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古之風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778更新時間:24/07/02 17:41:30
“豈有這等事?”李弘臉色大變,他目光掃過周圍的宮女內宦:“是哪個在太后、太上皇面前鼓脣弄舌,散佈謠言,不懼族滅之刑嗎?”
殿內衆人頓時跪了一地,李弘雖然素來仁厚,但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更不要說這裏的都不過是些宮女和刑餘之人,天子家奴罷了。李弘就算一句話都殺了,也不過是他的家事,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不對。
“聖人不必着惱!”李治揮了揮手:“你們先都退下吧!”待到宮女和內宦們都離開了,他才咳嗽了一聲:“其實阿武這句話說的也不全對,旁人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我勸她也沒用,只好今日當着你的面問清楚,也好安她的心。”於是他將那天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李弘苦笑了一聲:“都是孩兒的過錯,原先想給阿耶一個驚喜,卻不想反倒適得其反。”
“驚喜?什麼意思!”李治問道。
“是這麼回事!”李弘將幾天前王文佐告訴自己二位姐姐尚存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道:“孩兒本想着二位姐姐從倭國回來,與您骨肉重逢,是件天大的喜事。便想着在清暉閣旁的那座偏殿好生修繕一番,當做二位姐姐的臨時住所,與阿耶您重聚數日,卻不想竟然引起這等誤會。”
“你是說素雯、下玉兩個孩子都還活着?”李治下意識的從錦榻上站起身來,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妻子臉色陡然變成鐵青色。
“不錯!她們都很好!”李弘笑道:“只是她們現在都在倭國,回來還要些時日!”
“倭國?”李治皺起了眉頭:“好端端的爲何要跑到倭國那等蠻荒之地去!”
“咳咳!”李弘神色有些尷尬,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三郎說當時長安因爲發遣惡少年去安西的事情引發了暴亂,西市都被燒了,二位姐姐都當時已經嚇壞了。三郎本欲將二位姐姐送到宮裏來,姐姐們卻堅決不允,素雯姐姐還說若是送她們回宮裏,她們就立刻自刎。三郎沒奈何,只得將二位姐姐暗中送出了長安,安置在自己一位亡故袍澤的遺孀家中,只說是自家遠方姐妹,前來投奔,請其代爲安置。但二位姐姐年紀漸長,容貌氣度與常人大異,三郎怕被旁人看出破綻,惹來麻煩,當時他已經平定倭國,索性將二位姐姐接到了倭國。那兒雖然地處偏遠,但倭人憨直,素敬畏鬼神貴種。所以二位姐姐在倭國操持寺社之事,倭人視其爲神女,十分敬重!”
李弘正說話間,只聽的啪的一聲響,卻是武氏一把推翻了旁邊的憑幾,起身進裏屋去了。此時李治也想起了當初妻子逼迫自己將前妻的兩個女兒送到寺廟的故事,再和李弘說的這些事情聯繫起來,哪裏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麼回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父子二人不由得相視無言。半響之後才聽到他幽然嘆了口氣:“弘兒,既要保住你二位姐姐的性命貞潔,又得避過這麼多雙眼睛,把事情辦的滴水不漏,這些年來還真是難爲王文佐了!”
“是呀!”李弘嘆了口氣:“孩兒那時候還小,不懂事。現在回想起來,三郎爲了二位姐姐,真是把身家性命都頂上去了,稍有半點風聲,便是滿門誅滅。而這麼多年來,他誰都沒說,把所有事情都一個人扛了。若不是孩兒登基,他恐怕要把姐姐的事情爛在肚子裏一輩子,誰又知道他是這等義士?”
“是呀!”李治嘆了口氣:“寡人本以爲這兩個女兒早已不在人世,卻不想還能再次相見,當真是意外之喜!對了,算起來素雯和下玉年紀都不小了,可有婚配?可有子嗣?”
