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教育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65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孩兒明白了!”李弘低下頭去,鬆了口氣。

    “弘兒!”李治嘆了口氣:“你說你明白了,其實你還是不明白!我問你,是不是覺得關中府兵廢弛成這樣子了,爲父我卻一點都不知道,是個昏庸之輩?”

    “不,不,不!”李弘趕忙否認:“孩兒絕沒有這麼想,絕對沒有!”

    “是嗎?”李治笑道:“那弘兒你先前在政事堂的時候爲何三番兩次讓張文瓘給你收集關於關中府兵的各處彈章,還讓兵部呈上相關的檔案?”

    “這——”李弘頓時啞然,那次兵變之後,他便立刻下令臣僚收集相關關中府兵的各種材料,準備找機會向父親進諫,只是沒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父親的目光之下,不禁又是惶恐,又是羞愧。

    “傻孩子!”皇后笑道:“你這幾下三腳貓的本事,當然逃不過你阿耶的眼睛,不過這也沒什麼,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啥都會的,多學幾次便是了!”

    “阿耶!”李弘小心的看了父親一眼,說道:“孩兒是想先查證一下關中的兵事,然後再向您進諫,但心中絕無以爲您昏庸之意。天下萬方,您要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有些許遺漏之處也是正常!”

    “哈哈哈哈!”李治聞言笑了起來:“阿武,弘兒到底是長進了,都學會拍寡人的馬屁了!”

    “孩兒不是拍馬屁!”李弘漲紅着臉解釋,李治卻揮了揮手,打斷了兒子笨拙的解釋:“弘兒,你不用解釋了,今日都是自家人,寡人就把爲君之道與你分說一番!”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對其餘幾個兒子說:“你們幾個也順便一起聽聽,將來說不定也會用上!”

    “是!”李治的四個兒子齊聲應道。

    “那我呢?”李定月擡着頭,天真的看着李治:“我也要聽!”

    “好,好,我們月月也要聽!”李治愛憐的摸了摸女兒的頭頂,目光轉向自己的四個兒子,聲音低沉了起來:“天子的確統御天下萬方,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爲,但兵事乃是關乎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切不可委於他人之手,尤其是關中的兵事。府兵乃是國家之根本,關中四塞之地,沃野千里,前漢、西魏、周、隋皆建都於此,先帝仰此平定天下。所以弘兒你準備整治關中府兵廢弛之事做的很對,身爲國之儲君,這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情!”

    “多謝阿耶誇獎!”李弘臉色微紅:“孩兒也是覺得這件事情須得嚴加整飭,所以才揹着您——”

    “這件事情你沒有做錯!”李治笑道:“身爲一國儲君,難道這點自主權都沒有?何況你還沒有開始做,只是準備先讓人去收集情況,然後再來向我稟告,這已經是很穩重了!寡人的意思是,關中府兵廢弛這件事情,寡人早就知道了!”

    “您早就知道了?”

    “對,不但關中的府兵,山東、河南的府兵情況也很不妙,唯有隴右和河東情況會好一些,但也無法和貞觀、武德年間相比了!”李治笑道:“很多官員都曾經上書進諫過此事,其中言辭最爲激烈的便是——”說到這裏,李治卡住了,只見其眉頭緊皺,顯然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劉仁軌!”武后笑道

    “對,對,就是他!”李治輕拍了一下大腿:“‘貞觀、永徽中,士戰歿者皆詔使弔祭,或以贈官推授子弟。顯慶後,討伐恩賞殆絕;及破百濟、平壤,有功者皆不甄敘。州縣購募,不願行,身壯家富者,以財參逐,率得避免。所募皆佇劣寒憊,無鬥志。’寡人記得還是他在百濟時的上書,言辭懇切,讀之讓人落淚!”

    “那,那父皇爲何不詔命各司獎賞士卒,以激勵將士之心呀!”李弘趕忙道。

    “呵呵!”李治笑了起來:“下詔就有用嗎?”

    “天子詔命,何人敢不從!”李弘昂然道:“若是膽敢不從命者,便是抗命,當誅!”

