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文佐返鄉3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823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我記得他媳婦就是鄰村的吧?”王文佐回過頭,對曹文宗道:“你讓隨行的大夫去一趟,替其診斷開方買藥,都處置好了再回來!”
王曲怕被王文佐識破自己在撒謊,趕忙道:“其實也沒什麼大病,就是頭疼腦熱的,莊戶人多休息幾日就好了!”
“小病不看拖成大病就麻煩了!”王文佐笑道:“我身邊這大夫醫術還不錯,讓他看看也好!”
王曲見推諉不得,只得嘆道:“那就勞煩你了!”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話就見外了!”王文佐笑道。
正說話間,從道旁衝出一人來,對王文佐高聲喊道:“王文佐,王文佐,我是侯二呀!村東頭那個,當初我們一起喂牛切草,拽壩扶鋤的!”
侯二的叫喊聲引起一陣騷動,隨行的錦衣少年立刻上去二人,隱隱已經將他圍在當中,只是未曾得到上頭的命令,不好下手。
王曲見這侯二跳出來,嚇的臉色頓時煞白,呵斥道:“你這醉鬼,胡說什麼,我家文佐啥時候和你做過這些粗活,還不閃開去,少不了你的酒喝!”
侯二卻是已經豁出去了:“王老爺子這話說的,都是同村鄉鄰,土裏刨食的,一起扛鋤頭杆有啥稀奇的,總不能說富貴了就把過往的事情都不認了吧?”
“侯二你說的是!”王文佐制止住王曲的叱呵,笑道:“不過我今日回來先會宗親,然後才是重敘情誼!”說到這裏,他向四周做了個團揖,笑道:“今日文佐返鄉,叨擾大家出門相迎,晚上略備薄酒相待,還請諸位高鄰拔冗前來!”
衆人雖然聽不太懂王文佐口中那些文縐縐的話,但大意還是曉得的,趕忙展腳舒腰下拜還禮。王文佐請王曲上了馬車,看了一眼侯二,向曹文宗使了個眼色。
王曲上了車,卻不敢坐實了,低聲道:“侯二昨日來家中報信,說你在縣城神氣的很,想必是索要些好處。我當時將他罵出去了,便懷恨在心,今日跳出來鬧事,都怪我當初捨不得,現在卻麻煩你!”
“無妨,我已經讓人去處置了!”王文佐笑道:“至多不過幾貫錢兩匹絹就打發了,不必放在心上!”
王曲見王文佐這般說,鬆了口氣,苦笑道:“其實你也不必回村裏來,人多口雜,容易出差錯。若是爲了迎娶崔氏婦的事情需要我們出面,派個人來村子裏一趟就是,老兒自然會從命!”
“你何必這麼說?”王文佐笑道:“我是顯慶五年從軍的,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算來也應該回來一趟了。至於迎娶崔氏之事,倒是也還好!”
“還好?”王曲聞言一愣,小心問道:“這個還好從何說起?”
“我許下五萬貫的聘禮,崔氏那邊雖然是清河,但也不過是青州房的,已經兩三代未曾有人出仕了,若是不與我聯姻,只怕家門就敗落下去了!”
“五萬貫?”王曲低下頭,好避開王文佐的視線:“文佐你這等人才,崔家能有你這樣的女婿,着實也不虧了!”
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懶得去揣測王曲所想,巨龍又何須在乎身邊螻蟻的想法呢?在回來的路上,王文佐還曾經想過要不要爲當年被迫代人從軍之事報復一下,但看到王曲這幅模樣,原先的那點心思就煙消雲散了——向這樣的螻蟻報復,着實無法給自己帶來什麼快感。
進了村子,馬車在王氏的宗祠面前停下,說是宗祠,其實不過是一間頗爲破敗的三進茅草屋,昨日趕到的桑丘帶人把草屋重新修繕了一番,表面粉刷了一遍,房頂也換了新草,但進門一看,還是侷促的很。王文佐從桑丘手中接過線香,在王氏祖先的牌位面前拜了三拜,又起身將香插入爐中。他看了看屋內的陳設,低聲道:“桑丘,你待會拿一百貫錢給我家裏人,讓他們在旁邊起一間新祠堂!”
