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安慰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50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不,不必傳太醫!”李弘艱難的擡起右手,讓那內侍靠近自己,用自己能發出的最大聲音道:“傳,傳三郎入宮,寡人要見他!”

    王宅。

    他穿過戰場,就如同過去無數次那樣,腳下忽軟忽硬,到處是屍體,到處是垂死的呻吟聲,他環顧四方,尋找自己的護衛和軍隊,但空無一人,他大聲呼喊,卻無人回答。最終他終於登上小丘,發現柳安站在大旗之下,身上插滿箭矢。“幫幫我,幫幫我!”柳安伸出胳膊,鮮血從傷口涌出,浸透了他的甲衣。

    王文佐驚坐而起,心臟狂跳,毛毯糾結。房間漆黑一片,敲門聲大作。“主人,主人!”有人高叫。

    “誰,什麼事?”他覺得自己渾身虛弱,赤裸的下了牀,房門被推開了,他看到手持燭臺的桑丘,神色惶恐:“宮裏有人來了,說陛下緊急召見您進宮!”

    “現在?”王文佐看了看外間的天空,試圖確認現在幾更天了,但他失敗了,不過自己離開天子至多不會超過四個時辰,難道這麼短的時間會發生什麼事情?

    “你去讓宮裏的人稍候!叫個人來幫我穿衣服!”王文佐道,他在侍女的幫助下穿上圓領袍服,裹上披風,在腰帶上掛上短刀,然後在衛隊的簇擁上出了門。

    長安夜裏的街道黑暗而寂靜。當衛隊護送他穿過宮牆外的街道時,由缺轉圓的月亮已經低懸高牆,一隊巡夜的衛兵在確認王文佐的身份後,恭謹的讓開道路,站在路旁躬身行禮。

    天子李弘的住處在甘露殿,正對着甘露門,位於宮城的中軸線上,是整個太極宮的第三大建築物,也是宮城中寢區中最大的建築物。唐太宗登基之後,便將這裏做爲自己的寢宮。李弘登基之後,便選擇了爺爺當初的住處,也有幾分繼承祖先宏業的意思。當王文佐穿過甘露門的時候,慕容鵡正把守門前,他白色的披風在月光下寒氣森森。

    “出什麼事情了?”王文佐低聲問道。

    “聽說是聖體違和!”慕容鵡壓低了聲音:“不過大將軍您不用擔心,我已經讓人通知崔將軍了!”

    “嗯!諸事小心!”

    “省得!”慕容鵡壓低了嗓門:“殿內外都是我們的人!”

    王文佐點了點頭,他輕輕的拍了拍慕容鵡的手背,向甘露殿走去。進殿門之後,他經過兩行衛士,登上樓梯,穿過一條狹長的迴廊,看到許虛文站在天子寢室門口,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片慘白。王文佐只需看他一眼,便知情況不妙。許虛文一邊推開門,一邊壓低聲音:“陛下回來的路上暈倒在乘輿裏了,已經請太醫看過了,太醫說沒有大礙!”

    “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情?”王文佐問道。

    “在場的所有人和太醫都已經被奴婢下令控制住了!”許虛文低聲道:“不過時間不能太長,早晚消息都會泄露出去!”

    “無妨,只要我能第一個知道就好!”王文佐點了點頭:“做的不錯,許少監,我不會忘記你爲我做的事情的!”

    “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許虛文低下頭,旋即他向屋內道:“大將軍到了!”

    “三郎進來!”屋內傳出李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臥室兩端對稱位置的壁爐裏火燒得熾熱,讓房間充滿一種陰沉的紅色亮光。雖然已經是晚秋了,但屋內的溫度依舊很高,李弘躺在掛着幔帳的牀上,太醫站在一旁,皇后坐在牀邊,靠近她的丈夫。她頭髮散亂,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但那雙眼中卻毫無睡意。當王文佐走進房間時,那雙眼睛便直直地盯着他看,似乎被磁鐵吸住了。

    “陛下,臣來了!”王文佐撩起袍服的前襟,便要下拜。李弘拜了拜手,他的聲音微弱,臉色蒼白:“三郎,靠近一些!”

