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路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822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伊吉連博德!怎麼這麼快?好,好!我眼下正是缺人,你回來就好!”王文佐不由得喜出望外。
“屬下收到殿下您的信,就晝夜兼程趕來了!”伊吉連博德笑道:“只可惜範長安的事情還沒有什麼眉目,無顏見您!”
“無妨,無妨,這廝在成都又跑不了,待到我們把長安瞭解了,再去回頭收拾他不遲!”王文佐笑道。
“殿下說的是!”伊吉連博德點了點頭:“以屬下這些日子探查的結果看,這範長安就算和小郎君的死無關,背地裏也肯定有很大的陰謀,可惜您已經從成都調走了,否則直接將其擒拿,嚴刑拷問,肯定能挖出來!”
“也許吧,不過眼下我有更要緊的事情!”王文佐笑了笑:“長安的情況你先瞭解一下,接下來你幫我應付一個人!”
“一個人?”
“對,萬年縣令周興!皇后正用他來對付我,我讓李波當你的副手,他是長安本地人,對當地的情況很瞭解!”王文佐嘆了口氣:“這一次的事情可是不簡單,若是應付得不好,我們大家都會交待在長安!”
“屬下明白!”伊吉連博德也感覺到了王文佐話語中的沉重,他點了點頭:“殿下請放心,把一切都交給屬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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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整個長安城爲剛剛發生的武敏之逼奸太子妃一案震驚時,大唐的周邊形勢也在發生着劇烈的變化。大非川之戰的失敗打破了唐軍不可戰勝神話,大唐周邊愈來愈多的被徵服者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驚訝的看到昔日如天上神仙一般的統治者如今卻落入塵埃之中,滿地打滾,他們紛紛拿起武器,等待時機,好將騎在自己頭上的敵人趕走,重獲自由。
在咸亨二年(671年)初夏的某個寂靜的夜晚,在那水(松花江唐代稱呼)南段通往老瞎子屯的右岸,有一隊騎士,約莫有二十人上下,非常緩慢的沿着河邊走着。後馬幾乎就踏着前馬的蹄印,在隊伍的最前面,是兩個並排的騎士,就好像是隊伍的前哨,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們並非是斥候。這兩人只是一個勁的小聲談話,經過的村社民居,他們看都不看一眼。每走一會兒,這兩人都會勒一勒繮繩,回頭看看身後的隊伍,其中一人低聲道:“慢一點,再慢一點!”
後面的人便依照他說的,放慢了馬速,以幾乎和慢步差不多的速度前進。
一行人穿過丘崗,來到一片平川地,月光灑在地面上,終於可以看清這羣人爲啥走得這麼慢了,原來在這羣人有兩匹並行的馬,這兩匹馬的馬鞍處,吊着一隻網兜,網兜裏似乎躺着一個人。在月亮的銀輝下,可以清晰的看見是個半大的孩子,臉色煞白,緊閉着雙眸。在網兜的後面,是十多個騎馬的護衛,他們身着鑲嵌鐵片的皮甲,拿着短矛和角弓,從他們的服飾很難看出身份。儘管打前站的兩個人,似乎對周圍漫不經心,但後繼的人衆只是不住的東張西望,顯得非常的警惕,因爲這周圍完全是一片荒野。
四野一片寂靜,能打破這寂靜的唯有馬蹄聲,和爲首騎士不時發出的吆喝聲。
“慢一點,再慢一點!”他總是反覆這麼告誡道。
然後他回過頭對身旁的同伴問道:“尊敬的哈爾溫,你真的覺得讓大王這個樣子去見乞四比羽是對的嗎?”
這個名叫哈爾溫的是個高個子的少婦,她的臉上塗抹着油彩,頭上戴着一頂裝飾着鳥羽的狐皮帽子,整個人看上去有着一種神祕的力量,她看了看天空,答道:“你放心,劍將軍,依照預兆,您這趟前去白山部必然一路平安,惡鬼也好,強盜也罷,都傷不了你和你的孩子大王一根毫毛!”
問話的男人搖了搖頭:“我不是問你路途是否平安,你應該知道,我自從起兵反抗唐人第一天起,就不害怕戰死。我只是擔心乞四比羽會不會履行承諾!”