“是!”桑丘應了一聲,道:“其實小人也覺得這宗祠小了些,只是時間太趕了,否則便可在您回來前先建好了!”
“無妨,都一樣!”王文佐心裏自然知道這廟裏供奉的人與自己沒有半點關係,他做的這些事情都是給旁人看的,自然不願意太過認真。他草草的行了禮,回到王宅,王曲一家人早就在門口相迎,王文佐進了門,分賓主坐下。王曲小心的問道:“敢問文佐要在家中住幾日?”
“最多兩三日吧!”王文佐笑道:“朝廷準的假雖然不短,但遼東那邊新定,人心未服,我也不可能離開太久,還要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這六禮做下來,時間就趕的很了!”
“是,是!”聽到王文佐在村裏待不了幾天,王曲心中一鬆,知道自己逃過此劫了,但轉念一想王文佐這一走,王家就錯過了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禁又有些失落。
這時外間一陣攢動,卻是王恩策回來了,他看到王文佐坐在尊位,錦衣高冠,身後站着一名跨刀武士,老父在旁邊打橫作陪,說不出的尊榮威風,心中不由得一酸,暗想當初若是去百濟的是自己,這些榮華富貴就都是自己的了。
王文佐此時心情不錯,他看到王恩策進來了,便笑道:“聽說親家翁身體有恙,我方纔派了大夫去看,如何?”
“並無什麼大病,已經開了方子,煎藥吃了!多謝文佐了!”不管王恩策心中怎麼想,面上還是斂衽下拜。
“那就好,一家人無需這麼客氣!”王文佐伸手虛扶了一下,問道:“恩策現在做些什麼,可有進仕?”
“他哪裏有這個本事!”王曲趕忙應道:“在家中種地!農閒時跟着兵府習習武便是了!”
“這樣也好!”王文佐點了點頭,如果不涉及到個人,他倒是對王曲的做法頗爲贊同,當初和自己一同去百濟的青折衝府的府兵,能夠全須全尾回來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三分之二要麼埋骨他鄉,要麼就是少了手腳、眼睛、破了相,這還是百濟唐軍在自己的指揮下從勝利走向勝利,打的大部分都是勝仗。“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人征戰幾人回?”這首詩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寫實而非藝術的誇張。像王恩策這種名在兵冊之中的,能夠平平安安,手足齊全的在故鄉壽終正寢,就已經勝過七八成的袍澤了。
看着王文佐一身緋袍,坐在尊位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王恩策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他雙膝一彎便跪了下去:“恩策願隨長史前往遼東,軍前效力!”
王文佐愣住了,他的目光下意識轉向一旁的王曲,發現對方一臉的惶急,這可不像是事先約定好裝出來的。
“你先起身吧,有話好好說!”王文佐伸手虛託,指着王曲道:“父母在,不遠遊,老父在堂,你若是也去遼東,何人奉養?”
“爲國建功,榮耀祖宗,便亦是孝養尊親!”王恩策道。
聽到這裏,屋內幾個王文佐的身邊人都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們都是跟隨王文佐一路走過來的,其間經歷的艱難險阻數不勝數,像王恩策這種抱着幻想從軍的,十有八九最後都成了戰場上的枯骨一堆。若非王恩策的身份特殊,他們就要笑出聲了。
“混小子,不要胡說八道!”王曲趕忙站起身來,他對王文佐唱了個肥喏:“文佐莫要與這沒見識的小子見識!”
王曲頭髮花白,一旁的火光滿是皺紋的臉鍍上了一層淺黃色,那種父親對兒子發自內心的關切讓王文佐心中一動。
“爲國建功之事有我,你留在家中奉養老父便是!”王文佐的聲音頭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溫情,就好像一個兄長在教育不成器的弟弟:“兵兇戰禍,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若是不簡單,那你怎麼立下這麼大功?”
