍城戰中,進攻方會全力想辦法隔絕內外,不讓守衛者得到外部的信息,使其絕望;而救援方不管有沒有足夠的把握,都會盡力做出一些救援的動作,以免守城者因爲絕望而投降。

    這種心理學上的博弈在古代圍城戰中是很常見的。所以這些吐蕃軍官對甘州城的堅持很奇怪——唐人這麼長時間都沒派援兵來,你們還堅持個啥呀?

    “昨天晚上,我的哨探拿住了一個唐人的信使!”弓仁笑道:“是從長安來的,身上還帶了一封敕書!”

    “長安來的?有這等事?”一個軍官笑道:“那信上都寫了什麼?”

    “你不懂得漢文,我讓通譯念給你聽!”弓仁笑着從袖中抽出書信,遞給身後的通譯。

    那通譯接過書信,咳嗽了兩聲,便念了起來。一開始還好,唸到後來長桌旁的吐蕃軍官們便笑了起來,有幾個刻薄的還笑道:“這個節骨眼上,準那張全文蔭庇其子,豈不是讓他去死嗎?”

    “蔭庇張全文還好,至少他兒子還真能靠這個得些好處。可後面什麼甘州賜復三年就是笑話了,這甘州明明在咱們手裏,百姓繳納多少稅賦,幹多少勞役咱們說了算,長安那邊免了又有何用?”

    “對呀,那我還賜復關中十年呢!不用謝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