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轉變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842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成都,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府。
“三郎呀!這劍南道現在就交給你了,我也就放心了!”李晉拍了拍一旁的几案,上面擺放着官印、告身以及相關的物件,他扭動了一下脖子,苦笑道:“這番重擔下肩,我這身老骨頭總算是可以輕快了!”
“不敢!”王文佐站起身,恭謹的向李晉欠了欠身子:“劍南道地域廣闊,胡漢雜居,在下驟然身居此位,着實心虛的很,還請李公多多提點!”
“罷了,你就不必謙虛了!”李晉笑了起來:“俗話說聞名不如見面,若說當初你在遼東時,聲名雖然顯赫,但老朽還真以爲不過是個武夫而已,身居偏裨也還罷了,爲一鎮之主還差了些;但你來鬆州這一年多來的行事老朽也都是看到了,確實是才具非凡,不光是能統兵打仗,通商治民、理番撫夷也是一把好手,那些党項、白馬羌、吐蕃人都給你處置的妥妥當當的。老朽這個位置不給你坐給誰坐?本來如果大非川這一仗沒有輸的話,朝廷讓你當個副經略使,讓老朽在任上再白領兩年俸祿,也算得上對前朝老臣的恩惠了。可大非川這一仗之後,再讓老朽賴在這個位置上尸位素餐就說不過去了,退位讓賢也是應有之義!”
王文佐笑了笑,這李晉雖然已是古稀之年,但腦子倒也還清醒,大非川一戰之後,他這個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的位置已經是燒熱的鐵鍋,可不是過去那種養老地方了。不說別的,光是聽說唐軍慘敗之後,聞風而動起來作亂的各種地方勢力就讓人頭疼的很,這些地方勢力中有漢人豪強,也有羌胡、寮人等蠻夷,勢力蟠根錯節,雖說不如吐蕃那麼致命,但若是坐視不理,後果也不堪設想。
“李公請放心,打箭爐方面我已經處置停當,除非是欽陵從青海出兵南下,直取鬆州,否則吐蕃那邊暫時不太可能對劍南用兵!”王文佐笑道:“至於其他地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有人自不量力,在下自然出兵討伐,讓他們知道厲害!”
“好,好!”李晉點了點頭:“既然你已經有了準備,那老朽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說到底,只要西川不出事,每年送到關中的錦緞捐稅沒有短少,便是其他州縣有些折損,朝廷也不會怪罪,這件事情三郎把握住了就行!”
“在下受教了!”王文佐點了點頭,李晉口中的西川是當時對益州的一個大概劃分方式,漢中便是東川,西川便是指大概三國時劉焉父子統治的益州部分,肥沃的成都平原便屬於西川的一部分。在唐代的政治體系下,劍南道就是朝廷的錢袋子,李晉的意思很清楚,劍南道那麼大的地盤,誰也沒法保證所有的州縣都不出問題,只要每年給中央的那一份捐稅不短少了,其他的事情朝廷都可以原諒。
“好了,剩下的我也就不多說了!”李晉笑道:“過幾日我便要回關中了,蜀道險阻,還真有些頭疼呀!”
王文佐是何等機靈人,聞弦歌便知雅意:“這個就無需李公操心了,在下自然會都安排好的!”
“好,好,那就勞煩三郎了!”
將李晉送出門,王文佐嘴邊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這老兒在蜀中爲官快二十年,宦囊所積可不是個小數字,與宋以後不同的是,唐代稅收有相當大一部分是要留於地方的,而對於這筆財富,地方官員是有相當大的發言權的。基本來說只要不直接往自己荷包裏面塞,都不會被認爲是腐敗。比如拿來當辦公經費養幕僚,玩龍舟,青樓招待費,搞公共建設修涼亭、園林,等等不一而足。因此即便是歷史上被認爲官聲不錯的官員,也不難在任累積一筆遠遠超過其俸祿數量的財富。李晉自然也不會例外,他的老家在關中,想把這麼大一筆錢運回老家,唐代可沒有銀行轉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王文佐的配合。
“桑丘!”
