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甘州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827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大戶兼併?”劉培吉聞言愣住了,當時大唐的土地制度還是授田制,即男丁成年後從國家獲得土地,年過六旬後歸還一部分,剩下的去世後歸還。換句話說,除了永業田之外,農民對所耕種的土地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更不要說買賣了,大戶兼併土地從理論上講是不可能的。
當然,理論是一回事,實際又是一回事,即便是唐初,高門大戶和地方豪強對自耕農的兼併也是很常見的。但常見是一回事,政府官員的態度又是一回事,至少在表面上大唐的官員們對土地兼併還是持反對態度的,像王文佐這樣公然支持大戶兼併的還真不多。
“大將軍,天下事易亂難安,愚以爲還是要謹慎行事呀!”
聽到劉培吉憋了半天,才冒出這麼一句,王文佐笑了起來:“有人沒田種才會亂,海東那邊多的是地沒人種,怎麼會亂?”
“海東是海東,河南是河南,相隔萬裏呢!”劉培吉苦笑道:“大將軍,尋常百姓不是軍隊,他們有兒有女,還有年老的父母,去相鄰州縣都麻煩的很,更不要說海東呢!您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這個不用你擔心,只要饑民能到河北就糧,那剩下就是我的事了!”王文佐笑道:“滄州與運河有水路相通,船舶轉運,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先轉運兩三千人來河北就糧便是。”
看着王文佐自信滿滿的樣子,劉培吉最後無奈的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那在下也只能從命了。還請大將軍您再三斟酌,不然劉某這點薄名就全糟蹋在這件事上了。”
“裴公的意思是先以兵爲聲援,安城中守兵之心,待蕃賊兵鈍再擊之?”
那紅臉漢子姓程名務挺,乃是初唐名將程名振的兒子,素來以果決勇猛聞名,他立刻聽出了裴行儉的言下之意:“裴公的意思是,蕃賊此番有機可乘?”
“我也希望不是這樣!但如果賊寇是從西南來,那吐蕃人的可能性最大!”曹剛冷聲道:“刺史,屬下以爲應該立刻派出使者前往瓜州求援,千萬耽擱不得!”
到了西門,他已經看到張掖縣尉,甘州兵府的折衝校尉,正指揮着民夫們加固城門,把箭矢滾石等守城器械搬上城去。張全文趕忙詢問道:“曹校尉,到底是怎麼回事?西南方向不是祁連山嗎?怎麼會有敵兵從那邊過來!”
“嗯!”裴行儉伸出手指,在標識祁連山脈的地方劃了劃:“蕃賊乘險擊我,固然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但山中谷道行兩三百裏,其士卒必一日不可再食,可進而不可退,此乃死兵,不可當其鋒也!”
“遵令!”
“有熱湯,爲何不早說!”候莫驚喜的從同伴手中接過陶罐,喝了兩口,愜意的吐出一口長氣:“真舒坦,娘的,老子在這上頭淋了半天雨,從裏到外都凍透了!”
“不對勁的是你自己!”劉五輕蔑的笑道:“要是還不想走就留下來值夜,換我回去睡覺!”
裴行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程都督明習兵法,實乃大唐之幸呀!”
青海的吐蕃軍隊穿過祁連山脈突襲甘州的消息,就好像一根手指,撥動了大唐帝國政治中心最敏感的那根琴絃。公元680年春天時,吐蕃人已經是大唐帝國視線以內唯一能與其匹敵的敵人,更要緊的事,大非川戰敗的傷痛還在許多唐人心中記憶猶新,難道帝國又一次受辱於這羣野蠻人,失去給長安帶來豐厚利潤的絲綢之路的控制權嗎?
隴右。
也許是因爲雨天天氣潮溼的緣故,候莫敲打了火石七八下,也沒有把下面浸透魚油的幹蘆葦點着。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下意識的回過頭,只見劉五正從一個吐蕃士兵的胸口用力拔出長槍,劉五聽到身後的動靜,厲聲喝道:“別管這邊,快舉火!”
