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故鄉的異客1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57更新時間:24/07/02 17:41:30
    “蔡老公你就別翻老歷了!”一個青年漢子笑道:“現在都啥時候了,您小時候的事情也拿出來講!”

    “這可不是老歷!”諸葛文笑道:“這麼說吧!王大將軍來劍南道之前,距離成都沒多遠的地方就有不少盜賊,我哪次去販賣牲畜不帶着百多個健壯漢子,弓弩刀盾都配齊全,就這樣,還有被盜賊打劫的!”

    “這倒是!”旁邊一個灰衣漢子接口道:“現在至少從鬆州到成都這條線是沒事了,就算是其他幾條線,也安靖了許多!”

    “是,臨近的羌胡都老實了,遇到不開眼的,還能幫你一把手!”

    “他們也不是白幫,這路上商旅多了,他們都能分到好處的!”

    “能幫就夠了,咱們出門在外不怕花錢平事,就怕事到臨頭沒地方花錢!對不?”

    “是呀,那些羌胡得了錢能幹嘛?還不是再買咱們帶過去的貨物?難道還會挖個地窖再藏起來?只當是在他們手上過一道便是了,又有什麼打緊!”

    “就是,咱們又不是那等守財奴,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匯通流轉這生意才能做起來嘛!”

    原來這些人都是成都的商賈,他們當初通過王文佐修建商道的關係,發達了起來。不久前伊吉連博德發出信函,將整飭漕運的事情與他們說了,邀請有意之人來長安商議參與之事。這些商賈頓時被此時蘊含的商機吸引過來了,如果說王文佐原先經營的以成都爲中心,溝通西南的茶馬古道貿易網裏的利益是洛河的話,那漕運之中蘊含的利益就是長江,古代水運的成本遠低於陸運,隋唐大運河所溝通的區域的人口數量和經濟富庶程度更是遠超茶馬古道。這些商賈既然在前者上嘗到了甜頭,自然不會放棄後者。

    “對了,蔡老公,你有沒有覺得奇怪呀!”一個青年商賈問道:“當初那範長安也受過小郎君的差遣,照說他的實力和財力在咱們當中可是出挑的,可這次伊先生卻沒有給他寫信,這是爲何呢?”

    衆人陷入了沉默中,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集在了蔡丁山的臉上,等着老人的解惑。

    “老夫也不太清楚!”蔡丁山搖了搖頭:“不過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王大將軍眼裏,咱們和那範長安不是一類人!”

    “對!”

    “不錯!”

    “蔡公所言甚是,咱們是咱們,範長安是範長安!”

    衆人精神頓時一震,這些人當初捧着王恩策,就是想着藉此抱住王文佐這條大腿。卻沒想到王恩策莫名其妙的死了,王文佐也被調回了長安。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們目瞪口呆,原先的王都督、王將軍,一眨眼功夫變成了王大將軍,東宮太子也提前登基,王大將軍進了政事堂。如果說原先他們心裏還有幾分怨尤之情,此時也早就蕩然無存了——王文佐飛速的上升速度已經快到消除了所有負面的情緒,所有人都認爲這是因爲小郎君沒福分,被大將軍的命克了!至於他們自己——已經得了這麼多好處還不知足?就不怕撐破肚皮嗎?

    因此不難理解這些商賈收到伊吉連博德邀請時的狂喜——王大將軍沒有忘記我們!好吧,就算是伊先生沒有忘記我們也足夠了,他們本能的把自己和王文佐聯繫起來,並儘可能排斥其他後來者,以確保能在新的分餅活動中多吃點。

    “蔡公,前面有座廟!咱們就在那邊歇腳吧!”一個眼尖的漢子指着前面臺地下方路旁的廟宇喊道。

    “好,大夥兒都去那邊歇歇腳!”蔡丁山也早就乏了:“咱們多佈施幾文錢,讓廟裏的沙門燒點熱湯水,大夥兒都把腳泡泡,解解乏!”