“這個——”李弘臉色有點不好看:“聽三郎說,二位姐姐經歷那次事情之後,就對於婚配之事不太感興趣,尤其是去了倭國之後,平日裏都是出入寺院之中,向沙門研習佛經,雖然未曾剃度受戒,但用度飲食與比丘尼頗爲相似!他也不敢催逼,所以便一直這樣子!”
“這怎麼可以!”李治喝道,旋即苦笑道:“罷了,沒有就沒有吧!只要還活在世上便好,我這個當爹的什麼都沒做,倒也沒有顏面說她們的不是!”
父子二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李弘便起身告辭了,送走了兒子,李治站在窗前發呆,身後傳來妻子的聲音。
“怎麼了?可是在想念你的那兩個乖女兒!”
“本以爲永遠也見不到了,卻又失而復得!”李治回頭嘆道:“這叫寡人如何不想呢?”
“哼!”武氏冷哼了一聲:“方纔看你們兩個父慈子孝,都是好人,倒是就我一個壞人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李治嘆了口氣:“都是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你又何必介懷呢?”
“我可以不介懷,人家可是記得清楚!”武氏冷哼了一聲:“王文佐這一招好生惡毒,硬生生把一根尖刺插進天家之中,今後李家永世不得安寧!”
“話也不能這麼說!”李治笑道:“照我看,這王文佐雖然行事有些孟浪,倒也頗有幾分古人之風,這等人物,先秦兩漢不少,在今日卻不多了!”
“好了,好了!”武氏怒道:“人家逼你退位,你卻還說他的好話!看你這樣子,真不像是太宗文皇帝的子孫!”
“阿武,事情一碼歸一碼,豈可混爲一談!”李治道:“王文佐出手救素雯和下玉的時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他哪裏能想到今日?他當初那麼做無非是扶危濟困罷了,哪裏有想那麼多?你卻是把他想的惡了!”
“好,好,好!你們都是好人,唯獨我是個惡人!乾脆你賜下三尺白綾,讓妾身自盡了,去討好那兩個賤種,然後父女一家親,豈不快哉?”武氏怒道:“雉奴你當真是老糊塗了,王文佐當初救人的時候也許沒有想那麼多,這個節骨眼上把你這兩個女兒送回來,卻肯定是別有動機。你想想,你這兩個女兒在倭國這麼多年卻沒有婚配,難道就和他沒有半點關係?這兩人回來之後無論弘兒如何安排,最後都等於王文佐在天家打下了兩顆釘子,今後麻煩事可就多了!”
李治聞言笑了起來:“如果真的能用這兩個女兒把王文佐招爲佳婿,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
“你就不怕王文佐居心叵測?”
“不怕,可惜太平小了些,否則我都想用太平招他爲婿了!”
“你——”武氏被李治氣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響之後方纔道:“你這樣子,死後怎麼有臉去見太宗皇帝?”
“阿武,你還是不明白嗎?我和你都已經不在那寶座之上了!”李治嘆道:“既然人已經下來了,心就要也跟着下來,不然你只會白白受苦。你原先擔心弘兒要把你幽禁起來,但事實呢?孩子只是想給你我一個驚喜。你現在又擔心素雯和下玉要害你,可是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而且弘兒畢竟是你的骨肉,他又怎麼會允許別人來害你呢?”
“那王文佐呢?我可是好幾次要殺他的,他難道不會懷恨在心?”
“如果王文佐真的像你想的那樣,那天夜裏你就已經死了!”李治嘆道:“你還不明白嗎?那天夜裏他有太多機會殺掉你了!”
聽到丈夫這句話,武氏不由得啞然,正如李治說的,那天夜裏控制清暉閣的就是王文佐,無論是李治還是武后,只要他決定要殺,肯定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那是爲什麼呢?”武氏問道。
“這還不簡單?你是大唐的皇后,太后,是弘兒的母親呀!”李治笑道:“王文佐他並不想篡位,如果他那天晚上殺了你,肯定弘兒對他不會像現在這麼親密無間,而且我退位之後,你也不可能再傷害到他,所以他自然不會傷害你!這個人也許不忠於你,不忠於我,但的確忠於大唐!”
