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君臣父子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771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護良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曹文宗又叫上其他兄弟三人一同出了門,來到正殿門前,護良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曹文宗走了進去,進門時他看到殿內兩廂多服朱紫之人,心知其應該多是朝中大臣,他不敢細看,只是垂首屏息,跟在曹文宗身後兩三尺處,向前走去。

    “陛下,大將軍!”曹文宗向上首拜了拜:“小人把公子們都帶來了!”

    “你們都是三郎的孩子吧?擡起頭來,讓寡人看看面容!”

    聽到上首傳來的溫和聲音,護良趕忙擡起頭來,只見上首當中几案後坐着一個身着紫袍的文弱青年,應該就是天子,正饒有興致的看着自己,護良不敢與其對視,趕忙垂下目光,屏息等待。

    “嗯,不錯,不錯!”李弘的目光一一掃過跪在他面前的四名少年,最後目光停留在護良身上:“張相公,你覺得這四人裏哪一個器量更佳呢?”

    “回稟陛下!”張文瓘的位置在天子的左手邊,與王文佐正好相對,他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四名少年,笑道:“這四人年歲尚小,臣倒是看不出器量如何。不過這位——”他指了指護良:“倒是生的頗爲結實,一看就知道是個將種!”

    “將種?”李弘聞言笑了起來,轉過頭對王文佐道:“三郎,你覺得張相公說的可對呀?”

    “張相公的眼力自然不會差的!”王文佐笑了笑:“護良在弓術、騎術、劍術上都只比彥良略差,長槍在臣諸子中是第一!臣這次把他們留在身邊,也是想要讓他們開開眼界,長長見識,省的在倭國當個井底之蛙!”

    “嗯,不錯,不錯!”李弘笑道:“來人,看賞!”

    隨着天子的命令,兩名內侍上前,取來蜀錦、金帶賞賜了四人,又令其餘三人退下,只留下護良,讓其在王文佐的案旁坐下。天子像是十分喜歡的樣子,詢問了其平日的讀書、習武、母親家世的情況,最後笑道:“護良,寡人爲東宮時,令尊曾任太子賓客,侍奉寡人,寡人視之爲肺腑手足。如今寡人已貴爲九五之尊,汝可願留在長安,如汝父當初一般,侍奉寡人?”

    護良心中格登一響,偷偷的瞥了父親一眼,確認王文佐沒有出言反對,方纔俯首道:“天子之言,小子敢不聽命?”

    “好,好!”李弘笑道:“便封汝爲千牛備身,朝夕在寡人身邊侍衛!”

    “臣遵旨謝恩!”護良趕忙跪拜如儀。一旁的王文佐也隨之向李弘拜了拜,他自然知道李弘封自己兒子這官是有來由的,千牛備身最早是北魏設置的一種高級禁衛武官,又名千牛,取刀之銳利可屠盡千牛之意。通常來說,都是高級貴族的子弟憑藉父蔭入仕的起身官,比如唐高祖李淵,李密最早入仕時都曾經當過。護良當時才十二三歲,天子用其爲千牛備身是是表明對王文佐的信任恩寵,也是護良的擡舉,畢竟護良從千牛備身起家,混到二十出頭就可以放出去爲一州刺史了,其他人這個年紀連青衣都沒穿上呢!

    見王文佐接受了給護良的封官,李弘看上去頗爲高興,他右手微擡,示意護良起身,笑道:“三郎,可惜你的嫡子今日不在,不然倒是也可以與寡人親近一番!”

    “回稟陛下,遼東、倭國地處偏遠,不能無人鎮撫!”王文佐道:“待到事情了了,臣自當會讓彥良來長安朝見陛下!其實他也很早就想來長安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那便好!”李弘笑道:“待到他來了長安,寡人自當會好好照看一番,讓他看看長安風物!”