    衆人來到近前,才發現眼前的建築物不是廟宇,而是武侯祠,供奉的正是三國時蜀國丞相諸葛亮。衆人大喜,趕忙叫來看管祠堂的老漢,先取了兩貫錢賞了。請其拿了些香火蠟燭,叩拜供奉了丞相的塑像,然後請那老漢燒了幾鍋熱湯,又借了些木桶,輪流泡腳起來。

    諸葛文穿越秦嶺,趕了十幾天路,早已走的乏了。此時突然得了熱水,將酸脹的腿腳放入其中,頓時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爽快,他正閉目享受,突然聽到有人笑道:“對了,你們方纔祭拜時可曾留意過那諸葛丞相神像?”

    “怎麼了?這天底下的神像不都差不多嗎?”有人笑道。

    “是嗎?”發問的那漢子笑了笑,突然道:“我只是覺得那神像與王大將軍長得有幾分相似!”

    “是嗎?我咋沒覺得!”旁邊有人笑道:“你莫不是耍弄我們!”

    “定然是耍弄我們!”有人接口道:“天底下所有神像都長得差不多,你說王大將軍與諸葛丞相的神像長得相似,那以前你逛青羊觀咋不說道君像與大將軍相似?”

    “就是!”

    “哪個騙你們了,若是不信,你們便去看看!”

    聽到旁邊的說笑聲,諸葛文搖了搖頭,笑了起來,他自然不會相信王文佐長得像那諸葛亮的塑像,不過衆人話語中那種快活樂觀情緒也感染了他,讓他覺得渾身輕鬆。

    “諸葛賢弟!”

    諸葛文睜開眼睛,卻是蔡丁山滿臉笑容的站在他面前,他正要起身,卻被蔡丁山按住了:“不必起身,這樣就好,老朽有點心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蔡公請講!”

    “這次伊先生請我們來長安,商議關於漕運的事情,老朽剛出發還好,可距離長安越近就越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哦?怎麼說?”

    “賢弟,您想想這漕運關乎大唐的命脈,也不知道牽涉了多少貴人,咱們不過是些商賈,若是牽涉其中,做得好還好,若是有個萬一,那可是要粉身碎骨呀!”

    “蔡公,你是擔心大將軍事敗?會牽連到我們?”諸葛文問道。

    蔡丁山沒有說話,但面上的憂心忡忡已經給出了答案,諸葛文嘆了口氣,拿起毛巾擦拭起木桶中的雙腳,蔡丁山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等待着對方的回答。良久之後,諸葛文才說道:“蔡公,你應該知道葛公在這五丈原做了什麼吧?”

    “這個當然知道!”蔡丁山笑道:“葛公領兵在這五丈原與司馬懿對峙,司馬懿堅守不戰,葛公令部下屯田爲長久計,最後心力交瘁,病亡於此!”

    “嗯!那你覺得大將軍比之葛公如何?”諸葛文問道。

    “這個——”蔡丁山猶豫了起來,經由數百年的傳頌,諸葛亮在蜀人心中的地位已與神靈無異,若說王文佐可以與其相比有些虧心;但從他們認識王文佐以來,見其破吐蕃、建道路、撫羌胡,使得蜀中百姓皆蒙恩惠;前往長安之後更是行事果決,扶太子登基,處死酷吏,整飭漕運,也都是在做好事,這等人實在是難得。

    “縱然不及,也相差不遠了!”

    “那您覺得假如葛公復生,召您前往五丈原,討伐司馬懿,您去還是不去?”

    “葛公見召,那還有什麼說的?哪怕明知前頭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一遭!”蔡丁山話剛出口,頓時明白了過來,啞然失笑道:“不錯,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猶豫的!真是老糊塗了!”

    心下已定,衆人泡好了腳,用了些乾糧,便各自休息。天明後衆人又到祠堂前焚香朝拜之後,方纔上路,一路往長安而去。

    ————————————————————————————————

    河陽三橋。

    “姐姐,前面就是邙山了吧!”