屋內一片死寂,王恩策話剛出口,便下意識的掩住口,但已經來不及了。王曲做夢都沒想到兒子竟然會說出這等話來,他跪倒在地,面孔緊貼地面,甚至不敢開口求懇。
“你們都出去吧,不要讓外人進來!”王文佐沉聲道,隨着最後一個人離開,房門被掩上,隔開了內外。
“王公,你先起來吧!”
“老兒無狀,得罪了郎君,又養下這等無用的東西,還請郎君寬宏大量,饒下這廢物的性命!”王曲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哀求道。
“你起來吧,我不傷他的性命!”王文佐嘆道。
王曲顫抖着站起身來,他小心的偷看王文佐的臉色,發現並無怒色,反倒有幾分哀傷。他向王恩策靠近了些,抓住兒子的手,死死不肯分開。
“王恩策,你可是覺得當初我替你去百濟才有了今日的富貴,若是當初去的是你,也能如我一般?”
王恩策不敢說話,他垂着頭一言不發,王曲狠狠的拍了一下,罵道:“沒用的東西,現在怎麼啥都不敢說了,還不向長史謝罪?”
“謝罪就不必了!”王文佐嘆了口氣:“說實話,我回來前的確胸中有些怨氣,但看王翁你這般樣子,那怨氣漸漸也就消了。便打算隨便拿個幾百貫給你們,讓你們在鄉里過日子,從此少來往也就是了。但聽令公子這麼說,那也只好請他去軍中走一遭了!”
“文佐——!”王曲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還想哀求卻被王文佐伸手攔住了:“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你放心,我也不會故意苛待他,我讓他在衙前都前小卒做起,只要他立下功勞,絕不會短少他半點封賞。三年後,他若想回來,我便放他返鄉!”說罷,王文佐站起身,徑直走出屋外。
村前的寬闊曬場上,已經擺開了五六十桌酒席,酒水菜餚擺放的滿滿當當,村民們按照家庭宗族圍坐在不同的桌子旁,開懷暢飲,王文佐的那些少年隨從們此時改行當上了侍者,流水般送酒送菜。村民們何曾吃過這等酒席,紛紛開懷暢飲,鼓腮大嚼,不過小半個時辰,便都有了幾分酒意。
王文佐換了一身衣衫,帶着幾個隨從,在每個桌旁敬酒。桌上的村民們紛紛起身相迎,對於這些村民,王文佐的態度就好多了,畢竟送他去百濟從軍的又不是這些村民,有的人還幫助過他,此番自己要結親,如果一定要在這世上找幾個男方親屬,還真只有這些人了。
“文佐,你現在是多大官呀!好大威風!可是頂得上一個縣令了吧?”一個老翁問道。
“頂得上!”王文佐也不着惱,笑着點了點頭。
“那可真是大出息了!”老翁裂開沒剩下幾顆牙齒的嘴笑了起來,他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肚皮:“今個兒吃了兩個肘子,還有半隻雞,當真是託你的福呀!”
“葛公您莫要撐壞了肚子。”王文佐嚇了一跳:“剩菜我會讓人分給大家,明日還有的吃!”
“那敢情好!”老翁笑了起來:“上次吃肉那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好,就算明日做鬼也不虧了!”
王文佐沒有說話,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乾澀,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耳後傳來村人的說笑聲,這些淳樸的人們是如此的容易滿足,但在絕大部分時間裏他們都被生活的重擔壓得直不起腰來。一想到這些,他禁不住覺得心中有些酸楚。
“文佐,文佐,是我,侯二呀!”
一個粗魯的聲音讓王文佐驚醒了過來,他看到侯二從桌旁站起身,兩個隨從迎了上去,顯然是想把這個“危險分子”趕開。也許是因爲剛剛桌旁葛老漢的原因,王文佐沉聲道:“讓他過來吧!”
“我就說他會見我吧!”侯二笑着迎了上來,向王文佐唱了個肥喏:“文佐,當初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尋常人,村子裏那時很多人都拿你當笑話看,那是他們沒見識,認不出真英雄,我可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