    “長安風物?”王文佐眼前突然閃過李下玉的面容,心中不由得暗自一嘆,暗想若是彥良來了長安,只怕對什麼風物沒啥興趣,只想去拜一拜李下玉的墳墓。他也知道李弘留下護良的目的倒不是爲了對自己加恩,而更多是在自己拒絕解散軍隊,回長安輔政之後,扣一個人質罷了。至於護良娶天子之妹,兩家聯姻之事,這也就是個由頭,無論是護良還是天子的妹妹都還小,要聯姻還有好幾年時間,這幾年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但自己的兒子這麼多,區區一個庶子又豈能拿捏得住自己?想到這裏,他禁不住看了護良一眼,心中不由得一軟,自己對這些年對這個兒子着實還是留意的太少了。

    王文佐心中有事,面上便多了幾分鬱郁之色,以他此時的身份,自然也沒人敢來觸他的黴頭,惹得不快。又過了片刻,王文佐便告了聲乏,退下去更衣了。護良見狀,不禁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跟着退下,一旁的張文瓘看在眼裏,笑道:“汝父既然去了,公子何不隨行服侍?”

    “是!是!”護良趕忙應了一聲,向天子告了聲罪,跟着出去了。李弘看了看護良的背影,突然道:“張相公,大將軍之基業,你覺得此人能繼承幾分?”

    “以老臣所見,這位公子應該還不是繼承基業之人!”張文瓘低聲道。

    “是這樣呀!”李弘嘆了口氣,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其實陛下也不必這麼失望的!”張文瓘笑道:“世上的事情本就無常,如今大將軍正是春秋鼎盛之時,若要傳遞基業,少說也還要十餘年,這麼長時間什麼都可能發生。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情也是有的!”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李弘重複了一遍張文瓘的話,面上閃過一絲喜色:“張相此言甚爲難解,還請賜教!”

    “不敢!”張文瓘笑道:“陛下方纔問老夫此子之器量,老夫說年紀甚小,還看不出!其實老夫還有一句話沒說完,大將軍帶在身邊的這幾位公子,在他心中都不是繼承大業之人!”

    “爲何這麼說?”李弘問道。

    “老夫與大將軍在政事堂共事有些時日,此人用兵雖不畏險阻,常用出人意表之法,但從根底來,卻是一個極爲謹慎小心之人,若是可以的話,他是連半點風險也不肯冒的;即便是冒險了,也會給自己留下後路,省的輸個乾淨,沒有翻身的機會!”

    李弘聽了張文瓘這番對王文佐的分析,露出了回憶的神情,片刻後點了點頭:“不錯,三郎他的確是這個性子,每次他行事看起來是冒了大險,事成之後旁人都說他運氣好,其實背地裏不知道做了多少準備!而且平日裏他最是謹慎小心,從不弄險!”

    “是了,大將軍他這個性子,自然知道此番進攻長安是極險之事,他又怎麼會把自己的繼承人放在身邊,若是一敗,豈不是父子二人一同束手?”

    “不錯,所以他才將那個彥良留在遼東,萬一他敗了,只要能逃出去,至少還有個退身之階!難怪他這麼輕鬆就答應寡人把這個護良留在長安!”李弘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懊惱之色來。

    “哈哈,陛下不必着惱!”張文瓘笑道:“其實這護良也未必不是奇貨可居!”

    “爲何這麼說?張相你不是說此人不是三郎心目中的繼承人嗎?”李弘問道。

    “不錯,這護良的確不是大將軍心目中的繼承人,但就算您開口要那位彥良公子,大將軍他就會答應嗎?別忘了,那位彥良公子可是倭國大王,要想把他要來,只怕比讓大將軍留在長安還難!”

    “這倒也是!”李弘嘆了口氣:“張相的意思是退而求其次?”

    “是,也不全是!”張文瓘道:“大將軍之所以立彥良公子爲繼承人,多半是因爲其母爲倭國之皇女,生來便佔了便宜。但您有沒有想過,大將軍麾下之衆來源蕪雜,有河北遼東之士,契丹、靺鞨之鐵騎,百濟高句麗之殘部,還有倭人之衆。這麼多來自各方,性格好惡不同之人合在一起,大將軍還能以曠世之才予以驅策,那彥良公子行嗎?倭人也還罷了,其他士衆只怕並不心服!這位護良公子,生長在長安,有天子的廕庇,若要與其兄弟爭一爭,除了找陛下,還能找誰呢?”

