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府之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04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阿克敦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話,右手下意識的撫摸着腰間的豹皮弓袋,他每次煩悶的時候都會這麼做,王樸看在眼裏,心知自己的好友又在想家了,嘆了口氣道:“咱們現在已經是主人的親兵部曲,身份大不一樣,而且這裏也不是遼東百濟,有些話可是說不得。比如你剛剛拿主人比劉備,可劉備後來當了皇帝,若是讓旁人聽了,就會以爲主人有謀反之心,無意間泄露給我們,會惹來殺身之禍!”

    “嗯!我明白了!”阿克敦甕聲甕氣的點了點頭:“這裏真麻煩,還是遼東那邊人好,沒有這麼多鬼心思!”

    “人哪邊好我不知道,可我們即將去的可是個好地方!”王樸笑道:“自古以來,蜀地可是被稱爲天府之國呀!”

    “天府之國?就這些一眼看不到邊的山?”阿克敦笑了起來:“而且又悶又熱,讓人恨不得扒一層皮下來。”

    “聽嚮導說翻過這山就好了!你不是最喜歡蜀錦做的衣服嗎?那玩意就是這裏產的!”

    不管阿克敦對同班的話抱有怎樣的懷疑,眼前的事實還是逐漸證明王樸並非虛言。在經歷了五天的崎嶇山路之後,他們的眼前逐漸出現一片寬闊肥沃的原野。當太陽升起,沉默了一夜的鳥雀也開始吱吱喳喳地啼鳴着,撲楞楞地上下飛竄。

    雖然天幕上還浮蕩着薄翳,原野上也依舊水氣迷濛,但是曙色深處,一朵嫣紅的朝霞驀地綻開了。它猶如從織女的織機上飛出的錦緞,不斷地涌現着、堆積着,把璀璨的光華投向高天,投向大地,投向炊煙四起的城鎮和鄉村。於是,繁茂的小樹林啦、長滿飽滿穀穗的田野啦、城頭上的雉堞啦、屋脊上的瓦頂啦,都一齊閃出五彩的光暈。清晨微涼的空氣中,有一股清爽的、令人心神愉快的意味。

    路旁的河灣碼頭上,停滿了各色各樣的船隻,其中有一篙一櫓的小舢板,有雙櫓的快船,還有重檐走艫、富麗堂皇的遊船,一隻一隻都拾掇得雅緻整潔,船身漆着彩紋圖案,講究的還在窗戶上嵌上蠡殼,在艙裏陳設着各種擺設。

    掌篙搖櫓的,有男人,還有不少青年的女子。她們的髮髻梳得油光水滑,臉上薄薄地施着脂粉,鬢邊插着珠翠,雪白的手腕上還戴着明晃晃的鐲子,娉娉婷婷地站立在船頭上。每當岸上來了客商,她們就七嘴八舌地用當地土話招呼起來,雖然無論是阿克敦還是王樸都聽不懂說的什麼,但還是覺得說不出的好聽。

    “這些女子真白呀!個子也小,和咱們村子裏的女人比起來就和孩子一樣!”阿克敦的眼睛都離不開那些船孃了:“王樸,你聽得懂她們在說什麼嗎?”

    “聽不懂!想必是在招攬生意吧?”王樸猜測道。

    “招攬生意?招攬什麼生意?我看他們船上空蕩蕩的,好像也沒什麼東西呀?”阿克敦疑惑的看着碼頭的船,他的眼力很好,雖然離得有四五十步遠,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船上除了人和擺設之外,並無什麼待售的貨物。

    “那就不知道了!”王樸搖了搖頭:“不過你看那些上船的人,個個都笑的很開心,總不會是強逼上去的!”

    “這倒是!”阿克敦說到這裏,突然笑道:“王樸你說得對,翻過這山這蜀地就是好地方,比我們那邊好多了,一個村子挨着一個村子,到處都是農田和桑林、果園,這裏的人也穿的整整齊齊的,有說有笑。不像我老家那邊,一個村子距離另一個村子有上百里地,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野林子、沼澤地,荒野,就算有田地,也不像這裏的莊稼長的這麼好,難怪這裏被叫天府之國!”

    “是呀!”王樸笑道:“主上這次來蜀中當官,咱們也能跟着沾點光了!”

