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挖牆根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855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出了英國公府,王文佐回到家中,崔雲英迎了上來,殷勤伺候。王文佐看出妻子的心事,笑道:“你可是想問我盧世兄的事情?”
“其實也不是的!”被丈夫說破了心事,崔雲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呵呵!”王文佐笑了笑:“我就給你透個底吧!盧世兄此番能不能脫身,一半要靠我,一半還要靠他自己!”
“爲何這麼說?”
“很簡單!他得罪的那人我今天見到了,很不好說話!”王文佐笑道:“短時間內他應該是要在獄中吃點苦頭了,如果他自己在裏頭撐不住,胡言亂語,那誰也救不了他;如果他能夠做個明白人,那只要時機一到,就還能重見天日!”
“那武敏之連郎君你的面子也不賣?”崔雲英吃了一驚,自從她認識王文佐以來,就算遇到天大的麻煩,王文佐都能輕描淡寫的將其化解,時間一久她潛意識裏就有一種丈夫出馬百年無往不利的錯覺,可這次王文佐當着他的面坦然承認自己被拒絕了,她頓時慌神了。
“除了二位陛下,這位在長安城內,還真不用賣誰的面子!”王文佐笑了笑:“真是不來長安城,不知道官小呀!”
“真是不來長安城,不知道官小呀!”崔雲英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王文佐的話,嘆道:“還真是這樣,郎君你不說妾身還沒注意,在青州時,我覺得一州刺史便是天大的官了,可來了長安,隨便就能看到一個五品官,說話根本做不得數!”
“那是自然,刺史是一州府君,州中事無大小,他都可以一言而決。長安城裏的官兒別看一個個衣紫帶朱,腰纏玉帶,看上去神氣的很,可實際上啥都決定不了,只是個空心湯圓罷了!”
“空心湯圓!哈哈哈哈!”崔雲英聽王文佐這個比方,不禁笑了起來,她拍了拍丈夫的胳膊:“三郎你這話說的忒惡毒了,一下子把滿朝文武都罵進去了。再說你自己不也是長安的官兒,難道也是空心湯圓?”
“當然!”王文佐笑道:“別看我現在是三品四品官兒,實際還不如當初在百濟、在倭國。在百濟倭國我一個眼色,便是千百人人頭落地,而在長安,我殺條狗都要小心!”
“旁人都想來長安,來洛陽,唯獨夫君你想去倭國、百濟!”崔雲英嘆了口氣:“那你和我交個底,你有幾成把握能把人撈出來?”
“現在還不知道!”王文佐搖了搖頭:“須得過幾日把事情原委都搞清楚了才知道,不過我已經派人去打點了,盧照鄰他在獄裏應該也會好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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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德坊,京兆府獄。
剛剛過了初更,監獄的院子裏就顯得十分寂靜,只有坊牆外不時傳來值夜的更夫的梆子聲。但是今晚的寂靜同往日大不一樣。黃昏前府獄中就來了十幾名武侯,有的掛着腰刀,有的拿着木棍,坐在府獄大門裏邊的小耳房裏,獄中用於審訊犯人的房間總是亮着光,不斷有人出入。平日,有些常來送晚飯的犯人家屬因爲同看守都是長安人,相熟的可以放進來站在院中,有的還可以直走到監號的鐵窗外邊。但是今晚,送飯的人,不論大人小孩,一律被擋在大門外邊,對他們遞進來的食物還都要檢查一下。
在後院一個單獨的號子裏,小油燈因燈草結了彩,十分昏暗,藉助鐵窗櫺糊的麻紙上透過的月光,可以看出來屋中有一張小牀、一張小桌、一隻凳子,還有一個放在地上的木炭火盆。牀上和衣靠着一個人,毫無聲音,好像是睡着了。過了一陣,只聽沉重的腳鐐譁啦一聲,這個人從牀上忽然坐起,憤慨地嘆口氣,從牙齒縫中迸出來一句話:“真沒想到,我盧照鄰竟有今日!”
