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文佐返鄉2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克里斯韋伯字數:3876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桑丘見過老公祖!”

    “這如何使得!”王曲見那漢子衣着華貴,方纔指揮旁人幹活時頤指氣使,顯然平日裏也是個人上之人,哪裏還敢受他的跪拜,趕忙偏過身體,那漢子卻不放過,上前兩步將王曲扶到椅子上,跪下磕了兩個頭:“我桑丘是王長史的家奴,是王家的家裏人,您若是不受我的跪拜豈不是要將我趕出去?”

    “家裏人?”王曲愣住了,他看了看眼前這漢子,小心的問道:“你姓桑,他姓王,這個家裏人從何說起?”

    “老公祖有所不知!”桑丘笑道:“我本是個百濟牧奴,當初唐軍入泗沘城時,我腿上中了一箭,躺在地上沒人管。是主人將我救下,又給我起了個‘桑丘’的名字,之後便一直跟隨主人。我雖然不姓王,但確實是主人的家裏人!”

    “原來如此!”王曲點了點頭:“待人寬厚,急人所難,這倒是文佐的性子!”

    “是呀!”桑丘感嘆道:“我能有今日,多虧了遇到主人!”

    王曲看了看桑丘,心中靈機一動,小心的問道:“這麼說來,你就是文佐的身邊人了?”

    “以前是的!”桑丘露出了沮喪的神情:“只可惜現在已經不是了,主人對我另有安排!”

    “哦?那你現在都在做些什麼?”

    “主要是管理主人在百濟的田莊產業,大概有五六十個莊子吧!除此之外還有主人在百濟的郎黨也歸我管轄,他們的田莊每年的納捐,還有幾個港口的捐稅,濟州島上的馬場、葡萄酒莊,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着實是煩人的很,若無阿澄幫忙,我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想起來還是在主人身邊舒服,用不着操這麼多心……”

    桑丘把王曲當成王文佐的親生父親,沒有任何提防之心,便將王文佐交給自己打理的產業大體說了一番,全然沒有注意到王曲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那,那一個莊子有多大,多少戶口,多少田地?”

    “大小就不一定了,不過一個中等大小的莊子大概有這個村子兩三倍那麼大!三五百戶人家,田地之外,一般還有山林、水塘、沼澤什麼的!”

    王曲聽到這裏,已經說不出話來,若是桑丘沒有撒謊,王文佐手中的每個莊子要比他現在居住的村子還要大兩三倍,戶口數倒是差不多,這說明村子裏的人均田地要多多了,還有臨近的山林池沼。桑丘對這種田莊倒是不陌生,正是魏晉南北朝時盛行自給自足的莊園,把門一關,除了極少數必需品和奢侈品,啥都不用向外購買。

    經歷了六鎮之亂和侯景之亂後,這種獨立性很強的莊園已經被摧毀了不少,剩下的多半都屬於貴人、寺院或者高官,尤其是長安、洛陽等政治中心大城市周圍。但是即便是近枝宗室,高官顯貴能夠擁有的這種規模的莊園也不會太多,充其量也就三四個,像王文佐這樣一下子有五六十個莊園,加起來有幾萬戶口,這已經不是莊園,更接近實封食邑,在當時的中原已經基本不存在了。

    桑丘正說的起勁,突然發現王曲的狀態有些不對,趕忙問道:“老公祖,您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我就是有點頭暈!”

    “頭暈!可能是這裏人太多,太氣悶了!”桑丘趕忙喝道:“沒眼色的東西,老公祖站在這裏這麼久,也不過來伺候,快搬張胡牀來,還有酪漿,風扇,快,快些!”

    桑丘一聲喊,立刻過來了四五個婢女,將王曲攙扶到了天井坐在胡牀上,有人打扇、有人送來酪漿、還有人捶背,伺候的不亦樂乎,過了好一會兒,王曲才苦笑着揮了揮手:“我一個鄉里老翁,哪裏禁得起這麼伺候,你們且散去吧!”