    聽到這裏,李弘已經恍然大悟:“張相的意思是讓我留下這護良,當做後手?”

    “不錯!”張文瓘點了點頭:“大將軍拒絕解軍回長安輔政,不管理由是什麼,實際上已經與長安形成抗手。但此人功蓋天下,羽翼衆多,割據河北遼東高句麗新羅百濟倭國大勢已成。若是妄自誅除,只怕自取其禍。但陛下卻有一件事情是大將軍比不上的,那就是年壽。大將軍已經年近五旬,而陛下您才二十出頭,足足年輕了三十歲,哪怕您比大將軍壽命短十年,大將軍也要比您早死二十年。這二十年壽命就是您最大的本錢,等到大將軍離世之後,您把這位護良公子擡上去和彥良公子打對臺,不用廢一兵一卒,便能將其瓦解!”

    “不錯,不錯,張相說得好!”李弘聞言大喜,張文瓘這番話若是換了個別的血氣方剛的天子,只怕未必聽得進去,但李弘可能是天底下最清楚王文佐厲害的人了,你讓他去和王文佐放對交兵,只怕他第一個就腿軟了,但讓他等到王文佐死了之後才對付王文佐的兒子們,擡一個和另一個打擂臺,李弘還是很有自信的。畢竟他才二十出頭,怎麼看也比王文佐能活。然後以大唐天子之尊,扶助一個臣子的兒子打另一個,怎麼看都十拿九穩。

    “那聽張相這麼說,還真應該把太平嫁給這個護良了!”李弘笑道:“否則僅憑他,只怕打不過那位彥良!”

    “現在說這些還早!”張文瓘笑道:“不過話說回來,要行此策,陛下您首先要善養龍體,以爲千秋萬歲計!”

    “寡人明白!”李弘笑道:“張相請放心,寡人今後會注意的!”

    正當李弘和張文瓘這對君臣商議時,王文佐和護良父子二人到了院外,方便了之後王文佐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走到一處水塘旁的露臺上,四周的水面上一片漆黑,滿是寂寥。王文佐做了個手勢,讓隨行的曹文宗退到一旁,讓他們父子二人私下裏談談。

    “天子賜你爲千牛備身是另有用意,你應該明白吧?”王文佐問道。

    “曹師傅已經提醒過孩兒了!”護良低聲道:“天子是有以孩兒爲人質的意思!”

    “嗯!”王文佐看了看護良:“若是將來萬一兩邊起了刀兵,你便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不想留,可以立刻上馬離開,回倭國去。天子這邊我可以替你分說!”

    聽到父親的話語裏少有的溫情,護良驚訝的擡起頭,試圖從父親臉上看出什麼來,但黑夜把一切都模糊了,他咬了咬牙,搖了搖頭:“不,孩兒願意留在長安!”

    “留在長安?你不必如此,求生惡死是人之本性,何況你還是個孩子,爲父不會因爲這個責怪你。而且爲父有辦法在天子面前爲你推脫,你不用擔心這個!”王文佐道。

    “不,孩兒是自己願意留下來的!”護良道。

    “哦,這是爲何?”

    “父親有很多兒子,護良只是其中之一,又不像彥良一樣,有一個好母親!旁人都說只要我們長大了,自然會有一份基業爲王,但孩兒卻明白並非如此,父親絕不會讓一個庸碌之輩爲王的。留在長安雖然危險,但也是一個機會,孩兒想試一試!”

    “想試一試?”王文佐看着眼前的少年,護良緊張的低着頭,身體微微顫抖,他突然發現自己可能太過忽視對方了,畢竟對方也是自己的血脈,想到這裏,他心中不禁一軟:“既然是這樣,那你就留在長安侍奉天子吧!其實我剛剛說的事情可能性也並不是太大,你安心在長安讀書習武,結交人物,三五年後應該就會有轉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