這突然迸出來的話聲很低,只能使他自己聽見。他跳下牀沿,用撥燈棍兒撥掉燈花,把燈草撥長。小屋中亮得多了。他又拿鐵筷子把盆中的灰堆撥一撥,露出紅的木炭,然後加上幾塊黑炭在紅炭下邊,重新堆好。火盆中露出紅火,四室裏也有點暖意了。他在斗室中踱了幾步。每動一步,那腳鐐就嘩啦地響一下。他不願聽見自己的腳鐐聲,於是在小椅上坐下去,向監獄的高牆外側耳傾聽片刻,又重新陷入紛亂的思想狂潮之中。
盧照鄰被關在牢獄裏已經有幾天了,由於他的詩名和世家子身份,他的待遇其實還是不錯的,單獨關押,還有火盆、牀鋪、一桌、一凳。但那天夜裏周興對他的說的那些話讓他的心思愈發煩亂。在他入獄之後,唯一來看望他的只有那個家奴,那家奴把去王文佐府上求救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又偷偷把那幾十貫錢給了盧照鄰,說請郎君且放寬心,有王文佐王將軍出面,早晚會把您救出來。
家奴的話並沒有給盧照鄰帶來多大希望,他想王文佐雖然位高權重,在太子面前也頗有顏面,但自己與其也就是一面之緣。而且這次的案情頗爲嚴重,更是牽涉到了皇后與宗室老臣們之間的鬥爭,盧照鄰知道這可不是小事。他當初在鄧王府中當典籤時就曾經聽說過不少關於皇后的事情,只要是忤了這位的意的,無論是什麼出身、什麼身份,都要置之死地而後快,自己被牽扯到這種事情裏,十有八九是脫不得身了,他想起周興離開時說的那些話,明顯是要自己攀附誣陷其他人,可他又不想昧了良心,心中愈發焦躁。
盧照鄰正把心思轉來轉去,盤算着自己應當如何時,忽然聽到門上的鐵鎖響了,回頭一看卻是王老五,這個五十多歲的乾瘦老頭是光德坊的老地理了,從祖父時就在府獄裏混飯吃,官府衙門裏從上到下人頭都熟,旁人都叫他老五。盧照鄰從家奴手上得了錢後,便拿了五貫給這廝,才得到蓋被和火盆。
“老五!”
“噓!小聲點!”王老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盧公子,外頭有人託我給您傳個話,有人已經在設法搭救,莫要亂說話予人口實,反倒壞了事情!”
盧照鄰聞言精神一振,趕忙抓住王老五的手:“是誰託你傳的話?是鄧王還是郝侍郎?”
“盧公子你就莫要問了!”王老五擺了擺手:“反正是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你只要別在裏面生事,早晚能從這裏出去,明白嗎?而且府獄裏上下都打點好了,您在這裏也不會吃苦頭的,好了,這裏眼睛很多,小人就先出去了!”說罷他揮了揮手,外間送進來一隻布包來,不等盧照鄰發問,這王老五便離開了。
盧照鄰打開布包,發現裏面是一隻燒鵝,心中不由得一喜,趕忙撕開燒鵝吃了起來,三下五除二便將吃得一乾二淨,躺回牀上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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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佐騎馬穿過坊門,沿着東市南邊的街道,向東宮而去。作爲東宮六率實際上的指揮官,王文佐雖然身上的差使不少,但畢竟他的本官還是東宮右衛率,所以還是偶爾要去衙門看看的。
“王德,前天我交代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王文佐問道。
“主上是說打點府獄看守的事情嗎?”王德趕忙答道:“屬下已經找過人了,是一個獄頭,叫王老五的,祖上三代都在府獄討飯吃,上上下下都熟的很。屬下讓他待盧照鄰好些,時不時送些酒肉進去,再傳傳話,讓他不要亂說!”
“好!”王文佐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那王老五嘴巴嚴實嗎?”
“這老兒嚴實倒也未必!”王德笑道:“不過俺交待他的話,他嘴巴肯定嚴實,要不嚴實,俺就幫他嚴實!”