“這世道早就不是說話算話的時代了!”哈爾溫笑道:“乞四比羽這種人,不要說卜卦、問神,就算是問他自己,不是事到臨頭,他都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好吧,你說得對!”男人嘆了口氣:“乞四比羽確實是這樣的人,但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唐人從河北又調來了新的援兵,如果靺鞨人不肯出兵,那我只能退到新羅那邊去了!”
“你呀,你呀!”哈爾溫嘆了口氣:“劍牟岑,爲什麼你一定要和唐人作對呢?高句麗已經亡了,你又不是王室,就拿着這個小娃娃,想要復國?這國家滅亡和人死了一樣,你見過死人復生的嗎?眼下的局面你難道還看不清嗎?每個人都在爲自己打算,唯有你不是,這樣下去你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四野沒有別的聲音打斷他們的談話,唯有馬蹄磕碰石頭,發出鏗鏘的聲音,從河流的方向,這時傳來如同蟋蟀的鳴叫,這些怪異的聲響,在夜裏分外懾人,旁人都會爲之恐懼,而劍牟岑卻滿不在意,他看着天上的月亮,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哈爾溫!”
“怎麼了?”
“你是一個薩滿,是不是有一種草藥,能讓人吃了就死心塌地的,哪怕是前面是懸崖,也會咬牙跳下去?”
“沒有,就算真的有,我也沒聽說過!”哈爾溫笑道。
“不,我想我就吃過這種草藥!”劍牟岑笑道:“你說得對,復國是不可能的。不錯,很多人嘴上都說着趕走唐人,高句麗復國,但是他們心裏想的都是另外一回事。就像你說的,他們想的都是自己,復國不過是一個旗號罷了。他們一手打着復國的旗號,一邊和唐人勾勾搭搭,拿復國作爲和唐人討價還價的籌碼!新羅人是這樣、靺鞨人也是這樣,總有一天我會死在他們的手上!”
“你說得對!”女薩滿笑了起來,滿是油彩的臉有一種詭異的美:“但這一次還不會,你的命還沒完!”說到這裏,那女人就像一匹母馬一樣,發出怪異的笑聲,那笑聲,傳向前面幽深的峽谷,發出不祥的迴音。
“如果是這樣,那就承你吉言了!”劍牟岑笑了起來,他的目光漸漸轉向別處,陷入沉思之中,終於自言自語道:“是的,我會死掉,但活下來的這些傢伙的名字會被人遺忘,我的名字會被人記住,哪怕是千百年後,這裏的人都會用我的名字作爲反抗的旗幟。人皆有一死,但名聲長存!”
這一次女薩滿沒有打斷劍牟岑的話,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目光中滿是迷醉和敬仰,她很清楚對方的事業終歸會失敗,所有的徵兆都是這麼顯現的,但那又如何呢?她根本不在乎,她很高興和這個男人活一起,死一塊,就像他說的,人皆有一死,但至少她按照自己的意願活過!
四野又恢復了寂靜,到了這裏,河岸變得狹窄起來,而且愈發荒涼,蒼白色月光,照在樹林和岩石上,變幻出各種各樣的怪異景象。哈爾溫開口了:“這裏是大王墳,咱們的人必須會齊了,然後再過去!”
“爲什麼?”
“天一黑,這裏到處都是渴求人血的惡鬼,如果沒有法術的庇佑,多少人都會死在這裏!”
兩人勒住馬,等了一會兒,待到後續的人都趕到了,劍牟岑從馬鞍上站起身,看了看網兜裏的人兒。
“他還好吧?”