    衆婢女看向桑丘,看到桑丘點了點頭,方纔小心退去。王曲看了看已經煥然一新到有些陌生的家,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原先他雖然也曾經聽說過王文佐在百濟加官進爵,但那畢竟不是直觀的印象,而現在他親身體會到了那些顯赫官名後代表的巨大權力和財富,就好像正午的陽光,讓人一對視便不由得頭暈目眩。

    “桑丘呀!”王曲斟酌了一下語氣:“我這家裏的情況你都看到了,不過是尋常人家,陡然一下子看到這些,着實是有些受不了!”

    “習慣了就好了,老公祖!”桑丘笑道:“不瞞您說,我桑丘一開始也覺得不習慣,但時日一久便習慣了。您是主人的親父,今後好日子還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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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曲斜倚在胡牀上,外間傳來鋸木搬運、嬌女僮客說笑聲,更襯得裏院一片死寂。

    “阿耶!”王恩策躡手躡腳的進來了,他壓低聲音,似乎並不是在自己家中,而是唯恐驚動了主人的竊賊。

    “恩策,你回來了!”王曲坐直了身體,空出半邊胡牀來:“來,坐下,外頭忙完了嗎?”

    “還早着呢!只幹了不到一半,已經點了鬆明子,看樣子要連夜幹活!”王恩策捶了捶自己的腰桿,呻吟道:“累死我了!”

    “連夜?還點鬆明子?”王曲皺起了眉頭:“村子裏的人這麼勤快?這可不像他們!”

    “不是勤快,他們給了錢!”王恩策指了指外頭:“無論男女老弱,今晚只要去幹活的,每人兩百文,鬆明子才值幾個錢?要不是隔壁村的還不知道,估計連夜趕來幹活的都有,阿耶,您這個便宜兒子現在可真的還闊氣了!”他最後那句話卻泛出一絲酸味來。

    “什麼便宜兒子,你這張嘴給我嚴實點,不要命了!”王曲臉色大變喝道。

    “這裏又沒人,怕什麼!”王恩策悻悻然。

    “沒人也不能說,隔牆有耳!”王曲喝道,他走到窗旁偷看了看,才回到胡牀上低聲問道:“村子裏的人都叮囑過了,尤其是那幾個多嘴的無賴漢。”

    “都叮囑過了,阿耶您放心,他們又不是傻子,眼下文佐是什麼人他們也都看到了,他們要敢多嘴得罪了咱們家是小事,若是讓文佐知道了,一根手指頭就捏死了。”

    “那也不能大意了,你要知道,要是泄露出去,那可是滅族之禍!”王曲厲聲道。

    “知道了知道了!”王恩策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您都說了這麼多遍了,我耳朵上都要生老繭了。叫我看,您老人家就是有點杞人憂天,文佐就算不是您的親兒子,怎麼說也是我們王家的人,滅族之禍,他自己還要不要活了?”

    “你呀你!”看着兒子的樣子,王曲禁不住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真以爲那文佐和我們是一家人?那個姓桑的不過是個奴僕,都衣錦食肉,管着幾十個田莊,要真是一家人,這麼多年來他爲何一個銅子都沒送回來?在他眼裏,桑丘還有和他一起去百濟打仗的袍澤才是一家人,我們不被當做仇人就不錯了!”

    “那他現在幹嘛派人重修宅子,鋪路什麼的?”

    “他現在要和清河崔氏聯姻,崔家是世代高門,最講究的就是詩禮傳家。他名義上好歹是這家人,要想娶崔氏婦,自然要把家裏的臉面做好。他手下這些人不清楚底細,自然會對我們恭謹。”

    “那,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自然是應當幫助文佐把面子糊過去,幫他把崔氏婦娶回來,等到所有事情都辦成了,他也許會看在這個‘王家’的面子上,給我們幾百貫錢,敷衍過去吧!”

    “幾百貫錢,只有這麼點?”王恩策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我剛剛在外頭看到那些婢女,個個長得如花似玉,還有桌上的各色金銀器皿,光是這些就不止幾百貫錢了吧?他有這麼多,卻只拿幾百貫給我們?”