“甘州的城池堅固,戶口上萬,府庫充足,只要城中人心不亂,蕃賊倉促之間必不能下!”裴行儉道:“所以救是要一定救的,否則城中兵士以爲無救,那便糟糕了。但蕃賊鋒銳,有必死之心,不可當其鋒銳!”
“大將軍覺得夷滅吐蕃的機會已經到了?”張文瓘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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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燧,烽燧舉火了!”
而在長安,大唐的政治核心,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也引起了王文佐的注意,他意識到期待已久的擊敗吐蕃人的機會終於出現了,他立刻邀請三頭的另外兩位,商議未來的方略。
“那裴公的意思是——”程務挺問道。
“哪個晚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下方傳來:“你小子休要誣賴人!”一個半禿的腦袋從梯口下方冒了出來:“虧我還給你帶了口熱湯來,早知道就不給你帶了!”
“你難道沒聽見?”候莫質問:“你靜下心來,仔細聽聽,風雨聲後面的聲音!”
“誒!”候莫回過頭來,飛快的敲打着火石,這時下面已經平靜了下來,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淚水從眼眶中流淌下來,他用盡最大的氣力敲打火石,終於有火星飛出,落在下方的浸透了魚油的幹蘆葦上,火舌頓時跳了起來,他狂喜的吹了兩口,然後把旁邊堆積的鬆柴一根根放過去,煙火衝出烽燧頂部,直衝雲霄。
“劉五,火舉起來了,你堅持一會,我立刻來幫你!”候莫一邊用盡力氣扇火,一邊大聲叫喊,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慘叫聲,他趕忙回過頭,只見劉五痛苦的跪倒在地,腳下已經是一片血泊,一個全身幾乎完全被鋼鐵包裹的吐蕃武士正從樓梯口爬上來,手裏拿着一柄雙尖短矛,矛尖上沾滿了鮮血。
“嗯,你說得對,立刻派人前往瓜州求援!”張全文冷聲道:“甘州乃河西鎖鑰,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來人,城中十六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立刻徵發,編入軍中;其餘老弱婦孺,分別守碟,打製兵器,以備賊人攻城!”
門外的聲音將張全文身上的睡意頓時驅散了,他一手取下掛在牆上的佩刀,一手拿起外衫,一邊穿衣一邊喊道:“是那邊的烽燧,舉了多少火?”
“日你娘!”候莫的腦子好像有一顆炸彈爆炸了,他怒吼了一聲,向那吐蕃武士撲了上去,那吐蕃武士嫺熟的將矛尖對準了候莫,但候莫似乎根本沒有看見矛尖一樣,就這麼撲了上去,矛尖頓時刺穿了他的小腹,但巨大的衝量也將那吐蕃武士撲到在地,兩人滾作一團,然後撞斷了欄杆,從烽燧上摔了下去。
甘州,大鬥拔谷,烽燧。
“刺史,刺史!刺史,大事不好了!”
急促的敲門聲和叫喊聲將張全文從睡夢中驚醒,他掀開纏繞着自己脖子的白皙手臂,從牀上跳了下來:“什麼事?”
“沒用的東西!”張全文罵道,他飛快的在小妾的幫助下穿上衣鞋,出得門來,也難怪他這麼惱火,依照當時的烽燧制度,烽火不但可以傳遞敵人的方向,道路,還可以通過烽火的多少,稟告敵兵大概得數量,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烽燧遭遇的情況應該很危急,否則不會這個樣子。他去後院馬廄上了馬,便從後院門往西門而去。
劉五的笑容消失了,他也感覺到了,在風雨聲的掩蓋下還有另一種聲音,那是踩在枯枝敗葉上的細碎聲響。在甘州鎮兵當值五年來,他從未如此恐懼,這背後到底是什麼?
“蕃、蕃賊!”劉五的聲音抖的和他的身體一樣厲害,這個時間、會出現在這裏的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吐蕃的襲擊者。
“回稟刺史!”曹剛是當地兵府的折衝校尉,曹姓又是世居於此地的豪族,他對甘州當地的情況十分瞭解,此時的他面色極爲難看:“西南那邊的確是祁連山脈,可那邊還有一條山谷,通過那條山谷可以穿越祁連山,前往青海。前朝煬帝征討吐谷渾,就曾經經由那條穀道來甘州,然後回長安的!”
