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九章 決斷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787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沛王已經離開范陽了!”王文佐說:“現在很可能已經到長安了!盧十二,你把情況大概說一些!”

    “是的,大將軍!”盧十二的聲音因爲疲憊而呆滯,他的衣衫上沾滿塵土,袖子和外袍的下襬上還有好幾處撕裂的口子,整個人看上去落魄之極。

    屋內平靜了下來,每個人都閉住嘴,死死的盯着盧十二,寬敞的會議室裏,只有火爐中的柴薪在劈啪作晌。

    經歷了艱苦的行軍和拼死的會戰,屋裏的每個人都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和期待,片刻之前,他們當中的不少人都吃飽喝足,躺在溫暖柔軟的牀上,摟着女人柔軟的身體。然後聽到房門被敲得砰砰作響,報告大將軍有要事召集,當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所有人都意識到自己原先的辛苦都是白費——磨破腳底板和大腿內側的長途的行軍,啃着比磚頭還硬的醃肉和麪餅、被荊棘扎滿口子的小腿、叛軍鋒利的長槍和箭矢,全都落了空,沛王揹着大將軍回到長安,大將軍的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更何況自己的功勞是否能兌現了。

    “這怎麼可能?”沙吒相如絕望的呻吟道,“怎麼可能?沛王爲什麼會這麼做?我們平定了叛軍,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呀!他這麼跑回去又有什麼用?天子肯定不會輕饒他的!”

    “恐怕天子已經無法對沛王做什麼了!”狄仁傑應道,他的神色冷靜,就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的事情:“沛王不是傻子,他當初離京可是奉詔領兵的,現在他就這麼離開范陽,連和大將軍知會一聲都沒有,就是抗詔,就算他是天子親弟,也是大罪,削去王爵也不奇怪,從宗籍中除名也不奇怪。”

    “狄郎君的意思是?”沙吒相如問道。

    “很簡單,天子已經駕崩了,或者即便沒死,也已經失去了權柄!”狄仁傑嘆了口氣:“而沛王一旦回到京師,估計就能弟承兄業,登基爲帝了!”

    “天子駕崩?這,這怎麼可能?”沙吒相如吃了一驚:“怎麼全然沒有一點消息,天子的年紀也很年輕呀?”

    “這不奇怪!”狄仁傑繼續解釋道:“沛王這麼突然回去,肯定是京中給他送來了消息,換句話說,京中已經有人掌控了局勢,就等着他回去定下大局了。有了這樣一個人,天子身上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了!”

    “京中有人掌控大局?”盧照鄰的聲音輕微的顫抖:“那多半是裴侍中,只有他有這個本事,他的女兒就是皇后,是後宮之主。”

    “裴居道?他幹嘛要這麼做?”沈法僧急道:“他官至侍中,女兒爲皇后,已經是賞無可賞了,就算擁立沛王爲天子,又能如何?他何必拿全族性命來冒險做這種事情?”

    “天子雖然立裴居道的女兒爲皇后,但其女並不受寵!”王文佐沉聲道:“我離開長安前,天子已經將楊思儉的一個侄女迎入宮中,對其十分寵愛,還和我流露過易後的意思,被我勸阻了!”

    “有這等事?”沈法僧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三郎你當時爲何不少說兩句,現在就沒有這麼多麻煩了!”

    “要易後就要廢相,天子剛剛喪母就易後廢相,外頭的名聲就不太好聽了!”王文佐嘆了口氣:“我也考慮過這方面的危險,所以把沛王帶出來,就是怕有人拿此人做招牌對天子不利,沒想到——”

    “盧十二,大將軍讓你盯緊了沛王,你怎麼讓他跑了!”沈法僧一肚子的怒氣,不敢向王文佐發火,便朝着盧十二發作起來:“現在怎麼辦?他一回長安登基,咱們就都是逆臣了!”

    “屬下該死!”盧十二平日裏的傲氣早就蕩然無存了,他跪伏在地叩首謝罪,王文佐嘆了口氣,將其扶了起來:“這件事情也不能怪你,是我當初想的太簡單了,只是讓你監視沛王,卻忘記了他畢竟是天子親弟、行軍大元帥,他真的要走,你還能攔着他不成?”