“在!”
“你帶兩百人,護送李公回關中!”王文佐沉聲道:“還有,你到了長安以後,去一趟長安,通過慕容鵡的關係,獻上一份禮物給太子殿下!”
“遵命!”
回到几案旁,王文佐把玩了兩下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的印信,將其丟到一旁。他現在的官職也就是後世的節度使的前身,有兵權,有財權,與其差的也就少了個採訪使,沒有監督劍南道州縣的行政監察權。到了這個位置,個人的能力功勞倒也還在其次,更要緊的是權力核心的信任,沒有這個不要說升官,就連保住官位都很難,不管從哪個方面看,時常走動走動都不算錯,桑丘作爲自己的家奴,做這個再合適不過。
“明公!”外間傳來曹文宗的聲音。
“是文宗嗎?進來!”王文佐笑了起來:“有什麼事情嗎?”
“是揚州來的消息!”曹文宗從門外進來,雙手呈上一封書信,王文佐接過書信,笑道:“估計又是談錢財度支的事情,曹僧奴這人就是這點不好,離着幾千裏,這些小事也要請示,他自己決定不就好了,我說了幾次也不聽,真是拿他沒辦法!”
“曹先生這麼做也是他謹慎小心的好處!”曹文宗笑道:“畢竟揚州那邊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若是換了在下,也不敢擅作主張!”
“佔着長江和運河的交叉口,這等可以匯通天下的風水寶地,又有海外的金礦銀礦,大片領地,他若是還不能把生意越做越大,那可真是純純的大蠢貨了!”王文佐冷哼了一聲:“比起揚州,這益州可就差遠了,還揚一益二,真不知道這益州是怎麼派到第二的!”
“其實益州這邊也是不錯的,尤其是成都,絕對不亞於揚州!”曹文宗笑道:“這錦官城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每年的上貢朝廷蜀絹幾十萬匹,天子西府呀!”
“哎!”王文佐嘆了口氣:“我說的不是現在而是未來,你明白嗎?未來!現在也許成都與揚州差不多,但將來就不一樣了,揚州會十倍百倍於成都,你明白嗎?”
“十倍百倍?”曹文宗被王文佐這番話嚇住了,唐代雖然不像現在對各城市有gdp排名,但類似的東西肯定也是有的,成都在這個排行裏絕對是前五的存在,除去洛陽長安兩個都城之外,單純從經濟總量看,能穩壓成都的大唐城市根本不存在,十倍百倍更是沒有。
“你不相信?”王文佐從部下的臉上立刻看出了對方的心思:“文宗,水運比陸運要便宜的多,從長遠來看,位於大江大河的入海口的城市才會是最富有的。不錯,成都旁邊也有江河,但畢竟他不靠海,而且通航的條件也沒法和長江和運河相比!所以——”
王文佐一邊說話,一邊拆開書信,他剛看了兩行,聲音就突然停住了,曹文宗看出情況不對,趕忙問道:“怎麼了?”
“不是曹僧奴的來信,是藤原不比和賀拔雍的信,是新羅人在搞事!”王文佐把書信往地上一丟:“整個海東都不太平!”
曹文宗從地上撿起書信,只見上面是藤原不比那手熟悉的隸書:“南九州和四國都有人起兵反叛,叛軍人數上萬,從叛軍中還發現了從半島而來的甲冑兵器!”
“怎麼會這樣!賀拔雍他們都在幹什麼?”曹文宗又驚又怒,他知道其實倭國一直都有各種叛亂發生,但在藤原不比和賀拔雍他們的鎮壓下,這些叛亂沒有影響大局。倭國被王文佐軍政集團視爲自己的大後方,許多成員都把在當地購買建設田莊,當做子孫後代的繁衍生息之地,曹文宗也不例外,一下子冒出上萬的叛軍來,難怪他一下繃不住了。
“這也不能怪藤原不比和賀拔雍!”王文佐冷哼了一聲:“倭國本來地方就不小,又山地多,交通不便。我們的人其實也就主要在奈良、近江、尾張、美濃、石見、出雲國和關東一部分地方,其他地方也就是名義臣服罷了,至多有幾個武士擔任地方的國司。如果外部形勢變了,對我們不滿的人跳出來也不奇怪,只要再將其打敗就是了!”