張掖城(甘州治所)。
“快,把舉火,警告州城的守兵!”候莫撲到牆邊,掀開蘆蓆,露出下面的一堆浸透魚油的幹蘆葦來,然後從腰間翻出火鐮和火石來,用力敲打起來。此時劉五已經可以清晰的聽到樓下傳來的喊殺和慘叫聲,顯然,吐蕃的襲擊者已經衝進了烽燧的下層,那兒是守燧士兵和他們家屬的住所。聽到自己的袍澤和家人的慘叫聲,劉五咬緊牙關,拿起靠在牆上的長槍,不過他沒有衝下去,而是挺起槍尖,對準樓梯的出口。
“怎麼回事?”劉五問到:“幹嘛不下去?你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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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難道是吐蕃人殺過來了?”張全義也明白過來了,作爲河西走廊上的重要城市,張掖不光是連通陝西和西域的通道,跨越祁連山脈,溝通青海地區和河西走廊的穀道也位於其域內。當然,這條穀道的通行難度無法和河西走廊相比,如果吐蕃人翻越穀道控制了甘州,那就等於從長安通往西域的這條最近的道路被切斷了。
裴行儉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而是冷靜的觀察着牆上的地圖,半響之後方纔道:“程都督,蕃賊此番用兵頗爲用險呀!”
“有點不對勁!”候莫喃喃的說。
經過簡短的軍事會議後,隴右的唐軍立刻採取了行動,以右領軍衛中郎將程務挺爲主將,派出了四千援兵前往,不過程務挺一改往日果決迅速的作風,行軍的速度並不快,他抵達了甘州附近之後,並沒有立即發起進攻,給甘州解圍,而是先修築營壘,同時派出遊騎襲擊吐蕃人的打糧和樵採小股部隊,局勢僵持了起來。
候莫應了一聲,脫下羊皮外袍和兜帽交給劉五,都到樓梯口,轉進去一半突然停住了,陣陣冷風颯颯響徹林間,他的衣服在背後抖了抖,彷彿有了生命。
他很清楚,甘州的初春雨水比冬雪有時候更可怕,只要有皮斗篷和帽子就能擋住雪,而春天的雨水就不一樣了,它會無聲無息地滲透羊皮和布料,轉進你的骨頭裏。如果你不迅速擦乾身體,再灌上一大杯熱乎乎的酒水,好好燙個腳,睡一覺。你就會發抖、牙齒打顫、劇烈的咳嗽,濃痰和血會從你的口中流出,就好像你的生命一樣!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候莫終於從下方傳來的腳步聲,他精神一振,對下下面的樓梯吼道:“劉五,你這混球又來晚了,至少晚了兩刻鐘!”
“好了,別廢話了!”劉五喝道:“你快下去歇息吧!記得明早上來換我,別忘了!”
候莫已經是第三次低頭去看樓梯了,可是還沒看到接替自己守夜的人的身影。天空正下着雨,雖然他披着羊皮袍子和皮兜帽,但還是覺得一陣陣的寒氣往骨子裏鑽,覺得透心涼。
“是西南方向!”門外的僕人聲音也是極爲急促:“具體舉了多少火還不知道!”
“裴公,必須立刻出兵,越快越好!”說話的是個滿臉濃密鬍鬚的紅臉漢子,只見其滿臉激憤的說:“甘州乃河西鎖鑰,一旦有失,不但長安通往西域的道路斷絕,而且隴右亦將兩面受敵,蕃賊若與突厥叛軍聯合,大唐西北都無寧日!”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如果我們做得好的話,相信應該不遠了!”
“呵呵呵!”韓王笑了起來:“大將軍如此果決,老朽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韓王殿下!”王文佐笑道:“吐蕃的優勢無非是兵士吃苦耐勞,堅韌耐戰,兵甲堅利,將帥堪用,身居險地。弱點便是君弱臣強,戶口稀少,府庫匱乏。他若是據守青海,蠶食隴右,倒是不那麼容易對付。可他現在行險去攻打河西,就是以短攻長,自尋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