    “那也不能等沛王跑出去五天才發現呀!”沈法僧怒道。

    “事已至此,再多說這些又有何用?”王文佐嘆了口氣:“說到底,除非在沛王身邊安插釘子,否則被哄騙過去就是遲早的事情。而這種事情除了我,你們只怕沒人敢幹!現在只能想想應該怎麼應對了!”

    “還能怎麼辦?”沙吒相如哀嚎道:“沛王登基,只要一紙詔書發來,招大將軍去長安,大將軍是接旨還是不接旨?如果不接旨就是抗命,是大逆之罪,如果接旨,離開了大將軍,我們這些人什麼都不是!”

    狄仁傑冷聲道:“沙吒相如,我很感激您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但眼下的當務之急是,下一步該怎麼走?”

    “還能怎麼做?如果要舉兵的話,願意聽命的有多少人?倭國和熊津的兵沒問題,新羅的就很難說了,遼東之兵多半不會聽命,河北、突厥就更不用說了!”

    “河北之兵會唯大將軍之命是從!”盧十二沉聲道:“只要大將軍能搶在朝廷天使來到前趕到範陽來,河北州縣定然舉旗景從!”

    “住口!”沙吒相如呵斥道:“你剛剛壞了大將軍的大事,怎敢在這裏胡言亂語?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說河北州縣會聽大將軍之命?”

    “我不是什麼東西,而是範陽盧氏長房行十二的盧光平!”盧十二傲然道:“范陽的事情我們盧氏還是能當幾分主的,大將軍的正妻乃是青州崔氏之女,同行的軍中多有王、趙、崔、盧、李、高、封氏子弟,有我們在,河北又怎麼會不唯大將軍之命是從?”說到這裏,他向王文佐躬身拜了一拜:“大將軍,沛王雖然潛返長安,但只要您輕車疾行,搶先趕回范陽,舉大旗,倡大義,河北豪傑定然望風景從。就算沛王真的能登基爲天子,那也就是個關西天子,以河北之良馬勁卒,足以與之分庭抗禮!”

    王文佐十指交叉,頂着下巴,傾聽時只有眼睛在輕微的轉動。他兩頰的留下短鬚圍出一張紋絲不動的臉,活像一張蜂蠟面具。然而,彥良注意到父親的額頭上密佈細小汗珠,他意識到父親也許此時心中也沒有底。

    “三郎!”沈法僧的聲音在顫抖:“如果那麼做,就再也沒有回旋餘地了。其實我們可以上書朝廷,你可以向其稱病,請求留在海外,自立爲王,這總比和朝廷撕破臉,成爲叛逆的好吧?就算你趕到了范陽,也就最多半個河北,朝廷下轄的有多少州縣兵馬?這是以一敵十呀!沒有勝算的!”

    “稱病?”狄仁傑笑了笑,他突然伸出手臂,將几案上的硯臺掃落在地:“沈將軍,如果像你說的這麼做,這就是後果!當初大將軍擁立太子登基,逼迫太上皇退位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可能靠退讓求得平安了!他做的這些事情今上在位是從龍之功,換了一個人當天子就是族滅之罪了。如果當今天子真的被害,那大將軍惟一的自保之道就只有替天子報仇,誅殺國賊了!除非你能把這硯臺恢復原狀,否則大將軍就不可能靠退讓乞求到平安!”

    “可是沛王是天子親弟,就算天子身死,繼位的也只能是他呀!”沈法僧苦笑道:“朝廷是順,我們是逆,以逆抗順,如何能贏!”

    “當沛王私下裏逃出范陽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了!”狄仁傑冷笑道:“未得天子詔書返京,就是抗命大逆,這也說明他和天子的死不無關聯。將來無論任何人登基爲帝,都輪不到他!”

    這時,這時王文佐霍地起身。“天子生死未明!”他重複了一遍,聲音穿透衆聲喧譁,宛如利劍劃破油脂。“身爲臣子,自當應當以勤王爲重!”