“外部的形勢變了?您是說新羅人在其中搗鬼?”
“不光是新羅人!”王文佐冷笑道:“這麼說吧,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大唐這一波擴張已經到頭了。吐蕃人在大非川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勢頭就要轉過來了!”
“勢頭要轉過來了?”曹文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那,那應該怎麼辦?”
“怎麼辦?這還不簡單,守住能守住的,放棄沒有意義的,守不住的,勤修內政,等待下一次機會唄?”王文佐笑道:“不然怎的,你還想一路向西,打到世界盡頭去?”
曹文宗被王文佐這番話說的訕笑起來。其實從公元670年大非川之戰作爲一個分水嶺,可以把大唐安史之亂前的擴張史一分爲二,大非川之戰大概爲唐前期擴張的頂峯,從此之後唐高宗的剩餘和武后執政時期,唐的對外戰爭勝少敗多,不但被吐蕃這個老冤家多次擊敗,完全失去了對青海湖周圍的控制權,就連河湟谷地都成爲了雙方的爭奪焦點;而且還讓突厥復國,搞出了後突厥汗國,失去了對蒙古高原的控制權;在東北方向,新羅國控制了大部分朝鮮半島,渤海國的建立和契丹人的反叛讓唐的控制線退回了營州一線,甚至連河北腹地也多次遭到契丹人的入侵,基本上丟棄了唐貞觀年間到唐高宗前期在東北的勝利果實。
直到玄宗登基之後,唐軍才改變原有的頹勢,才重新開始向外擴張。很多人將其歸結爲從高宗中後期,直到武后執政期間上層政治的混亂,對出色軍事將領的殺害,有的人乾脆歸結爲武則天是個女人。當然,這些確實是原因之一,比如黑齒常之和程務挺都是死於武則天之手,但玄宗朝的上層政治鬥爭也極爲激烈,也殺害了不少出色軍事將領,但這並沒有妨礙玄宗時期唐軍對外戰爭的勝利。
筆者認爲唐軍在這段時間軍事行動表現的主要原因是府兵制的頹廢和新兵制的形成。衆所周知,唐初的府兵制度在高宗中後期開始就逐漸崩潰,勳官不值錢,勳田得不到兌現,原有的功績抵消勞役賦稅也無法得以實施,隨着戰場距離本土越來越遠,死傷越來越多,府兵的參戰意願也越來越低,這無疑大大的降低了軍隊的戰鬥力。
王文佐自己在百濟的經歷就是個鮮明的例子,他是作爲一個府兵來到百濟的,但他之所以能夠擊破百濟的復國運動,征服倭國,高句麗;一方面是因爲他自己巧妙的外交政略手腕和軍事能力,另一方面是他利用所在國的資源重建了一個以他自己爲核心的軍事貴族集團,這個軍事貴族集團裏的確很多人的確出自大唐的府兵系統,但實際上他們已經和府兵沒有任何關係了。
就拿崔弘度、賀拔雍、沈法僧、元驁烈等人爲例,雖然名義上他們都是大唐的將領,也兼有各地兵府的官職,領着大唐的勳官,也有勳田。
但是他們的主要經濟收入來源是在百濟和倭國的大片田莊、以及從王文佐那兒得到的私人饋贈,他們麾下的士兵和軍官裏更是成羣的百濟、倭人、靺鞨人、高句麗人,即便是唐人,也有許多是長安城裏的流氓無產者,剩下的少數府兵也早已改頭換面。
這樣的一支軍隊雖然還打着唐軍的旗號,掛着某地兵府的名稱,但實際上和府兵已經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了,這支軍隊從上到下都把自己的命運禍福和他們的將軍緊緊的捆綁在了一起。他們已經不想當曾經被人尊重的“天子侍官”,而只想成爲跟着王文佐東征西討,發財致富的職業武士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