    與阿克敦和王樸的興奮不同的是,此時王文佐的心中卻心事繁雜的多,他眼前景象越是一片繁榮富饒,就越是對未來的戰爭充滿憂慮。穿越前他曾經從成都出發,乘坐汽車前往九寨溝遊玩,他印象很深刻的是離開成都不過兩個小時,窗外的地貌就由人口稠密、一馬平川的川西平原,變成了崎嶇的山地,下車吃了頓午飯,下午窗外就變成了荒涼寒冷的高山草甸和高原,地形地貌變化之快令人咋舌。而當時他的車速也就一百公裏每小時上下,換句話說,那些生活在高原山地的無數羌胡部落,一天走三十公裏的話,一路殺到成都的也就六七天就夠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用百度地圖看一下,松潘古城、大小金川,這些地方距離成都的直線距離其實很近,一旦落入高原部族之手,不但四川通往甘肅的道路被切斷,而且整個四川盆地根本無險可守,只能搞成都保衛戰了)而這裏目光所及之處,哪裏有半點準備打仗的氣象?自己在鬆州實際上就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再退就只有守成都城了。

    “傳令下去,加快速度!”王文佐沉聲道:“早一日到成都,見到王處置使,便早一日瞭解鬆州的情況,有個先手!”

    成都,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府。

    李晉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八年前當他從長安被貶到成都任官之時,他就已經明白自己這輩子的好運氣已經用盡了。他早就看出新登基的這位天子雖然表面上一副仁厚寬宏的樣子,但與先帝那種發自內心的自信寬宏完全是硬幣的兩面。跟隨先帝的功臣中多有曾經侍奉過敵人的,但先帝卻以赤誠相待,前日還在戰場上以死相搏,今日歸降後便同帳共飲,明日便能陣上生死相托;有功臣被人舉報收受賄賂,先帝不是將其治罪,而是自問是不是自己薄待了對方,以至於對方缺錢花所以受賄,立刻賜予重金並告知若是缺錢自可向自己要,無需索要賄賂自污名節;甚至連侯君集、張亮這種更有切實證據謀反的,也沒有將其畫像從凌煙閣中挪出。自己這等先帝留下的老人,一團和氣,事事想當老好人的性格,絕不會得到今上的歡心。

    顯慶二年(657年),自己就是因爲在興建洛陽宮城的事情上多說了幾句話,就觸怒了天子,被勒令勒令“解任候勘”,最後落得個削職還鄉。數年後雖然又被啓用,李晉心裏明白,無非是朝廷一時間還找不到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官僚來擔任壓榨本地財富的壞名聲,才讓他來背這個黑鍋。只要某天朝廷找到了某個可以替換自己的人選,便會讓自己滾蛋回家。

    幸好此時的李晉胸中血早就冷了,養成了樂天知命的性格,抱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宗旨,倒也還把諸個方面都敷衍的過去。不過,他卻沒有失掉保護自己的本能,同大多數正在地位和權勢的斜坡上向下滑落的老官僚一樣,他對於官場上的同僚們和長安洛陽來的人往往懷有一種隔閡和戒備的心理,就像一隻行動遲緩但感覺仍然清醒的老貓,時刻都在提防着同類的鬼臉和算計。

    “李公!”一名書吏進得門來:“鬆州都督府都督王文佐已經到了,就在府外求見!”

    “王文佐到了?倒是好快!”李晉吃了一驚:“他隨行有多少人馬?”

    “只有百餘人!”

    “百餘人?這也未免太少了吧?他城外可還有人馬?”

    “倒是未曾聽說,應該是沒有!”

    “這可就有些麻煩了!”李晉嘆了口氣:“請他進來吧!恭謹些,前往不可失禮了!”

    書吏剛剛離開,李晉便挪動着肥胖的身體,有些費力的從羅牀上下來了,來到屋前階上,這是他的身份所能允許的最大禮遇了。這幾年他雖然仕途上步步倒退,但在易牙之道卻頗有建術,不免吃多了些,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看了看自己如皮球一般鼓起的肚子,原有的勇氣不禁蕩然無存。

    “下官參見李使君!”王文佐斂衽下拜道。

    “你的威名我也曾經聽說過,着實是了不得!”李晉伸手虛託:“來,進來說話!”