“睡得熟的很,搖都搖不醒!”一個老兵答道。
“出發前我給他服了一劑睡夢藥,你就放心吧!”女薩滿道。
“待會大家要小心,一定不要散開了!”劍牟岑道。
“不要擔心,你們身上灑了我的藥,鬼怪不會傷害你們的!”女薩滿從懷中拿出一隻木盒子,用指尖挑起裏面的藥膏,塗抹在人和馬的額頭上,隊伍裏的每個人,哪怕是最粗蠻兇狠的漢子,此事也恭謹的向女薩滿低下頭。
隊伍又重新向前出發了,很快就抵達大王墳,那是一個緊貼着河邊的土丘,宛若一頂圓盾扣在地上。月光灑落,把土丘上林立的白石照的透亮,有的石頭孤立,有的堆疊在一起,這些石頭彷彿房屋的骨架,塞堡的殘垣,巨人的殘屍,這兒、那兒,各種各樣的石板屹立着,有的倒頭豎着,活像墓地上的石碑。整座大王墳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廢墟,在過往的某個時間段,甚至在兩漢之前,有某位強大的首領在這裏建城,統治着這片土地。而現在這裏只剩下殘垣斷壁,甚至周圍也一片空曠,唯有野獸在這裏存身,天一黑,各種鬼怪就在這裏舞蹈肆虐。
隊伍還沒走完一半,剛剛還是迎面而來的微風,就變成猛烈的旋風。這旋風在山谷盤旋,發出一種陰沉不祥的呼嘯聲。夜行者們就從這片廢墟裏,聽着那種似乎從窒息的胸腔中吐出的各種可怕聲響:有的是深沉嘆息,有的是悲哀呻吟、有的是鬨然大笑、有的是小兒夜啼。整個土丘似乎活轉了,在這裏古老的石頭後面,顯現出許多高大的暗影,奇形怪狀、莫可名狀,似乎在石頭上跳躍舞蹈。更遠一點,在暗處,能見到一點點綠光瑩瑩,似乎是羣狼的眼睛。最後,在路的盡頭,在那些崎嶇林立的石叢中,還能聽到一種低沉的嗓音在嚎叫,這裏叫一聲,身後便傳來一聲迴應。
“這是吃人鬼!”一個年輕漢子的聲音顫慄,對一旁的老兵嘀咕道。
“不,不,是山魈!”老兵低聲道,聲音更小。
“菩薩呀!慈悲慈悲吧!”另一個老兵脫下帽子,死死抓住脖子上懸掛的一尊木佛像,驚恐的祈求道。
“你們不用擔心,我們身上塗了薩滿的藥膏,那些鬼怪傷不了我們的!”劍牟岑安慰道。
所有馬的耳朵都豎立起來,不安的打着噴嚏,哈爾溫催馬在前,她口中嘰嘰咕咕的,似乎是在念着咒語,反正誰都不知道她在唸叨什麼,直到穿過了這段路,她才回過頭,對衆人道:“好啦,已經過去了,這些傢伙都是些餓鬼,我剛剛念了咒,他們就讓開了,現在給我一塊幹餅,一袋酒水!”
她這麼一說,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一個年輕人取出幹餅和酒水,恭謹的送到哈爾溫面前。女薩滿跳下馬,將幹餅撕碎,丟在地上,又將酒水撒上,又念了一段咒語,道:“沒事了,這些傢伙有東西吃,就不會傷害我們了!”
一行人繼續出發,哈爾溫和劍牟岑依舊在最前面,其他人都跟在後面,他們剛剛還個個提心吊膽,現在卻有說有笑起來,每個人都記得方纔的恐怖情景。
“要是沒有這個女人,咱們一個都別想活着走出!”
“是呀,這個女薩滿好厲害!”
“可劍將軍剛剛可是一聲不吭,他就死死的盯着那個孩子!”
“將軍的膽量是不小,可他要是遇到我當初遇到的事情,可就未必能像現在這個樣子了!”
“哦,老爺子你當初遇到什麼了?”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夜裏,我抄近路經過山腳下的一片墳地,見到一個什麼東西,從墳地裏衝出來,一下子就蹦到我的馬鞍後面。我一看,卻是個孩子,滿臉的青灰色!明明白白是個鬼魂,準是生前他和他媽被靺鞨強盜抓了去,所以死了也沒有被沙門超度,如今冤魂不散。它那對眼睛,熒光閃閃發着綠光,看着就懾人。然後它又從馬鞍上跳起來,爬上我的脖子,我就覺得後腦勺有什麼東西在咬。菩薩呀!救命呀!”
“那後來呢?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自然是我逃出來了?不然現在和你說話的是誰?”老兵沒好氣的答道。
人羣中頓時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聲,問話的年輕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