    “再多也是人家的,又不是你的!”王曲冷笑道:“你若是貪得無厭,小心性命!”

    聽到這裏,王恩策的腦門一熱,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初若去百濟的是我,說不定那些官位錢財都是我的呢!哪裏輪得到他!”

    “休得胡言!”王曲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相比起這個正當盛年的兒子,已經進入暮年的他要清醒的多,他小時候可是親眼見識過隋末唐初的戰亂,當然知道戰爭可不像兒子口中說的那麼兒戲,這也是爲何他當初想方設法把王文佐送去百濟代子從軍。因此當他看到這些婢女金銀器皿之後,第一個反應不是羨慕,而是恐懼。

    “你不要說話了,你連夜去你媳婦家住幾天,等文佐這波事情過去後再回來!”王曲幾乎是瞬間便做出了決定:“不然你非把全家性命都禍害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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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午後。

    幾年前,王文佐穿着圓領短袍,揹着弓袋箭囊,離開紀臺村,渡過小河,前往壽光縣城。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已經相隔百年。而今,他同樣渡過小河,重返家園。那個茫然的新兵已經長成了威嚴沉穩的安東都督府行軍長史,開國縣伯。

    車輪碾壓着黃土路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王文佐坐在馬車上,右手放在憑幾。曹文宗站在他的身後,按劍而立,在車前是打着大旗,鼓吹奏樂的鼓吹手們,兩廂則是騎着健馬,身着錦衣,紫羅紗纏頭的少年隨從,後隊則是二十餘輛騾車,車上堆滿了各色布帛財物。綿延有半里長,引來道旁觀者如堵。

    說實話,沒有彈簧減震裝置的馬車做起來並不舒服,王文佐覺得自己的屁股在隱隱作疼。但過往的回憶牽起他嘴角一縷微笑,當初自己也和道旁的人一樣整日裏忙碌奔走,但不同的是自己不會站在路旁看過路車馬的熱鬧。當時的農村生活乏味的嚇人,任何一點新鮮事物都會引來無數人的圍觀,然後成爲許久的談資,直到被下一個新鮮事取代。但王文佐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他的精力都花在尋找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了,所以和其他奴僕農夫看起來格格不入。終於改變命運的那一天來到了,雖然和王文佐期待的不那麼一樣。

    他還能夠回憶起得知自己要被代替主人家的兒子送去百濟從軍的心情,有惶恐、也有憤怒、還有幾分希冀。他知道這可能是唯一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要麼去百濟賭一把,要麼就默默無聞的當一輩子奴僕,勞作至死。他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奮起一搏,抓住了機會,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而對於當初那只把自己推進命運之河之中的那隻手,王文佐的心情複雜。

    道路在前面拐了一個大彎,繞過前面那座小丘,就到紀臺村村口了。王文佐仔細觀察,時間似乎在這裏凝固了,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路面變得乾淨整潔了不少,這應該是桑丘的功勞。

    “小民參見王長史!”

    路旁的村民紛紛匍匐在地,沒有人敢於擡起頭,雖然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曾經與王文佐打過交道,但華麗的官袍、儀仗、鼓樂已經把他粉飾爲一個半人半神的怪物。在這種威嚴下,所有人都臣服的低下了頭。

    王文佐的目光掃過路旁,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不過他壓下了讓其起身的衝動。爲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適當的威嚴和恐嚇是有必要的。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在村口旁站着一個老人,那就是他名義上的“父親”王曲。

    無論是從孝道還是當時的道德習俗來看,讓王曲跪拜迎接王文佐都是不合適的。王文佐站起身來,撩起官袍的前襟,下了馬車,小步疾趨到王曲面前,斂衽便要下拜,王曲趕忙上前扶住:“多年未見,想煞老兒我了!”

    王文佐本來就不想跪,見王曲如此識趣,順勢站直了向其躬身拜了拜,看了看左右沒有看到王恩策:“恩策呢?”

    “他岳父身體有恙,前幾日就和他媳婦回去探望了,不巧不在村裏!”王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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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加班到三點,血槽空了!