    王文佐進了門,與李晉分賓主坐下,李晉咳嗽了一聲:“你此番前來,可有帶兵馬來?”

    “下官是在家鄉省親時接到聖上的手諭的!然後就趕往洛陽面聖,這才得知自己被委任鬆州都督府都督,然後就直接從劍門入川,哪裏還來得及調兵!”王文佐嘆道:“不過在下也曾經向聖上祈請從遼東調兩千部曲,還有募集一千宣潤弩手,一千丹陽刀牌手,不過這些兵馬還在路上,少說也得兩個月後才能到了!”

    “宣潤弩手和刀牌手?不錯,不錯!王都督果然是老行伍了,確是恰當!”李晉聽到這裏,露出了寬慰的笑容:“雖說還要兩個月,但也總比沒有好!只要能熬過這個秋天,便好了!”

    王文佐聽得話風不對,趕忙問道:“使君的意思是——?”

    “是這麼回事!”李晉咳嗽了兩聲,解釋道:“這鬆州都督府始建於貞觀二年(628年),下轄崌、懿、嵯、闊、麟、雅、叢、可、遠、奉、嚴、諾、峨、彭、軌、蓋、直、肆、位、玉、璋、祐臺、橋、序等一共二十五個羈縻州。王都督應該也知道,這些所謂的羈縻州,其實和內地的州郡大有不同,原本不過都是些原爲鄧至、吐谷渾、氐、白蘭、党項及其他羌胡部落。貞觀初年我大唐國勢昌盛,這些羌胡便相繼歸附。但從貞觀八年開始,情況開始發生了變化,吐蕃人兵勢漸盛,開始向南擴張,其間雖然與我大唐有過幾次交兵,還約爲甥舅之國,但其吞併羌胡逐部的勢頭從來沒有改變!”

    “那我大唐就沒有想辦法制衡?”

    “有呀!”李晉嘆道:“有過幾次交鋒,但也未曾討到什麼便宜,主要的法子是將羌胡部衆遷到內地!”

    王文佐點了點頭,未曾說話。正如李晉所言,雖然在貞觀十年的松潘之戰中,唐軍先敗後勝,取得了勝利。但這次勝利是不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無論是唐還是吐蕃在當時都認識到了眼前的敵人並不好對付,和平對於雙方都是一個更有利的選擇。於是在不久後唐太宗就把一個遠支宗室收爲養女,嫁給當時的吐蕃國王松贊干布,兩個帝國之間的關係進入了短暫的蜜月期。

    在太宗皇帝在世的時間裏,吐蕃是以大唐臣屬的身份活躍於歷史舞臺的,不但屢次派出使節進獻禮物,還出兵協助唐軍在西域甚至印度的軍事行動。而吐蕃也從這種同盟中獲得了相當的利益,他們從唐帝國引進了先進的生產技術、文化,加強了自身的中央集權,建立了特有的軍事政治制度,完成了從一個部落聯盟到封建軍事帝國的轉變。當太宗皇帝去世,高宗皇帝登基之後,吐蕃人實際上已經不再承認自己是唐的臣屬,不過還保留了原有的外甥——舅舅關係。

    隨着吐蕃實力的增長和唐對西域、青海等地的控制,兩個強權之間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儘管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還沒有爆發直接的軍事衝突,但吐蕃的軍事行動卻變得愈來愈咄咄逼人:吐蕃不聽唐高宗的詔諭,在龍朔二年(663年)年滅亡了吐谷渾,控制了青海河湟地帶。龍朔二年(662年),吐蕃聯合西突厥弓月部進攻龜茲,次年進攻疏勒,麟德二年(665年),進攻親唐的於闐。唐朝所封西突厥繼往絕可汗阿史那步真向安西都護蘇海政誣告興昔亡可汗阿史那彌射謀反,彌射被殺。突厥對唐朝離心,乾封二年(667年),阿史那都支、李遮匐率西突厥弩失畢部歸附吐蕃,吐蕃暫時控制了瓦罕走廊。

    如果說吐蕃人在西域和青海的軍事行動是鯨吞,那麼在川西北的行動就是蠶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