    王文佐雙膝剛剛彎曲便又直了起來,然後走到牀旁:“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們都退下吧!讓寡人和大將軍單獨談談!”李弘揮了揮手,宮女、太監和太醫們都馴服的走了出去,而皇后依舊一動不動,李弘眉頭微皺,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都出去吧,寡人有話和三郎說!”

    皇后站了起來,步搖在額前搖動,她擡起頭,向門口走去,雖然背後沒有長眼,王文佐依舊能感覺到陣陣刺痛,娘的,這女人心裏估計正在把我千刀萬剮吧?王文佐心中暗想。

    “陛下,今晚發生了什麼?”只剩他們兩人後,王文佐開口說。他的心情煩躁,就好像胸口有只貓在撓他的心:“您怎麼成現在這個樣子?”

    “三郎!”李弘虛弱的擺了擺手,並沒有回答王文佐的問題:“我是不是一個很糟糕的皇帝?”

    “陛下爲何這麼說?”

    “只是有感而發!”李弘嘆了口氣:“比起阿耶,和文皇帝來,寡人是不是有些太過心軟了!三郎,你要說實話,不要像那些人一般說好聽話哄寡人!”

    “陛下登基未久,是好是壞尚且無法定論!”王文佐道:“不過若是讓微臣選擇的話,在太上皇、文皇帝和您三人之中臣肯定願意爲陛下效力!”

    “選擇寡人?”李弘笑了起來:“好,好,至少對於三郎你來說,寡人還不是一個糟糕的皇帝!這樣也就足夠了!你知道嗎?昨天寡人兩個姐姐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替她們母親昭雪;二是查清當初她們兄長李素節之死的真相!寡人原本還想無論她們提出什麼要求都應允,只當是補償她們這些年來受的苦,但這兩件事情寡人真的沒有辦法答應,三郎你應該明白寡人的苦衷吧!”

    王文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當然理解李弘的苦衷,這兩件事情如果細查下去,最後肯定會追溯到武氏身上。武氏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是李弘的親生母親,更不要說李弘自己就是冤殺蕭淑妃和李素節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天下人誰都可以替蕭淑妃和李素節洗清冤屈,唯獨李弘自己不行。

    “所以寡人也只能將其敷衍了過去!”李弘嘆了口氣:“回來的路上,寡人想這兩人的冤死其實與寡人也不無關系,畢竟蕭淑妃當初也是與阿孃爭寵失敗才死的,而李素節是阿孃爲了斬草除根,歸根結底,還是爭奪太子之位,而——”

    “陛下!”王文佐打斷了李弘的話:“您想的太多了,自古以來後宮帝位之爭都是如此,若都是像您這麼想,那自古以來哪個皇帝能坐的穩?”

    “是呀!”李弘嘆了口氣:“阿耶也是這麼說的,他說是自己身體不好,所以才不得已讓權給了阿孃,所以蕭淑妃和李素節他們母子才死的那麼慘,那兩人的死是因爲他身體不好的緣故。”

    王文佐聞言一愣,他也沒想到李治竟然會這麼有擔當,居然把媳婦的鍋自己背了,不過好像這麼做的後果好像有些不對,兒子沒有爹那麼面厚心黑,反倒承擔不起那些壓力了。

    “太上皇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王文佐道:“不過您也不必太過心憂了,照我看裴皇后是個仁善之人,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寡人不是擔心這個!”李弘嘆道。

    “那您是——”

    “寡人離開清暉閣時,太上皇說世人都希望仁善之人成爲天子,以爲那樣能成爲萬民之福,卻不知道其實若是只能做好事,不能做壞事,這樣的人是無法做好天子的。還說寡人還有最後一關沒有過!”李弘嘆道:“三郎,你覺得寡人真的能做好天子嗎?”