    李下玉沒有理會妹妹的發問,陰沉的天空似乎就要垮下來了,黃河南岸的烏黑的山影與天空連成一片,讓人窒息。

    “距離長安愈來愈近了!”李下玉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是的,自己在倭國時也有在夢中看到故鄉的樣子,不過那都是噩夢。白日裏想起的次數就更少了,是的,記憶裏的故鄉總是會讓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竭力將回憶埋藏起來,最好永遠也不要翻出來。而這一次,自己不得不再一次回到那兒,重新看到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最重要的是,自己還必須離開彥良,還有別的孩子們?一想到那些可愛的孩子,這個女人的心就痛苦的抽搐起來。

    “姐姐,你怎麼了?”一旁的李素雯意識到姐姐的異常,柔聲問道。

    “沒什麼!”李下玉放下窗簾,遮擋住了外邊的景色:“只是有點累了!”

    李下玉拙劣的謊言並沒有瞞過日夜相處的妹妹:“姐姐,你是不是想彥良了?”

    李下玉笑了笑,撫摸了一下妹妹光潔的臉頰:“是的,還有別的孩子們!你想他們嗎?”

    “也想!”李素雯點了點頭:“真是可惜了,如果能帶上他們,讓他們親眼看看河陽橋、太極宮、驪山、洛陽城,該多好呀!”

    “太極宮?”李下玉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嘲諷的笑容:“如果孩子們問你當初住在什麼地方,你怎麼回答呢?”

    李素雯頓時啞然,她突然意識到姐姐的話語裏滿是幾乎要溢出的惡意。

    “明白了吧?”李下玉冷笑了一聲,仰面朝天看着車廂頂部的花紋:“在倭國我們是大唐公主,是天皇的養母,是太政大臣殿下的貴客,是主持定林寺的貴女。而在大唐,在長安,我們只不過是兩個逃犯而已!”

    “我們不是逃犯!”李素雯立刻反駁道:“李弘弟弟已經登基,他已經冊封我們兩個爲公主了!”

    “那也改變不了當初我們是怎麼逃出來的事實!還有我們被關在掖庭宮裏那些年!”李下玉嘆了口氣:“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永遠都不可能改變的!”

    “那都已經過去了!”李素雯急道:“姐姐你爲什麼還要始終抓住那些東西不放?”

    “過去了麼?”李下玉笑了起來,有些癲狂:“那爲什麼我時常會在夜裏驚醒?爲什麼我身上的傷疤還會時常作疼?爲什麼那個女人還好好的住在大明宮裏?”

    “那個女人?姐姐你是說武——”

    “不錯,還能有誰?”李下玉的眼睛直視着妹妹的眼睛,亮的嚇人:“只要她一天還活着,我們就還是逃犯,我們的噩夢就永遠不會醒!”

    “可,可是——”李素雯下意識的偏過頭,避開姐姐的眼睛:“她現在是皇太后,是天子的母親,理論上也是我們的母后!”

    “母后?”李下玉冷笑了一聲:“你忘記了嗎?我們的母親姓蕭,我們的身上流着蘭陵蕭氏的血!還有,在掖庭的那些日子,最冷的時候,卻沒有木炭,我不得不拿母親留下的手鐲去賄賂閹人,換得一點碎木炭取暖,你難道都忘記了?”

    李下玉的話觸動了李素雯心中的某處,她擡起頭來:“我沒有忘,姐姐,你說得對,那個女人只要一天活着,我們的噩夢就不會醒!”

    “二位殿下!”

    車廂外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李下玉戴上帶有面紗的帽子,撩起窗簾,問道:“什麼事?”

    “車已經過往橋了!有唐人的官員求見!”護送的倭人武士趕忙低下頭去,唯恐自己的視線觸及高貴的殿下。

    “讓他過來吧!”李下玉用倭語道。

    “臣河南府司功參軍狄仁傑拜見二位公主殿下!”狄仁傑向面前的馬車下拜,雖然兩廂的護衛都作唐人打扮,但他依舊感覺到渾身上下不自在,就好像一羣虎狼被包裹在人形皮囊之中,表面上看起來是人,但那股子腥臊獸性還是無法去掉,讓人不寒而慄。

    車廂門簾被撩了起來,露出兩個頭戴簾帽的女人來,左邊那個擡起右手,虛扶了一下:“狄參軍請起!”

    “多謝二位殿下!”狄仁傑站起身來:“河南府尹正在驛館等候,還請殿下隨下官前往!”

    “有勞了!”李下玉點了點頭,她做了個手勢,馬車盤的護衛便上前,雙手呈上一隻鹿皮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