    所有人立刻閉嘴,低頭聽命,王文佐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最後停留在彥良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少見的溫情。

    “除了我兒子,其他人先出去!等我召喚再進來!”

    彥良驚訝的看着王文佐,他沒想到父親會在這個緊要時候和自己這麼一個孩子說話,他不知所措的握緊拳頭,舔着嘴脣。

    “來,喝一杯吧!”王文佐給兒子倒了一杯酒,遞給彥良:“我看你嘴脣有點幹,口渴嗎?”

    彥良不知所措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王文佐貼着兒子坐下:“狄仁傑說的沒錯,這個時候我必須全力一搏。名聲能幫人也會累人。你剛剛都看到了,憑藉過往的聲名,只要我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人就願意拿出一切來站在我一邊;而就算我真的讓步,當一個安樂翁,裴居道和沛王也絕不敢放過我,因爲他們會擔心哪一天我會把過去那些事情再幹一遍。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漢子走到今天,命運已經很厚待我了,哪怕是最後輸的一無所有,那也不過是回到原樣而已。但你不一樣,你剛剛出生就失去了母親,是下玉把你照看長大,沒想到她又早走,臨死前還叮囑我要對你好一些。我本想好好補償你,卻不想遇到了這次的事情——”

    “父親,你對我已經很好了!”彥良站起身來,面頰發燒:“您不用考慮我,就照您想做的去做吧!我是王文佐的兒子,是大國主神和天照大神的後裔,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王文佐張大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片刻後他將兒子摟入懷中,撫摩着他柔軟的頭髮:“不錯,我們父子倆同心協力,又有什麼難關過不去?”

    幾分鐘後,廳門外的人們聽到了王文佐的聲音,他們回到廳內,等待着他們首領的決斷。

    “盧先生、盧十二、你們兩人隨我回範陽,待會立刻出發!”

    “遵命!”被點到名字的三人鬆了口氣,齊聲應道。

    “沈法僧,你留在烏爾塔!務必要將乞四比羽拿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王文佐道。

    “乞四比羽?”沈法僧聞言一愣,經由這麼一番變故,衆人幾乎都把這個人忘記了。卻沒想到王文佐這個時候居然都不肯放過了此人,他剛想說些什麼,卻聽到王文佐道:“無論會不會和長安交兵,這裏便是我的根基之地,不能再有動亂。乞四比羽這人好亂樂禍,他得知沛王逃回長安的時候,肯定會回頭來生事,這裏衆將只有你跟隨我最久,我將鎮守之事交給你了!”

    “遵命!”沈法僧只得躬身領命。

    “懷英!”

    “屬下在!”狄仁傑趕忙應道。

    “我離開之後,遼東、高句麗故地便由彥良鎮守,他年紀還小,處事沒有經驗,你便爲他的參軍,輔佐他!”

    狄仁傑沒想到王文佐竟然把身後之事都交給自己這個十來歲的孩子,但轉念一想這也不奇怪,畢竟王文佐此番可以說是起兵作亂,重要的位置肯定要交給自己信任之人,那還有誰能比自己的兒子更值得信任呢?彥良雖然年紀不大,但天資聰穎,少年早成,而且身邊已經有了親隨和一支忠誠的倭人軍隊,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被人架空了,再有自己這樣文吏輔佐,也就差不多了。

    王文佐三句兩句的分配完了部下的任務,讓衆人退下之後,對彥良道:“我本想讓藤原不比來輔佐你,但他在倭國一時間來不了,只能先讓狄仁傑先暫代,我離開後你立刻寫信給倭國,讓藤原不比領兵前來!”

    “那賀拔、元驁烈兩位叔父呢?”彥良問道。

    “那倒不是!”王文佐搖了搖頭:“快二十年的老兄弟了,怎麼會信不過。只不過他們和這些人不一樣,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大唐的臣子,而這些人都是我的家臣部曲,若要他們隨我起兵,就要多過一關,我不希望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爲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