    王文佐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憑心而論,他很贊同李治對仁善之人沒法做好天子的看法,就拿他自己爲例,雖然無論是部下還是治下的領民都說他性格仁善,還有“菩薩郎君”、“菩薩殿下”的綽號。但王文佐自己很清楚,他肯定不是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好人。他的好名聲無非是有兩個原因:首先是當時的同行裏不當人的實在太多,凡事都怕比較,在一羣類人生物裏面,王文佐這個稍微有點人樣的自然看起來就英俊了;其次就是自己殺人的速度和效率夠高,那些對他懷恨在心的敵人很快就被消滅了,死人是沒辦法張嘴抱怨的。

    但就算王文佐再怎麼明白統治者作惡的客觀必要性,他也寧可給李弘這種心存仁善的皇帝天天擦屁股幹髒活,不會願意給李治武氏這對類人生物當手下,畢竟李弘不會給自己背後插一刀,李治夫婦可是用人就和擦手紙一樣用完了就丟,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陛下,世人評價您是不是好天子是依照結果來的!”王文佐道:“陛下無需擔心那麼多,如果有些事情您不想去做,不想去管,那就都交給臣下便是了,臣會將其處置妥當的!只要天下太平,四夷無事,天下人就會說您是個好天子的!”

    “是嗎?”李弘的眼睛亮了起來:“是的,三郎你有這個本事,你能把一切都做好!”

    “是的!”王文佐竭力讓自己看上去自信滿滿:“請將一切都交給臣吧!”

    “那真是太好了!”李弘閉上了眼睛,躺回牀上,幾分鐘後呼吸就變得緩慢而又均勻,進入夢鄉之中。

    在確認李弘已經睡熟,王文佐站起身來,悄無聲息的走出門外,他向門外的人點了點頭:“陛下已經睡着了,應該沒有什麼事情了!”

    “是嗎?”皇后迎了上來:“大將軍,你確定陛下身體無恙?”

    “臣不是醫生!”王文佐向皇后躬身行禮:“陛下身體是否有恙,您應該去問太醫。不過剛剛陛下已經睡着了,看上去已經沒有什麼事情了!”

    “太醫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他回來的時候樣子實在是太嚇人了,昏昏沉沉的,口中不時唸叨着什麼,就像是失了魂一般!”

    “失了魂?”王文佐笑了起來:“應該是心裏的事情太多了吧?您知道,陛下心地良善,太多事情都往自己心裏裝,所以——”

    “大將軍!”皇后打斷了王文佐的回答:“你這樣可是不行,陛下視你爲股肱,你怎麼可以就這麼輕易放過了,這分明是有人背地裏用邪法咒詛陛下,要嚴加追查,查明禍首嚴辦!”

    “行邪法?”王文佐愣住了,他這才注意到皇后那張與裴居道有四五分相似的臉已經脹紅了,倒有幾分像個煮熟的螃蟹,難怪陛下當初選了楊家小娘子,換了自己也會這麼做的。

    “皇后陛下!”王文佐放慢了語速:“您身份尊貴,但即便是您,咒詛天子這種事情也是不能隨便說的!”

    “我有憑據,怎麼會隨便說!”皇后冷笑道:“陛下晚上從大明宮回來,就變成這樣子,難道不是有人背地裏行邪法咒詛!”

    “裴居道好急的性子!當真是虎落平陽,李治和武氏從寶座上跌下來沒有幾天功夫,就有人對他們下手了,這朝中還真都是虎狼之輩!”王文佐心中暗想,口中卻說:“皇后陛下,詛咒不是弓箭,行法立刻就能奏效。陛下晚上去了大明宮,可未必就是大明宮那邊的邪法!”

    裴皇后張了張嘴,強道:“那不是邪法,也有可能是下毒,再說陛下也不止是晚上去了大明宮,先前也有去過。大將軍,你爲何不肯下令稽查,難道你想包庇誰嗎?”

    聽到皇后的指斥,王文佐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兩旁的宮女太監下意識的低下了頭,皇后頓時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迎面而來,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

    “皇后陛下!”王文佐神色淡漠:“吾乃朝廷大臣,即便有過錯,有御史臺彈劾、三法司治罪、天子降詔。您雖然是後宮之主,但內外有別,也不是您可以治罪的。陛下的安全,臣自然會小心看顧,但若有人背地裏玩什麼小花招,天日昭昭,也會自食其果。至於皇后陛下您,眼下您最應該做的是早日產下龍子,則天下安泰。至於其他的事情,自然有有司處置,您無需太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