    “是嗎?”李治笑道:“那前朝楊廣也曾經下詔平定高句麗、爲何百姓逃散,寧可入山澤爲賊,也不肯領詔討伐高句麗?”

    “這個——”李弘張口結舌:“楊廣乃是暴虐之君,陛下乃是聖明君主,豈可相比!”

    “呵呵呵!”李治笑着搖了搖頭:“弘兒,寡人今天教你一件事情,無論是堯舜這樣的聖君,還是桀紂這樣的暴君,他們的詔命能做的事情其實都很有限,身爲天子要學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下無法執行的詔命!”

    “可若是依照劉仁軌所說的,明明貞觀,永徽時朝廷都有派使者祭奠將士,給予贈官;而顯慶之後,恩賞皆無呀!難道說貞觀永徽時候詔書可以執行,到了顯慶之後就不成了?”

    “是的!”李治點了點頭:“其實顯慶之後也是有給予有功將士贈官的,只是現在的贈官和當初的贈官已經不一樣了!”

    “這有什麼不一樣?”李弘問道。

    李治笑了笑,對武后道:“阿武,你給弘兒解釋一下吧,寡人有點累了!”

    “是!”武氏應了一聲,道:“弘兒,你應該聽說過物以稀爲貴的道理吧?武德貞觀時候,每年朝廷發出去的散官才多少,現在發出的有多少,同樣一個儀同,一個都督,實際的用處可就差遠了。當初晉陽跟隨高祖皇帝起兵之人,只要能活着抵達關中長安的,哪怕是普通兵卒,都能分到渭河旁上好的田宅。今天要想得到天子在長安城旁賜予田宅的,要立下多大的功勞?弘兒,你應該明白了吧?”

    李弘雖然是太平皇子,但也不是那種深宮之中,婦人之手長大的庸碌之人,唐玄宗把皇子皇孫們關在一個坊市裏讓其不與外面相接觸的做法還要幾十年後才出現。他雖然不知道長安城旁的一套上好田宅要具體多少錢,但大概的價格也還是知道的。

    作爲當時無可爭議的世界第一大都市,長安城內的住宅價格是極其恐怖的。與後世明清不同,唐代京官的俸祿是很可觀的,但僅憑官職本身的俸祿,除非你混到六部尚書這個級別,否則是絕對不可能憑俸祿買到體面的住宅。所以白居易當初去長安,會被人拿名字開玩笑,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而當初跟着李淵在太原起兵的那些士兵,只要打到長安城的,都能分到一塊渭河旁的田地宅邸,雖然並不清楚田產具體的大小,但應該是足以養活一個中等農戶,這塊田產如果放在其他地方也還罷了,但在長安城邊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許多後世的名臣大將在長安城邊上給自己置辦的養老田宅其實也就當初三五個普通士卒分到的田宅大小——原因很簡單,幾百年下來,長安城能夠供他們兼併的田地也不多了,在老家他們可以連山遍野的折騰,在長安周圍能搞個小土丘就不錯了。

    “阿孃的意思是,其實現在的有功士卒也能得到贈官,只是這贈官已經沒有什麼用了!”李弘問道。

    “不錯!”武氏點了點頭:“尤其是關中地區的兵府,弘兒你也知道關中一帶人口稠密,所在都是狹鄉,如果說在關東、江淮還能得到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勳田,在關中恐怕十分之一都分不到,這並不是朝廷不給,而是真的沒有!”

    “那既然是這樣,那爲何要讓王文佐去做呢?”李弘問道:“父皇您都做不到,王文佐如何能做得到?”

    “當初的確做不到,但現在卻可以了!”武后道:“關中就這麼多地,要想重新給兵府兌現勳田,那就拿出田地來。以前長安周圍都是元從故舊,誰也下不了手。而兵變這次的事情,正好用這個由頭,很多過去不好做的事情現在就可以做了!”

    “那王文佐做了這些事情,只怕會惹來很多人恨他吧?”