“好,好,好!”王文佐聽到這裏,不由得笑了起來,這王德是曹文宗的記名弟子之一,原本是長安有名的惡少年,這次跟着王文佐回來,想不到竟然在這裏派上用場了。
一行人來到東宮旁,唐初政治制度還保留有魏晉南北朝時期宗王政治的痕跡,太子不但位高,而且身邊還有一個具體而微的小朝廷,不光有各色文武人才,還有一支具體而微的禁軍。這就是著名的東宮十率,其組織結構與著名的南衙禁軍十六衛是一一對應的:左右宗衛率,對應南衙的左右領軍將軍;左右虞候率,負責東宮內外晝夜巡警之法,對應南衙的左右金吾將軍。左右監門率,掌諸門禁,對應左右監門將軍;左右內率,領東宮千牛備身侍奉之事,對應千牛將軍;而太子左右衛率:掌握東宮兵杖羽衛之政令,總領各軍。
這十率中的左右監門率和左右內率是由元從功臣和門蔭子弟組成,其餘的左右宗衛率、左右虞候率、左右衛率則是由府兵組成,平時務農,戰時爲兵,其總領大約五萬府兵,而同時上番的大約在八千到一萬之間,所以又有東宮六率的說法。換話說,東宮太子所直領兵力同時在長安的大概有八千到一萬人,當然,這麼多兵力不可能都在東宮周圍,而是如南衙禁軍一樣分散部署在各自的防區。
“卑職參見右衛率!”
“都免禮吧!”王文佐看着眼前數十個甲冑鮮明,躬身行禮的將官們,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些人裏面不少都是功臣子弟,不管心裏怎麼想,至少表面上還是過得去的,倒省了自己的氣力。
“本官受太子之命,總領東宮諸率,才疏望薄,着實惶恐!諸位都是國之肺腑,須得盡忠效力,方得不負君恩!”
“是!”衆人齊聲應道。
“那就先清點各軍人數吧!”王文佐道:“先從本官的屬軍開始吧!”
王文佐話剛說完,屋內便一片寂靜,他似乎感覺到有種怪異的氣氛,他以爲自己口音太重,部下都是長安人沒有聽清楚,便重複了一遍:“先清點東宮右衛率的人數,然後是左衛率,左右宗衛率,左右虞候率!左右監門率和左右內率就明天再清點吧!”
“將軍!”一名軍官走出行列,俯首請罪道:“右衛今日無法清點!”
“無法清點?”王文佐的眉毛皺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本官不是已經提前派人告訴你們了嗎?今日要清點各軍,難道你沒有收到消息?”
“不!”那軍官低頭道:“卑職收到消息了,但士卒眼下另有差遣,所以無法清點!”
“另有差遣?”王文佐愣住了:“什麼差遣?是誰下的命令?我怎麼不知道?”
“不,是工部的命令!”那軍官答道:“說是有工程要建造,須借了五百人去,還要七八天才放回來!”
“五百人?工程要建造?”王文佐皺起了眉頭,他也聽說過京中時常有把各地上番的府兵拉去服苦役,當免費勞動力用的事情,卻沒想到落到自己頭上了,雖然很不爽,但也只能強壓下心中的怒氣,畢竟總不能剛剛上任就和吏部吵起來吧?
“你先退下吧!等人還回來再清點!”
“遵命!多謝將軍!”那軍官趕忙退回行列。
“那左衛率呢?”王文佐問道:“現在可以清點檢閱了吧?”
“卑職該死,左衛也被工部借了三百人走!”
“好吧?那左右虞候衛呢?你們也被借人走了嗎?”
就這般,王文佐一個個詢問了過去,最後他驚訝的發現自己麾下的十率中,除去由功臣子弟和門蔭子弟組成的左右監門率和左右內率之外,其他六率或多或少都被借了一些免費勞力,多的有七八百人,少的也有一兩百人,加起來有兩千左右了。
待到衆軍官退下後,王文佐再也按奈不住胸中的怒氣,破口大罵道:“這些混蛋把這裏當什麼了?免費勞改營嗎?這是東宮精兵,太子親衛!”
“三郎,小聲些!不然讓外頭聽到了不好!”崔弘度低聲道。
“還要小聲些!”王文佐氣的滿臉通紅:“二位陛下讓我清點府兵事,我還想着要小心些,誰知道東宮的牆根都讓人挖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