“那對弘兒呢?”
“與其說是忠誠,不如說是喜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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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州,黃河。
“您看,那邊就是砥柱!”
洶涌渾濁的黃河水奔流而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腳下的甲板劇烈的搖晃着,讓伊吉連博德臉色慘白,雖然曾經乘坐過簡陋的倭人遣唐船,但這種裹挾在激流中的滋味,他還是第一次品嚐到,耳邊只有轟隆隆的水流聲,雖然旁邊人張開嘴巴大喊,他還是聽不清。
“郎君,那邊就是砥柱,我們要往下游,就必須經過那裏!”
伊吉連博德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但一陣酸水涌了上來,他顧不得太多,只能劇烈的嘔吐起來。旁邊人趕忙將他扶到一旁,他吐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好了點,有氣無力的說:“今日便到這裏吧,我們先找個地方靠岸!”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船終於靠到了靠近河邊的一個小半島上,跳板剛剛放下,伊吉連博德便連滾帶爬的上了岸,先是嘔吐,然後又喝了幾口湯水,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好了點,搖頭苦笑道:“這哪裏是河,分明就是一個瀑布呀!”
“不錯!”隨行的官員笑道:“傳說上古這裏本是一整座石山,阻擋了黃河的去路,是以河水不得泄,衝破堤壩,淹沒四方。大禹受天啓,鑿開石山,以爲三門以通河水,有神門、鬼門、人門,而能通舟的唯有人門!”
“原來如此!”伊吉連博德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那大禹既然都把石山都鑿開了,爲何不索性把這幾個島也挖開了,我們今日也就省了氣力!”
那官員聽伊吉連博德這麼說,也笑了起來:“確實有人也這麼說過,不過當初大禹時關中之地並無都城,所以也用不着漕船轉運,只要能通河水就夠了,倒也無需通舟船,自然無需把剩下的島嶼都挖開了!”
“應該是的!”伊吉連博德點了點頭:“那你說若是我們現在要把這砥柱挖開了,需要多少人工?”
“這個——”那官員苦笑起來:“郎君,這可不是需要多少人工的問題,說實話,您並不是第一個在這砥柱上打主意的人,前朝時就有人這麼打算過,可惜失敗了!這砥柱可不是一個土堆,而是個石山,否則河水如此湍急,早就被沖垮了,若要人工將其鑿開,怎麼可能?”
“你方纔說上古時大禹就能,爲何現在不能?”伊吉連博德問道。
“這個——”那官員一時語塞,暗想這廝怎麼這麼實心眼,都說了是上古傳說了,他還要一點點較真,只得笑道:“上古大禹乃是聖賢,能役使鬼神,豈是今人所能及的!”
“好吧!”伊吉連博德看上去對官員的答案並不滿意,不過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走到河岸邊,凝視着河中渾濁奔涌的河水,半響之後才轉過身來,對那官員道:“你應該聽說過一些風聲了吧?朝廷要在陝州設置水陸轉運使,專門管理漕運轉運之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由我來出任水陸轉運副使,你對漕運的情況很瞭解,可否願意來我手下當差!”
“願,屬下願意!”
那官員聞言大喜,陝州位於今天三門峽市一帶,是當時的漕運要衝,原本就承擔着轉運漕糧的重任,只是沒有專門設立一個官職來管理。他本來在陝州不過是個負責管理渡口的諸津令,正九品上的芝麻小官,伊吉連博德消息這麼靈通,還沒上任就敢說自己就是未來的水陸轉運副使,顯然是上頭有人的,既然出言招攬,這種機會當然要抓住了。
“好!”看到對方同意接受自己的招攬,伊吉連博德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吳津令你說說看,若要整飭漕運,眼下第一要緊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