    武后驚訝的看了李弘一眼,她沒想到自己這個兒子竟然能想到這麼多,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撫摸了一下兒子的頭:“是的,不過身爲臣子,替主上分憂本來就是應該的。弘兒你待王文佐恩重,他本就應該爲你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可是他已經爲孩兒,爲朝廷做了很多事情了!”李弘道:“我曾經聽人說過,他在鬆州、在百濟、在倭國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吃老鼠充飢,吃雪解渴;大雪天行軍,冒着雨點般的落石和箭矢攻打山城;爲何要用他這樣的有功之臣來做這等事呢?換一個人吧?只要給予高官厚祿,應該有很多人願意去得罪人吧?”

    武氏看着自己的兒子,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長子如此的激動,面頰緋紅,眼睛充血,與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樣子簡直是換了一個人。她想要說些什麼,卻聽到李治的聲音。

    “爲什麼不能是他?因爲你偏愛他?”李治的聲音裏有些厭倦:“所以你不希望讓他被太多人恨?”

    “是的?”李弘低下了頭。

    “弘兒,如果你希望你們君臣長久,那最好還是讓多一些人恨他,我是說王文佐!”李治的聲音不大,但咬字很清晰:“我明白你的感覺,在我們的心裏,都有一個孩子,天真,善良,希望事事順遂;但要成爲天子,就必須先殺死心裏的那個孩子!寡人知道王文佐他能征慣戰,寬宏得士,是一個能幹的臣子。但正是因爲如此,我才要讓他經過這一遭,只有爲人所恨,他才是一個孤臣,他才除了你之外沒有別的依仗,你才能放心用他,你們君臣之間才能長長久久!弘兒,你懂了嗎?”

    “孩兒懂了,可王文佐會不會——”李弘問道。

    “他一定比你更明白這個道理!”李治道:“而且身爲君主,你不應該太在乎臣子的感受!”

    “是!”李弘的臉變得灰白,全無平日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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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宣陽坊。

    “王將軍!”宣旨的內宦將宣讀完的聖旨遞給王文佐:“您剛到長安,太子殿下就賜給您這麼大一個宅子,這等恩寵在長安裏可要是獨一份呀!”

    “聖恩粉身難報,着實惶恐!”王文佐接過聖旨,轉給一旁的崔弘度,笑道:“聽您說,這賜宅是很難得的嗎?”

    “那是自然!”內宦尖利的聲音尤爲刺耳:“這麼說吧!長安城裏租房住的五品官還有的是呢?放在州縣,可是一方刺史呀!而且您這可是宣陽坊呀!右邊是東市,北邊和宮城就隔着一個平康坊,面積又大,嘖嘖!和您做鄰居的可都是開國勳貴呀!”

    “若是這樣,那我更是惶恐了!”王文佐苦笑了。

    “惶恐啥!”內宦笑道:“這可是聖寵呀!我要是您只會住的更安心,眼下太子監國,您接下來肯定是要大用,若是猜的不對,您就把我這雙眼睛挖了去!”

    “言重了,言重了!”王文佐不動聲色的從一旁桑丘手中接過一個小口袋,塞進那內宦手中,眼下的宦官雖然還沒有安史之亂後那種威風煞氣,但討好討好大領導身邊的人總不會錯:“些許意思,拿去買雙鞋穿!”

    那內宦雖然不知道是袋子裏是什麼,但終歸肯定是好東西,心中暗喜:“王將軍這般人物,不是外放一方大總管,就是要進政事堂,多謝了,多謝了!”

    送走了宣旨的內宦,王文佐回到堂上,鬆了口氣。他聽見堂下傳出陣陣說話聲,卻是崔雲英正在教訓如何僕婦打掃清理新家,他搖了搖頭,女人在折騰新家這件事情上,從古至今都一個樣。

    “這些留下的僕婦真的是太笨了!”崔雲英抱怨道:“讓他們向東,他們偏偏向西,事情說個七遍八遍都沒用,快把我累死了。早知道這樣,我就從家裏多帶幾個人來,至少用的順手!”

    “我看你就放鬆一點,睜只眼閉只眼吧!”王文佐抓住妻子的手,將其拉倒身旁坐下:“人家在這宅子裏都幹了十幾年了,難道還做不好?無非是不合你的意罷了!他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哪裏知道你想怎麼樣?磨合個把月,自然就合拍了,何苦從青州找人來?”

    感謝龍戰於野,銀河宿主吃牛排等書友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